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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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生有两个爱好，一个爱好是抽烟喝酒，另一个爱好是读书写字。
对于父亲抽烟喝酒的爱好我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听母亲介绍说在我和弟弟很小的时候，父亲每日烟不离手饭不离酒。
父亲爱好读书写字，我倒是记忆犹新。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家里的柜子里，箱子里，床头上，就摆满了大小不等厚薄不一的书。父亲喜欢他的书，有时候甚过于喜欢我和弟弟以及母亲。
父亲的书是父亲的独享，没有父亲的同意，我和弟弟以及母亲是不能随便触碰父亲的书的，直到我和弟弟上了初中，父亲才逐渐地允许我们兄弟俩翻动他的一部分书了。但母亲却仍然不能随便翻动父亲的书，因为母亲不识字。
父亲的字耍得也好，特别是一手毛笔字，几乎达到了收放自如，力透纸背的程度。最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每年过了小年，乡邻们都来央父亲写春联，父亲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人。人多的时候，乡邻们挤满了我家的小院，直到除夕，父亲才会停了手中的笔。父亲给乡邻们写春联，从来没有收过钱。
对此，母亲会在乡邻们散尽的时候唠叨不停:“给大队里刷标语还能记个义务工，你这一天忙到晚的，为个啥？还要倒贴墨水哩。”
父亲说墨水能值几个钱？人家能找咱，说明人家瞧得起咱，你说是不是？再说了，谁没有用到谁的时候？
母亲不再说什么，转身一个人拾掇家务去了。春节前的一切家务，都是母亲一个人操持的。
农村里文化生活匮乏，农闲时到处都是打牌闲聊的人群。父亲从来不扎堆，父亲有自己的休闲方式。
父亲加入了襄阳市的一个民间书画组织，每个周日，这个组织都要在襄阳举办一次会员聚会，探讨读书和书法。聚会的地址是组织的发起者免费给大家提供的，具父亲说那是一位退休的局长。中午聚餐的费用AA制。
我家距离襄阳一百多里，农闲时的每个周末，父亲都要搭乘早班车去襄阳和他的友友们聚会。来回的车费和聚餐的费用虽然不贵，但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了。
母亲试着劝父亲不要再去襄阳聚会了。母亲的理由是我已经丫丫学语，我的弟弟也已在襁褓之中。开门就要钱，关门也要钱，该为我和弟弟的将来做点准备了。
父亲说这个好办，从今天开始，我戒烟戒酒，用省下的烟酒钱去襄阳聚会。
母亲笑道:“这个办法好，我支持你，就怕你戒不了。”父亲说到做到，那一年我刚好三岁。
母亲回忆说，她压根也想不到父亲戒烟戒酒会戒得那么决绝，那么容易，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读高三那年，弟弟上了高一，我们的学费也涨到了每年五百块，还不包括资料费，住宿费，生活费等。
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母亲拿出了家里最后一张存折对父亲说道:“老大刚上高中的时候，家里还有万把块存款，现在只有这么多了，刚好一千块，还差俩娃的生活费，咋办？”
父亲说这有啥难的，我去借一点。父亲每年都给乡邻们写春联，乡邻们也记着父亲的好，父母在村里的口碑极好。中午时分，父亲怀揣着几百块钱回来了。
看着父亲手里的钱，母亲却不十分高兴。母亲说借人家的钱早晚都要还，明年咋办？父亲沉默了。
那个农闲的周日，父亲第一次缺席了他和友友们的聚会。下午，村干部通知父亲，说襄阳有人打来电话，让父亲抽空回一个。
父亲把电话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父亲常说起的那个老局长。老局长直接问道:“老崔呀，今天的聚会你咋没来？”
父亲支支吾吾，半天才回答道:“家里临时有点事，确实走不开，下次再说吧。”
一连几个星期，父亲都没有去襄阳聚会了。父亲的话语少了许多，到地里干活却更加卖力了。母亲那一段时间，也想着法地调理家里的生活。
有天中午，让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老局长亲自来到我家。了解了我家的基本情况后，老局长说道:“老崔呀，你可是咱们协会里的文曲星，咱们的聚会怎么能少了你呢？家里有困难了你给我说，我替你解决。”
老局长从兜里掏出一百多块钱递给父亲道:“来的时候没有准备，身上就这几个钱了，你先用着，俩娃子今后上学的生活费我包了。”
父亲犹豫了一会儿，推辞道:“谢谢老局长的心意，钱你先拿回去，等我和爱人商量商量，给你个回话。”
当晚，父亲喝醉了酒，还抽了一晚上的烟。这是我能够忆起的，父亲唯一的一次抽烟喝酒。
父亲还是继续缺席着协会的聚会，村里的电话员又来通知父亲到大队部接电话。父亲对电话员说道:“你对老局长说，老崔搬了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电话员照着父亲的意思说了，老局长才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看着无精打采的父亲，母亲允诺道:“你再坚持几年，等俩娃都毕业了，你想干啥干啥。”
我们弟兄俩的意见和母亲的意见有些出入，我甚至于还对父母说我不想读书了，让父亲继续去襄阳聚会之类的话。父母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们，我们的观点自然不能成行。
我和弟弟暗下决心:“等我们毕业了，无论怎样，我们都一定会每周陪着父亲去襄阳聚会。”
生活中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我们毕业后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找工作，买房，结婚，生子……好不容易我和弟弟的经济条件宽裕了一点，父亲已是背锅驼背，出门行动极为的不便了。
我们对父亲的承诺终究没有兑现，父亲的第二个爱好也就这样按下了永停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