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合上我的双眼,追着记忆慢慢地还原。”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圆圆的,甜甜的桃酥,看到了奶奶在炕上给我们分着桃酥,娘在家乡的小院给我们分着桃酥,女儿往娘的嘴里送着桃酥,有时那圆圆的,甜甜的幸福的味道让我经常在梦里醒转,窗外月色朗照,梦醒一枕清凉,在挽留时光的惋惜和惆怅中,我多么想念彼时吃桃酥的情景啊!
——题记
一
多少年了,圆圆的,甜甜的桃酥到现在一直都是老少咸宜的美食。
在我住小区后边的小汉峪集市上,每集都有两三家卖桃酥的摊子,虽然没有录好的喇叭声叫卖,但是生意一直非常红火。每次去,桃酥摊位前都挤满了买桃酥的赶集人。那些桃酥在摊子上一样一样地摆着,像月饼一样圆圆的,透着酥黄。有的就是小时候集上卖的那种,什么也没有加,有的加了黑芝麻,有的加了瓜子,有的加了碎花生,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和习惯选择。每次赶集都看到有不大的孩子扯着大人的衣服,眼睛盯着那金黄的桃酥挪不动步,大人一样选上几个,买上一大包,孩子一边吃着,一边高兴地跟着大人赶集去了。买桃酥,实在是集市的一景。
上次周末去赶集,我又看到了那家跑着在各个集市卖桃酥的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摊子在集市正中的一个显眼位置,来往赶集的方便落脚,摊子上面撑着遮阳的伞,摊子上方挂着一张条幅,老远就能清楚看到“原味桃酥”,条幅下方是这样几个字,“小时候的味道”,很用心讲究。摊上各样的桃酥放在方方正正的敞口盒子里,盒子的边角标了不同的价格,有七元一斤的,有十元一斤的,核桃,花生,黑芝麻,瓜子的都是十元一斤,有一样原味的什么也没有添加,也是十元一斤。
我各样挑选了几个,一边问了一下摊主:“这价钱不一样的有啥不同?”摊主边忙着给我选桃酥,边笑呵呵告诉我:“十元一斤的更地道,原味,正宗,七元一斤的也没有问题,就是做工上有点不同,口感上稍硬一点。”说着还夹了两块让我尝。买好了也不忘给我搭一块,说一声“每集都在,好吃再来买。”又忙着去照应别的老主顾,也难怪他的生意红火,两口子活泛,男的负责选和称,女的负责招呼着南来北往的客,用微信收着钱,分工明确,手脚麻溜,那样子一集肯定要卖不少,收入自然是不错的。这样想想,起早贪黑也是瞒值的。
回想起来,桃酥在故乡的农村,特别是在小时候,物资奇缺的那个年代,是很受欢迎的。桃酥不同于别的食品,时代换了,口味变了,对有些食品也就有取有舍了,桃酥不一样,我从童年吃到如今的天命之年,不仅吃不够,而且喜爱有加,每次吃桃酥都是甜甜的幸福的味道。每次到市里的江南糕点连锁店,到家家悦和华联超市,购完其他物品,我都要买包桃酥回来当零嘴,吃完了就到下边的小银座和汉峪超市买来备着,各家的桃酥虽然口感不一,但那种甜,酥,脆总是不停诱引着我的味蕾,让我吃了还想吃。每天下班,放下公文包,放下心中繁琐的杂务,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一个桃酥,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那甜甜的,幸福的味道......
二
我童年那会,奶奶还在世,在我现在的记忆里,那时的奶奶头发花白,和我家在村西头的三叔家住在一起,只要有空就拄着一根拐杖到我们家和二叔家串串门,看看有没有需要搭把手的事情。我们家和二叔家靠着,与三叔家隔着一条水沟。几家的西边和后边就是我在散文《那些年的乡村爱情》和《故乡的老屋》中提到的西崖和那片浅水湾。西崖是我们一队,特别是我们崔姓人家的共同菜园,每年种一些萝卜和茄子,园子浇水还是用老式摇把的辘轳。水湾里常年有水,水面清澄,水波温柔,是我和一帮小伙伴童年扎猛子,打水漂,捉迷藏的天堂和乐园。奶奶有时从三叔家出来,踱步到水湾边,看到我们在戏水欢闹,总要大老远喊上几句“别老泡在湾里,腿抽了筋淹着没人管。”奶奶喊奶奶的,我们依旧玩我们的。那些亲水的草,树,水鸭都成了我们梦里时光倒流的友好伴侣。
每次玩够了,我都要和二叔、三叔家的秋华,红军哥哥到奶奶的房间里。奶奶从水湾边回家后坐在自己屋里的那盘土炕上,拐杖放在炕沿边,炕上放着小桌子,炕的四边墙上贴满了从年集上买回来的那个年代的年画,我印象里有《杜鹃山》《洪湖赤卫队》和《海港》。奶奶坐在炕头,一脸的和蔼慈祥,微笑着看着楞头棱角的我们,然后从小桌旁边的簸箩子里拿出澄黄的桃酥,一人给我们两块,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吃完了,又每人分给我们一份,我们高兴地喊着“奶奶”,“哎”,奶奶高兴地答应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们一人拿着一块桃酥在奶奶的微笑里疯跑而去。“到奶奶那里要桃酥吃”,成了童年时光中最难忘的趣事,也成了奶奶去世后我们对她老人家最忘情不得的念想和追忆。
有好长一段时间,桃酥在农家的日子里是很上台面的贵重物品。我记着在鲁北的故乡,哪家托媒人给闺女找婆家,给儿子找媳妇,都要在圆圆的簸箩子里放了几包点心和桃酥,桃酥是必须有的,家道好的还要蒸上白馍,簸箩子用红方的布包了,让媒人提了上门说亲。倘若这媒人能说会道,两家之前有多少有过来往,被提亲的一家多少留下些点心或者桃酥,再回点不轻不重的礼,这亲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回来后,除了给了媒人赏礼,提亲的都要把这点心和桃酥分给四邻八舍的孩子们,我就吃到过不少这种提亲来往的桃酥。五叔家的小娃,七婶家的秋菊姐找媳妇,找婆家的时候,我和红军,秋华都去凑过热闹,五婶和七婶就把那些点心和桃酥都分给了我们,当时我们一边吃着,一边手上拿着跑到村里的街上显摆,那情景至今想来都历历在目。
三
娘知道我特别爱吃桃酥,从我小就几乎没有给我断过。奶奶过世后,娘也经常在赶集的时候买回一些备着。我放学回家了,有时等娘塞到我手里,有时等不及了,自己就如淘宝一般翻箱倒柜找到娘放桃酥的地方,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塞,娘坐在一边看着我嘴馋的样子,只笑不说话,不知道是心疼还是高兴,时间久了我知道那是娘一种源自内心的欣慰,是一位母亲对孩子可以意会,不必表白的情感传达,于娘,于我都是一种幸福的味道。那桃酥是从外面买来的,倘若母亲能够自己做,真不知道她老人家给我做了多少回,做了多少个—甜甜的,圆圆的桃酥了。
我至今最难忘的是,1987年我考上了大学,就要离开母亲去海滨的烟台读书,不能一周两周回到家里回到母亲身边让她看着吃桃酥了。开学走的那天,母亲在我的行李箱塞了满满的桃酥,坐在撑子上,慈眉善目地看着我吃过了最爱吃的桃酥,送我和四哥到了村头,直到再也看不见我的影子,才恋恋不舍回到那个小院。后来姐姐经常和我说起,娘在家和她拉呱的时候,一说就说我最爱吃桃酥,一个人在外边也不知道舍不舍得买桃酥吃,每次听完,我都泪光婆娑。所以和娘在一起的日子,我都刻意细嚼慢咽着桃酥,在娘的微笑里,吃出时光的味道,吃出母爱的味道,吃出桃酥甜甜的,酥软的味道,吃出亲情难舍的味道。
毕业后我在鲁北的沾化小城参加了工作,1997年女儿出生后,娘跟着我们在沾化照看孩子。女儿从小也养成了和我一样爱吃桃酥的习惯,这也是一种传承吧。当时我在刑警队,出差的日子多,妻子值班时间多,女儿有一阵就托付给了娘照看着。娘那时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身体还硬朗,精神也很矍铄,特别是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娘心里天天是喜滋滋美滋滋的。大门外边不远就是富国大集,有时趁我们在家的功夫,娘就紧赶慢赶到集市上买了桃酥回来,女儿骑着她的小童车,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拿了一个桃酥,在小小的院子里欢度着她的美好童年。娘就在院子的一角,坐在撑子上,旁边放着针线笸箩,娘戴了老花眼镜,一针一线的给女儿缝着小面袄,小棉裤。
四
几年后,娘回到了老家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小院,她说的是女儿大了,她还是愿意一个人住在老家的那个小院,后来想想其实是娘感觉年龄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内心不想给我们添太多麻烦。我就和妻子、女儿隔一段时间就回老家看看她老人家。每次去娘都买好了我们全家都爱吃的桃酥,女儿吃着桃酥在院外的场院里跑着,娘就拉着我和妻的手,问寒问暖,一边看着我和妻子吃着桃酥,内心充满了幸福和知足。
还有一个周末,我和妻子女儿提前没有和娘打招呼,从沾化买好了桃酥,直接回了老家,我要给娘一个惊喜。娘见了我们喜出望外,把女儿揽着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好孙女,这回回来也没有和奶奶说一声,奶奶也没有给你们买桃酥。”“娘,这次我们给您买了桃酥,咱们一起吃。”
我和妻子从包里拿出买好的桃酥,女儿一雪用细嫩的小手把桃酥送到娘的嘴边,甜甜地说:“奶奶,这是爸爸妈妈给您买的桃酥,可甜了,您吃吧!”娘高兴地尝着女儿送到她嘴里的桃酥。那时娘的牙大多掉了,嚼东西已经有些费劲了,但她还是很幸福地一口一口慢慢嚼着,我看到娘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热泪在滴着。我默默地走到小院的角落里,望着院子里参天的梧桐和外面深蓝的天空,也是禁不住热泪盈眶。
2003年的那个冬天,娘在老家那个小院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五
“轻轻地合上我的双眼,追着记忆慢慢地还原。飞在时空交集的那一瞬间,我梦见那张吻过的脸,柔柔地抚慰你的思念。万般爱恋静静地缠绵,伴随流星划过的一阵烟,风成全我俩许下的愿,让昨日重现,昨日重现。”我从心底轻轻吟唱着高胜美的《昨日重现》,仿佛又看到了那圆圆的,甜甜的桃酥,看到了奶奶在炕上给我们分着桃酥,娘在家乡的小院给我们分着桃酥,女儿往娘的嘴里送着桃酥,有时那圆圆的,甜甜的幸福的味道让我经常在梦里醒转,窗外月色朗照,梦醒一枕清凉,在挽留时光的惋惜和惆怅中,我多么想念彼时吃桃酥的情景啊!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娘在我工作八年后也离开了我们,我是吃着她们的桃酥长大的,如今我也是到了天命之年,常人说的思乡怀旧的年龄,那些逝去的风物和人情是再也无法重现的过往,但圆圆,甜甜的桃酥还有,那种味道里赓续和传承的那份初心和温情还有,那份驱不走,赶不散的寄托和思念还有,这也是我回到家就拿起一个桃酥一边细嚼慢咽着,一边望着窗外的云天和群山痴想的原因吧!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其实月饼也罢,桃酥也好,那味道更多是一种与生俱来,生生不息的乡愁的味道,乡情的味道,亲情的味道。疫情过去,女儿很快就会从工作的平度回来看看了,下班后先去买上几包桃酥,黑芝麻的,瓜子的,核桃的,花生的,都买点,等女儿回来,一家人吃着圆圆的,甜甜的桃酥,过个欢天喜地的桃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