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童年的时光里,往往在听到梁间的雏燕呢喃不休时,才知道蒸人的南风已经很热烈了。院子里大槐树的阴凉里,磨镰刀的声音“霍霍”地响起来了,搓草绳的“沙沙”声也响起来了,父亲母亲和篱笆那边的邻居欢快地交谈声也响起来了。
滚烫的南风吹过小溪南岸那些一望无际的麦田,“沙啦啦”的声音扫过绿树掩映的村庄,肥硕的麻雀们“啾啾啾”地鸣叫着,像密集的子弹射入金黄色的麦田。放了麦假的孩子们不停地敲响破烂的铁盆,“叮叮咣咣”的乱声顺着窄窄的田埂炸响,一群群灰黑色的麻雀“扑啦啦”飞出麦田,一只只绿色的小青蛙“咕呱咕呱”地跳跃着远去,孩子们得意的笑声追着南风的热情,跌落进清凌凌的溪水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荡漾着一层层的麦香。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麦田,那么多的欢声笑语。独轮车“吱吱扭扭”从地头一直响到打麦场,“哧啦哧啦”的割麦声在田野里此起彼伏,橘黄色的瓢虫和滚烫的汗珠一起从沉甸甸的麦穗上滚落,捡拾麦穗的孩子们盯着卖冰糕的自行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会跑到溪水边趴下“咕咚咚”猛喝一气儿。
火辣辣的大太阳下,亮光光的打麦场里,“嚓嚓”的铡刀声落下,青石的碌碡“咕咕噜噜”地响起,宽宽的木锨扬起金黄的麦粒雨,“刷拉拉刷拉拉”的声音很是动心提神。一对对小燕子“叽叽喳喳”,一群群麻雀在场院上空“啾啾”盘旋,母亲抽空在大槐树下的土灶上烙了几张白面饼,细碎的麦秸在灶下“噼噼啪啪”地爆响。
麦子收完了,经常会下一场雨,密集的雨点又大又急,“啪啪”地砸在油绿的槐树叶上,槐树叶不停乱颤。砸在骄傲的喇叭花上,喇叭花耷拉了头。砸在鸡窝的油毡棚上,傻傻的鸡们吓得惊慌失措。砸在红色的瓦屋顶上,雨花飞溅中腾起一阵阵朦胧的雨烟。屋檐下挂起神秘的雨帘了,稠密如织,在地面上砸出深深浅浅的一溜儿坑洼。
雨停了,太阳立刻就明晃晃地扑过来,那些藏在花间树叶下的蜻蜓和蝴蝶,急急忙忙地晾晒着自己的翅膀。沙土地不粘脚,我们叠几只纸船放进水沟摇摇晃晃地漂流,被夏雨洗过的快乐的笑声惊飞了正在整理巢穴的花喜鹊。追着它们飞去的方向,我突然看见邻居家的红瓦顶罩着一层绚丽的金光,再回头看看我家的屋顶,我家的屋顶上也罩着一层绚丽的金光。我欣喜地大声唱起了母亲教给我的歌:“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麦收过了,伏天很快来到,“热啊热啊”的蝉鸣从一个院子响到另一个院子。每天晚上,躺在繁星密布的天空下,听抑扬顿挫的蛙声,听蟋蟀高高低低的弹鸣,听玉米高粱“哔哔啵啵”的拔节声,听风过苇塘摩擦的“沙沙”声,听母亲手摇蒲扇的风声,听奶奶那些悠远的故事,听哥哥吟诵的“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这些纷繁热闹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曲染心醉人的大型田园交响乐,踏实着童年纯洁无瑕的情怀,总能让我很快进入舒适甜美的梦乡。以至于离开故乡的许多年里,前路坎坷的时候,只要细细地去回味一下这些朴实的重复的声音,我的心境便能够安宁淡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