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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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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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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小看了一碗面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从吃面的童年光景到如今的天命之年,我走过了很多山和水,经历过很多人和事。变的是味道,不变的是浓情,一碗面竟然串起了漫长时光这么优美的叙事,别小看了一碗面,我对于面一直情有独钟。

——题记

最近,在家读汪曾祺老先生的《人间美味》,其中有一篇关于玉渊潭洋槐盛开的时候,一家放蜂人“家”安顿好后煮面吃面的情形,不仅读来倍感亲切,想想那吃面的情形也是酣畅淋漓。文中有这样的描写,“一个女人在案板上切青蒜。锅开了,她往锅里下了一把干切面。不大会儿,面熟了,她把面捞在碗里,加了佐料,撒上青蒜,在一个碗里舀了半勺豆瓣。一人一碗,她吃的是加了豆瓣的。”汪老的文章语言直白通俗,传神鲜活,有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读到这一段,除了看到这么一家勤劳俭朴,相濡以沫,自己也好像嗅到了那蒜辣面柔豆瓣飘香的味道,刹那间,一碗面勾起了着我的味蕊,我也很想吃面了。

在老家同伴们中间,我从小爱吃饺子爱吃面是出了名的,最近刚写过一篇关于饺子的文章《饺子的诗与远方》,就写到了小时家里母亲包饺子的情景,其实那时吃面比吃饺子要多,一来饺子需要馅,肉和菜在那个年代还是稀罕物,包饺子需要细白面,要不包不起来,入锅容易走水。面就简单省事多了,擀面可以多放一点杂面。细白面擀的面条容易粘,不好切,煮出来是爽滑,但是不够劲道,和的面也软。俗话说的好,“软面饺子硬面汤”,加一点杂面或者玉米面,擀出来的面条粘不了,也耐煮,而且吃着更劲道更地道,也是老家很多农家人爱吃的面食。

  二

我的童年时代,农村的日子不是很殷实,饮食也寡淡。农家的孩子又多,所以很少有每天换着花样吃的,东家西家每天擀面条的倒是不少。那时我的几个哥哥和唯一的姐姐还没有成家,下学早,很早就成了家里的劳力,也都是能吃饭,正长个的年龄。娘就经常擀面条吃。父亲和哥哥经常到南边的临淄、淄川拉回一些瓮和盆走街串乡卖,所以我们家里不缺锅碗瓢盆。我记得家里经常用到的盆有两个,一个是白瓷盆,专门和饺子面用的,一个是青色的圆瓷盆,比那个白瓷盆要大不少,又深,是专门蒸干粮和擀面条和面用的。家里每次吃饭的多,用小的盆和面不够数,所以每次擀面条和面,娘就用那个青色的圆瓷盆,一次就和大半盆。

从每年的春天开始,麦苗返青,春灌开始,鲁北的大地上人们就开始忙碌了。褪去了冬装,天也逐渐长了,春风起来,春草春树,春水春田也是一天一个样地换着笑颜。父亲就和哥哥们扛了䦆头、铁锨,推了小推车陆陆续续到地里去了。“半夜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地里的农活是辛苦,但人们的心里还是苦中有乐。翻地的、施肥的、浇水的,绿色的田园里到处都是来往的人流和沸腾的喧嚣。人们把毛巾搭在肩上,在暖暖的太阳下从地的这头向着绿油油的那头挪移着,擦把汗,和过往的村人打个招呼,耕耘和收获就在日复一日中互换着角色。村里刚开始的时候在村大北的台田,村东头和郝家庄连着的东洼,四个小队每个队都有一块集体的田,人们集体上工,一起收工。多年以后,我们家里在台田、东洼和村西的西崖都分了地,人们下地干活的时间就依了自己家的作息,我的印象里是更加早出晚归了。

春夏悠长的傍晚,父亲领着哥哥们还在地里忙碌着,娘就和姐姐在家里和面准备擀面条了。那时我家的院里有两棵高高的梧桐树,到了春末夏初,枝繁叶茂,院子氤氲在一片浓浓的树荫中。母亲就在院子里的饭桌上放了那个青色的圆盆,倒好了每次需要的面,掺了些红薯面和玉米面,姐姐在一旁一点一点倒着水。面条和面与水饺和面一样,不能一次把水倒足,要一边添水一边和面,每次和好后,娘都要团着光滑的面团在盆里的壁上滚几个来回,面盆干干净净,留不下一点面屑。后来,娘又把这和面的手艺传给了姐姐,很多时候家里包饺子擀面条都是姐姐和面。娘切面的刀工又好,面醒个10分钟,一会的功夫娘就用擀面杖在面板上擀出了三四张薄面饼,每张有一个煎饼鏊子大,然后码成整齐的长条,“咣咣咣”,一转眼的空,就切成了又细又长的面条摆在圆圆的盖垫上。这个时间,姐姐把一大锅水也烧开了,就等着父亲和哥哥回来下面了。

“明月垂杨独树桥,桥西煮酒好良宵。红香细剥莺歌嘴,嫩白鲜羹玉面条。”那时虽然没有这么好的光景,但一家人围坐吃面的情形是历历在目的。每个人都是一个大白瓷碗,盛满了细长的面和浓香的汤。因为日子还很拮据,菜少,每次都是在盆里撒些葱花,又有色又出味,香气飘满了小院。白菜下来的季节,偶尔炒一锅白菜,也算是很好的下面菜了。平素里就着萝卜咸菜条,一家人也吃得大汗淋漓,有滋有味。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都用大缸腌萝卜咸菜,腌好的萝卜色泽好,盐分透,洗好了切成丝,放上一把葱花,用筷子挑几根入口又翠又香,有时掺在面条里就着,特别开胃。有这萝卜咸菜条下饭,每个人比平常要多吃一碗。

我们家前边就是村里东西向的大街,过去大街不远处就是我们一队的场院,夏夜的月亮爬上来,照得大街和场院光光的,村里邻舍的饭香也在村子的街巷和上空飘荡了,农人都在家吃晚饭了。有时听到外面二叔、三叔和叔家里哥哥说话的声音,父亲和哥哥便端了盛满面条的碗到院外的街角,一边吸溜吸溜吃着面,一边和二叔、三叔说着地里的活,台田那边地里的草多了,需要尽早锄一下,西崖的菜地和瓜田有点旱了,需要晚上打辘轳浇一浇,一边吃着面,也就把家里家外的事情都商量好了。遇有娶媳妇、盖屋上梁的事,吃着面的功夫也能合计个大概,能定的也就定了。那时的乡风更加淳朴,村里人外出的也少,晚上端着饭碗在大门外吃饭既是习俗,也是一个村里的一道风景。一村人和和气气,其乐融融,日子倒也过得安泰祥和。

说到吃面,我还想到了亲历的一件事,到现在都在脑海中留着深刻的记忆。我记得上小学之前,就有下乡换挂面的了,有一个经常到我们村里串村的是附近杨格庄的一个年轻人,骑着辆大梁自行车,后面两边各放了一个筐,筐里都是一管一管(我们那里的方言叫一笮,念zei)压好的挂面,一进村就吆喝着“换挂面”,家里都是用存的白面去换。有一回,进了村后,一阵风过,突然上来天了,黑云翻滚,眼见着一场大雨将至。年轻人的车筐上没有遮挡物,这雨一淋,两筐挂面就要淋湿了,年轻人着急万分,当时正到了我家门口,娘赶紧迎出去,招呼到我家避避雨再走,那换挂面的年轻人感激万分,把挂面车推到我家大门里边,瓢泼大雨就赶到了。

原以为隔道雨,一会就过去了,没想到那雨翻卷着黑云,裹挟着风,越下越大,到了中午还不见停。年轻人就从挂面筐里拿出几管挂面,忙不迭地递给娘,“大娘,中午一起下挂面吃吧,雨住了我再走。”那样的情形下,娘也没有过多推辞,就煮了挂面,还切了萝卜咸菜条,卖挂面的年轻人和我们一起吃过午饭,雨住风停,他反复说着感谢的话,又推着他的挂面车沿街叫卖着走了。后来,每次到村里换挂面,年轻人都要到我家坐一会,两家成了很好的乡邻,一直走动着。再后来,政策好了,那年轻人自己在杨格庄村开了一家面粉厂,平时收粮食,加工面粉和面条,年轻人踏实肯干,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成了当时第一批远近闻名的“万元户”。那天中午,在我家吃的那顿挂面一直深存在我的心底。人和人不一定以什么方式遇见,但是始终怀了一份善意和真诚,遇急的时候给人一种救急和助力,所有遇见一定会长存记忆。

  五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从吃面的童年光景到如今的天命之年,我走过了很多山和水,经历过很多人和事,对于一碗面一直情有独钟。后来,离开乡土,外出学习,工作,生活了,我一直惦记着小时吃面的那些日子。娘在世的时候,我逢了周末,就和妻女一起回到她老人家在老家住的小院。有时赶不到饭点,也是饥肠辘辘了,包饺子需要备料,娘总是给我们三人一人下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每个碗里打上一个荷包蛋。娘做荷包蛋也是很有名的,面半熟,汤快要沸的时候把鸡蛋打进去,一会鸡蛋就紧好了,出锅了,鸡蛋外面一层淡淡的乳白,内里黄澄澄,熟得又不是太过,火候正当时,面条在碗里盘着,汤味鲜美细腻,再放上一点葱花,就着从小爱吃的萝卜咸菜,真是珍馐美味。那个时刻,真正感到有时幸福其实很简单,可能就是平平常常一碗面的事,别小看了一碗面,那才是幸福的味道。

“南风日日纵篙撑,时喜北风将我行。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如箸玉簪横。”如今的街面上,到处都有各种特色的风味面馆,在大美济南的街巷,各类面馆更是琳琅满目。在我住的小区和工作的舜耕路附近,就有兰州拉面,三江源牛肉面,陕西臊子面、油泼面,各种面名目繁多。不出差的日子,隔三差五我就到街头巷尾找一家面馆点一份面,出差了,到威海、青岛、烟台,也总是到那些小巷深处,要上一份海鲜面,望着天外云卷云舒,听着黄海涛起潮落,细嚼慢咽着色香味美的一碗面,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一家人团座在一起吃面的场景。变的是味道,不变的是浓情,从少小离家到岁月催老,光阴蹉跎,浮生如烟,一碗面竟然串起了漫长时光这么优美的叙事,怎么能小看一碗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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