题记:“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每到年关临近,那些小时候过年的情景都让我心戚戚然。如今又到年关,那些过年的光景又在牢牢地牵着我的怀想和眷恋,让我茶饭难思。
在我们老家那地方,早些年的时候,进了腊月就有了过年的光景了。一年忙碌下来,穷富暂且勿论,这年总是要过得,一年的喜庆气氛,就在这过年前后的月把日子了,所以,大人也盼,孩子也盼。在村子的街头巷闾,老少爷们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过年买什么酒,抽什么烟,买几挂鞭,哪些远房的亲戚要借着年关走动一下。女人们呢,则更多的聚在一起,商量着裁几尺布,做什么花纹的衣服,再买条什么图案的丝巾,好在大年初一的时候风光体面的和妯娌们拜公公见婆婆。总之吧,年是近了,即令是悄无声息,人们也都在按着自己的日子盘算着。
这过年的日子说快也快,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年就成了母亲们的心事了。在老家,有个约定的习俗,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在外闯荡的人们回家的日子。能回的,都要在天黑前踏着最后一抹斜阳赶进家门。路途遥远,赶不回来的,也要往家里捎个平安吉祥的口信。二十三的上午,家里的劳力分分工,清理柴草的,打扫屋子的,磨刀的,洗菜的,用不了多久,一向凌乱的生活似乎就很有次序地向人们展示着全新的面貌。下午,咣咣剁肉馅的声音就越过矮矮的院墙,此伏彼起地回荡在村子的上空。儿行千里母担忧,因为有了这重重的心事,母亲就一趟一趟在家门口和村口来回徘徊着。忧思在心里,挂念在眉头。傍晚了,袅袅的炊烟渐次升起,那一轮夕阳在宁静的村子里洒下慈祥的余辉,目光依旧是那样的焦灼呢,那熟悉的身影和渐近的脚步已经轻快地敲打着母亲的心扉了。人都回来了,那四散飘逸的浓浓的水饺香气很快就淹没在和乐的笑声和说不尽的家常理短中。
二十三是过年的预演呢。老家的俗话,孩子过年,大人过关。大人们更多算计的是过年的开支和来年春脖子的短长。孩子们想不了那么多。童年的时光纤尘不染,再说了,稚嫩的心灵也无须载下那么多的忧戚和愁思。天是深蓝的,树梢上挂着洁白的霜花,年关临近的日子天很干冷,但孩子们的内心涌动的是热情奔放的春潮。三百六十五天,就这么一个年,孩子们很早就渴盼着过年了。于是,在寒冷空旷的田野里,在平日里宁静寂落的村子里,那一群天真的,活泼的身影欢跑着,追逐着,嬉笑打闹着,性急的,穿着已经做好的崭新衣服,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放鞭炮,贴对联,以童年特有的方式渲染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大年三十是孩子们最难忘的。大年三十是一年的最后一个年集。年货早就置办齐全了。大人们三十赶集图的是个乐和。孩子们呢,则更乐于在那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感受那种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欢乐。三十的集散的早,真感觉累了,就在离家不远的麦田边上,坐下来,望着蓝天上缓缓游过的云朵,如数家珍般细数着年集的收获,小人书、麻花、桃酥、干果,每个人都不重样,分享的喜悦也是如影随形,午饭再可口也是顾不得吃。到了下午,家必须要回了,要帮着大人们把没贴完的对联贴完,把没粘好的年画粘上,记忆里最深的就是电影《闪闪的红星》、《地道战》、《地雷战》,现代京剧《海港》印制的年画,一个一个图框下边标注着说明,满屋里贴得满满当当,氛围自然是喜气洋洋。院子呢,拾掇干净了,里里外外也是焕然一新。大年三十的下午,最重要的事情是上坟。这也是一个家族过年最重要的仪式了。女人家是不去的,我们就跟在大人的后边,提着鞭炮,提着酒壶,步行过好长的路,到去世的爷爷奶奶们的坟茔前,小心翼翼地把盛着各式糕点和饺子的盘子摆好,在大人祝福和祈祷后,郑重其事的磕上三个头。然后,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让故去的亲人们一起感受过年的欢乐和祥和。
年夜的时光也是很多彩的呢。那时的电视少,吃过年三十晚上的饺子,我们就急不可耐地提了红灯笼,穿行过大爷二叔家的门口,徜徉在充满了喜庆的街角旮旯。现在,一合上眼,就是那满街的红灯笼,燃着桔红的烛光,在大街上,在胡同口摇曳着。每家每户的大门两边也都挂着两盏,在几百口的小村落里勾勒出一道如梦似幻的风景。我们一帮小伙伴,提了灯笼,在人多的地方就凑个热闹,在人少的地方就放几个炮仗,烘托一下过年的气场。大人们呢,就在各自的家里,炒上拿手的菜,小小的酒盅斟上满满的酒,把话匣子打开,如行云流水般细说着今年的日子和明年的路。通宵,我们是熬不了的,大人酒酣耳热了,我们也该回家了。回到家,把长明的灯笼挂在院里的铁条上,在暖烘烘的炕头上穿着衣服倒头便睡。当大年初一的鞭炮响起的时候,我们也早早起来,穿上新衣,吃上几口饺子,跑到大爷二叔家,喊上年龄一般的哥哥弟弟,到长辈家里磕头问安,和大人一样在新年开始新的行程……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瞧,这大过年的话题,是想说也说不完的。长大以后,每到年关临近,那些小时候过年的情景都让我心戚戚然。如今又到年关,那些过年的光景又在牢牢地牵着我的怀想和眷恋,让我茶饭难思。这倒不是说我过于怀旧,而是那些曾经的吉光片羽是那么深彻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积淀在我的灵魂里,让我在怀旧的同时时时感受到一种超然于世俗的达观和澹泊--以至于在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当好多人都固守在电视机前的时候,我总能从窗外那满城绽放的礼花和焰火里找寻到那个熟悉的村子里那千万盏的灯笼,明明灭灭,一闪一闪摇曳着暗淡的桔红的光,那样切近,又那样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