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王

崔邵子

药都有一宝藏，名曰花戏楼，世人皆知。

花戏楼以砖雕和木雕出名，精彩在于方寸间，刻出《赵子龙大战长坂坡》《郭子仪做寿》《李娘娘住寒窑》之类的历史名篇。世人称奇。

药都出奇物，亦出奇人。在离城七十里的城父，就出了一位善雕之人。其人个头不高，浓眉大眼，半尺山羊胡黑白相间，誉为“奶奶灰”。皮肤黢黑，肚大腰圆，但一双胖嘟嘟的小手甚巧，能在一块方砖上雕刻出随你要的图画或诗词，再配以色泽艳丽的颜料，栩栩如生，不亚于花戏楼上的砖雕，药都人争相求之。但此人有一怪癖，凡求其砖雕者，必先送九两肉二斤酒，供其享用后才动刀。多了不要，少了给再多银两都不刻。随着名声大噪，人们取其姓、忘其名，皆称“神雕王”。

话说某年某日，药都知州接报：花戏楼顶脊兽之一——左侧的石雕狮子不见了。这尊石狮虽不是花戏楼中雕刻最经典的，但因其居戏楼最高处，日日俯瞰药都城，有庇佑药都之意。加上石雕之高、之大，《花戏楼造记》中描述此石狮是工匠们用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共同完成，上面刻有《石猴出世》《王质烂柯》《千里走单骑》等传奇故事，乃镇楼之宝。丢了此物，若追查，知州将官帽不保。知州酷爱文物，凡他看中，必据为己有。如今宝物在他的地盘丢失，犹割心头肉。于是一边派人侦破，一边悬千金求修复。

七七四十九天过去，此案没破，也无人揭榜。当知州听说了神雕王，便带上九两肉二斤酒，八抬大轿，亲自到城父王家，求神雕王救急。九两肉二斤酒下肚，神雕王和知州密谈一番后，便随他来到城中涡河岸花戏楼前，边看影画中石狮的原样，边观察花戏楼实景。三个时辰后，夸下海口：三日内若不能修复，愿以命赌！条件是每日清晨必先供九两肉二斤酒。知州大喜，应允，另许三日内修复如初，赏金千两翻倍；若三日后修复不好，斩首示众。遂签下令状。

第一日清晨，神雕王吃下九两肉二斤酒后，既不要石，也不动刀，而是围着花戏楼左三圈右三圈、前三圈后三圈、内三圈外三圈地转悠。人们好奇。

第二日清晨，神雕王吃下九两肉二斤酒后，仍然一不要石，二不动刀，而是爬上楼顶，从东挪到西，从南挪到北，人们更加好奇的同时，开始为神雕王担忧。

第三天清晨，神雕王吃下九两肉二斤酒后，依旧不要石不动刀，而是站在花戏楼正顶左侧丢失的石狮子处，东瞅瞅西看看，南瞧瞧北望望。药都人更加惊奇，争相跑到花戏楼前看热闹，一时药都城万人空巷。就连知州也坐上八抬大轿，带上刽子手来了。

寒冬腊月，药都出奇地冷，天空格外地蓝。一上午无变化。过了晌，神雕王依然神情自若地伫立在花戏楼正顶左侧丢失的石狮子处，十分淡定。围观者议论：这下神雕王死定了。刽子手个个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准备行刑了。人们纷纷为神雕王捏一把汗。

药都冬日黑得快，转眼间，夜幕降临。等不及的人正欲离开，忽见神雕王面朝东南，时而“嗷”一声高呼，时而诵诗般低吟，人们不知神雕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纳闷，神雕王忽然开口向知州要一块高三尺、宽一尺的大青石。当然，在药都找一块这样的石头，对知州来说并非难事。半个时辰功夫，大青石备好，并按神雕王的要求，运送到了花戏楼顶。

说来也怪，大青石刚运到楼顶，晴空万里的药都，瞬息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黑压压的云彩从西北方向压顶而来。神雕王盘腿而坐，像极了那头丢失的石狮。若不是“奶奶灰”般的山羊胡随风摆动，人们还真以为丢失的石狮又回来了呢。

在人们的诧异中，天空飘落起了雪花，气温也渐渐降得更低。再看，花戏楼顶的神雕王依然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雪花越下越大，顷刻间如鹅毛。

“算了，算了。装神弄鬼的，也免不了明日输了开刀问斩！”受不了冻的人们，纷纷散去。知州也留下一句“明日午时行刑”的话，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药都人打开房门，院子里雪没膝。阳光照耀，反射出刺眼的光。人们只顾各扫门前雪，似乎忘了神雕王的赌。知州和刽子手们惦记着。他们从衙门扫出一条雪道，来到花戏楼前。雪后花戏楼薇为壮观，特别是楼身的砖雕和木雕，色泽更加鲜艳夺目，门前一对铁旗杆上的风铃随风摇曳，“叮叮当当”作响。众人抬头看，顿时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他们吃惊地发现丢失的石狮居然神奇地回来了，正昂首挺胸作揖般望向东南，俯瞰整个药都城。可眼尖的人细看，发现又不完全像原来的石狮，倒更像盘腿而坐的神雕王。

从此，药都不见神雕王。

注：发表于《金山》，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