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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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当这种陪伴的力量成了一条锦带，成了一座桥梁，成了一种心语，成了一种信任，也就真有了不离不弃，守望相助的无限魅力。
一
岳父母都近90高龄了，老两口自幼青梅竹马，在如歌的岁月里举案齐眉，到年事高了依旧是恩爱如初，相敬如宾，除了岳父耳朵有点背，岳母走路多少有点拖脚跟，两人一直精神矍铄。老俩每天最愿意的事情就是坐在小院的马扎上，手牵着手，晒着温暖的太阳，在回味旧日时光中叙说着年轻的往事，还有就是晚上给远方的儿女微信视个频，说说昨天赶了小张集给家里养的小鱼买了鱼食，今天赶张郭集顺便到二姐家看了看，明天安里村的同庆又约好了来下棋，上次回去带的西湖龙井口感清爽，香味浓郁，好喝得很，或者问我们要不要今年刚下来的地瓜、胡萝卜，进了腊月又给我们腌好了腊八蒜，已经开始变绿有香味了。
总之吧，一视频，就仿若儿女在身边和眼前，短话也变长了，拉拉杂杂，怎么也得说个半个小时二十分钟。今晚和大姐、明天和我们，家里大舅哥和小妹离得近，天天有空就到家里，这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话题有的是唠，日子既不孤单，也不寂寞，过得也是有说有笑，有滋有味。
今年入冬，天还没有很冷，我和妻就商量，两位老人都这么大年纪了，最好是接到我们身边来，也有时间一起陪陪他们。妻就在一个晚上和老人视频聊天的时候，提出让老人到济南来过冬过年。视频那头的岳父摇着头，说：“这个年龄，我们哪里也不去了，你娘也走不了多少路了，去了上下楼也不方便，我们就在老家了。”最后还是遵从了两位老人的意见，家里舅哥早早就给两位老人买了煤，天一冷岳父岳母就点上了炉子，屋里暖意如春，他们心里自然也是其乐融融。
冬天生炉子，是老人家多少年的习惯了，在他们心里，在炉子上水烧得沸，泡茶更酽更透，炉火旺，炒菜火候好，炒出菜来香。岳父母最拿手的是在炉子上蒸老面馒头，面发好了，搓好了剂子，上了锅，馒头蒸出来萱腾腾（老家方言，形容酥软）的，又软又好吃。那天妻子和两位老人视频聊天，岳父在视频那头说：“今年你哥给我们买的炭很劲道，特别好点，炉子很旺，屋里可暖和了。”说着两人还争相凑到镜头前，和妻子打着招呼，那兴高采烈的神情瞬间让人想到了四个字“返老还童”。
二
岳父岳母年轻时经历过沧桑，吃过不少苦，非常体恤自己和他人生活的不易。岳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没有咱庄户人家吃不了的苦，受不了的罪”，“难不难一天不总得三顿饭嘛” ，“这日子总归要好起来的”，俩人在村里处的人缘也好，平素里村里同辈同龄的都爱找岳父母喝茶拉呱。岳父人生履历丰富，在家里和妻子谈天的时候，妻子多次跟我讲起岳父年轻时走南闯北的事。当年岳父正值青壮年，就在淄博湖田烧过砖窑，出夫在黄河口晒过盐，在广北农场开过荒，种过田。在集体的时候参加过文艺宣传队，带领村里的壮劳力往大队的田里推过肥，抬过筐。年轻有的是力气，岳父推的小推车除了和别人一样两边一边一个装了100多斤重的篓子，上边每次还要多加一条装满土肥的麻袋，所以每次记的工分也比别人多。
岳父出夫在外的日子和岳母聚少离多，日子再难，每次岳父外出，岳母都想法挤出细粮给岳父烙好了他爱吃的油饼，切好了平常就腌好的萝卜条装在好几个瓶子里。到了工地，岳父都第一时间把这些好吃的一起与工友分享，时间久了，岳父在工友中就有了很高的威信，大家都说老贾心地善良，心里装着别人，是个好人。出门在外，年长的年轻的遇到纠结的事，都爱找岳父帮着一起拿个主意。这些事情，到现在岳父说起来都感到那个年月是苦了些，但苦中乐多，人与人的来往更重人情味。
有一回岳父和我讲起他在黄河口盐场晒盐的一段经历。那是一年的秋后，岳父在盐场赶上了一场大的风暴潮。不少的工友在风暴潮来临之前就都离开盐场回家了。岳父和其他的几位老乡在盐场守着，那时又没有便捷的联系方式，回来的工友也没有带来最新的及时讯息，在家的岳母惦记着岳父安全，茶饭难思，想来想去还是走着赶到县城，又从县城坐了大半天的车赶到了黄河口。盐场在河的对面，年轻的岳母赶上了最后一条划往河对岸的摆渡船。那时的岳母从来没有坐过船，在风暴中的摆渡船来回摇晃得厉害，岳母被摆渡得头晕眼花，到了河对岸见到在风雨中坚守的亲人，就和经历了一场梦游一般，一颗心是落地了，但不知是沿途遭的罪还是惦记想念的委屈使然，两人真的是只顾了执手相看泪眼，彼此一时“无语凝噎”。
从那以后，两人更加珍视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每次岳父外出，岳母除了把饼烙好，把换洗的衣服收拾好，更多了万千的叮咛和嘱咐。岳父呢，也更顾念家，隔一阵就让回家的乡邻捎个平安的口信，有时把换下的衣服、淘系的草药包打包让人捎回家，有时就给家里的孩子带点干枣片、熟花生、咸鸭蛋等好吃的。这样外出的人儿和家里也就天天有了来往，隔着路途的守望和等待多了更多平安和亲情的元素。
三
生活中经历的那些无数不确定性养成了岳父母视艰难困苦如云淡风轻的乐观性格和热爱生活的阳光心态。在我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见过岳父母面带过愁容，他们脸上永远都是洋溢着幸福快乐的微笑，每天的生活都如行云流水。有时那种幸福也许就是握着彼此的手一句开心的玩笑，或者是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一张香气四溢的菜饼，一壶清气扑鼻的日照绿，一杯陈年的景芝白干，但对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这不就是最好的幸福吗？在我之前的文章《如歌岁月待花开》《照日深红暖见鱼》等文章我都写到了岳父在养花、养鱼中充满了对生活的无限情趣，那其实就是他们每天最快乐幸福的真实写照。
岳父从参加文艺宣传队就迷上了二胡，对二胡琴皮的纹路、琴杆的质地、琴弦的拉力一打眼就能看出高下，到老了，经常是有时间就沉浸在一曲《二泉映月》中，每次见他在那舒缓、悠扬、优美、闲静的音乐中闭着眼，轻轻晃着头，陶醉在那迷人的情景中，真是憨态可掬。妻子说起老人热爱生活的趣事是信手拈来，话语中充满了钦敬和向往。她讲到岳父年轻的时候到庄稼地里干活，每次去头上都戴着一个苇笠，干完活回家，苇笠上都别着几只在田里捉的蚂蚱和蝈蝈，由于别得精巧，那些蚂蚱和蝈蝈都没有伤着腿脚，放到笼子里还活蹦乱跳，又鸣又唱，养得仔细了，能活好几天。这些可爱的小动物陪伴着妻子和姐姐妹妹度过了最难忘的童年，也让她们从童年就对每一种生命的形态都充满了敬畏和热爱。我的家里到现在都是天天花草丰美，游鱼嬉戏，处处生机盎然。
2010年我从乡镇考选到了省直，从此在省城定居了下来。有段时间我在济大路租住了一套房子，就和妻把岳父母接到身边住着，也让他们一起感受一下泉城济南的风物人情。我们上班的时间，老两口就在家里不住地拾掇。有时包好了我和妻子、女儿最爱吃的白菜肉水饺，回到家就下好了端到饭桌上，满桌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有时两人在家烙好了我们一家人都爱吃的韭菜菜饼，我和妻子下班，女儿放学回到家，自然是惊喜万分，大快朵颐，俩老人看着我们吃得那个香，脸上的笑容就如乐开了花一样，那情形想来真是既动情又动容。
得闲了，两人就牵着手，步行到不远处的舜玉公园和泉城公园，有时并排坐在百姓大舞台下面的凳子上，一起欣赏着台上的戏曲和歌舞。有时岳父也带了自己心爱的二胡，到公园的一处角落里坐下来，调整好了状态，拉上一曲《良宵》或《梁祝》，很快就引来不少戏友围观。从乡下来的岳父生怕惊扰了别人的生活，拉二胡的时候总是选择公园里僻静的角落，岳母就在一边陪伴着，也和其他的戏迷一样做着岳父二胡的忠实粉丝。岳父还有一个入迷的爱好就是下棋。岳父从年轻时就精通棋术，棋艺精湛，每次下棋对输赢都很有数，但他更看重的是以棋论道，以棋会友，更看重“和”字，所以每次都是赢一盘，输一盘，和一盘，他深谙下棋最精妙之处在“和”不在输赢，所以通过下棋结交了不少的棋友，到现在还有不少的棋友经常慕名找到家里博弈论道。
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岳父母真得是年龄大了，越加渴望着彼此爱的陪伴和儿女亲情陪伴。我和妻子也更加放不下远在老家的岳父母。周末正好女儿回来，我们一家就驱车回了老家。还没到家门，岳父就迎着刺骨的寒风在大门外的路上迎着。下了车，老俩拉着妻子和女儿的手问长问短，女儿欢快地飞奔到两人怀里，一口一个“姥爷、姥娘”地喊着。那天正好是女儿的生日，岳父母和妻妹，外甥包了白菜肉的饺子，炒了一桌子的菜。我给岳父斟了一杯红酒，女儿的生日成了一家人欢聚一堂的欢庆日子。“祝你生日快乐”，岳父母一起和大家为女儿点燃了生日蜡烛，深情地唱起了生日祝福歌，女儿眼里含着幸福的泪光。那时岳母坐在岳父身边，岳父喝酒的间隙，岳母就把一个热乎乎的饺子夹到岳父眼前的盘子里。趁了岳母和妻子说话，岳父就夹起一块菠菜鸡蛋轻轻放到岳母的盘子里。两人彼此会心地相视一笑，融入到热闹喧腾的气氛中。当女儿撒娇地蹲在老人身前，倚在两位老人牵了手的肩怀里，一家人又围拢在老人身边，我轻轻按下手机拍照的按钮，看着那牵在一起的手和一张张微笑的脸，我感到一股跨越代际的温暖力量向我扑面而来。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那一刻我更多感受到了晚晴的力量，感受到了陪伴的力量，感受到了牵手的力量，感受到了岳父母之间爱的力量和传承在代际之间的亲情的力量。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都要和这两位老人一样牵着彼此的手，靠着彼此的肩，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沉浸在彼此和家人的陪伴里。“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当这种陪伴的力量成了一条锦带，成了一座桥梁，成了一种心语，成了一种信任，也就真有了不离不弃，守望相助的无限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