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直撞的寒风,带走了枝头的最后几片枯叶。乡村的屋檐冻矮了,溪水冻瘦了,寒冷的长夜,没有红泥小火炉可以取暖,我们只能早早地钻进被窝里睡觉。
飘雪的夜晚,明亮的雪光透过古朴的木格窗,耀得满屋里亮堂堂的。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想象着家里有火炉的同学,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炉火边,烤着花生、葵花籽,聊得热闹,心里越发渴望拥有一台亲切的红泥小火炉了。
哥哥升入初三那年,功课有些紧了。他每天晚上都要坐在三抽桌边,学习两个小时。父亲母亲坐在温暖的火炕上,看着哥哥一个人伏案读书,冻得通红的右手几乎攥不住钢笔,写作业费时费力,很是心疼。他们商量了好几天,终于从乡里的铁匠铺买回来一台崭新的火炉。父亲用早就剁碎的烂麻绳掺了些红泥,把炉膛糊严实。抽开门框上塞着的谷草,把铮亮的烟囱顺到门外。还没有点火呢,我们就围着火炉吆喝起来,这个要烤地瓜,那个要烤葵花籽,同样开心的父亲母亲一一笑着答应。
煤炭太贵了,父亲只买了一小堆,每天吃完晚饭,才会点起火炉。通红的炉火舔着水壶,噼噼啪啪地炸响,我们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火炉边,小声地说话。哥哥坐在三抽桌边聚精会神地学习,写出的字不再歪歪扭扭,非常漂亮。赶上有雪的夜晚,院子里明晃晃的,炉火也明晃晃的,兴致很高的父亲和我们一起吟诵“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我们诵读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每一个字都冒着热气似的,特别暖心。
过了腊八节,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们都写完了作业,七手八脚地拿了几块紫红的地瓜,放进红艳的炉底烤着,齐齐地围炉而坐,听哥哥给我们读《江南的冬景》。“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老年人不必说,就是顶喜欢活动的小孩子们,总也是个个在怀恋的,因为当这中间,有的萝卜,雅儿梨等水果的闲食,还有大年夜,正月初一元宵等热闹的节期。”
哥哥刚读完第一段,父亲来了兴致。他去院子里挖了干净的积雪放进小铁锅,在炉子上烧开。找出待客用的茶壶,放进一点大叶子茶,用沸腾的雪水泡出一屋子的清香。正在纳鞋底的母亲也来凑热闹,把她藏着过年的花生和葵花籽捧出来一些,放在炉子上烤。吃着甜糯的烤地瓜、焦脆的烤花生和葵花籽,品着雪水泡制的香茶,听读着优美的诗文,父亲乐呵呵地问我们:“没有煊羊肉和雅儿梨,我们是不是也幸福得很呢?”含着一嘴食物的我们,一起忙不迭地点头。
幸福的生活,过得飞快。2021年的第一场雪,已经覆盖了我的城市。窗外,雪花簌簌而落,室内,鲜花朵朵盛开。头发落了雪一般的父亲,仔细地泡了一壶上好的普洱茶,洗了一盘我爱吃的水果,抱着他的《唐诗三百首》,坐在落地窗前的茶桌边,乐呵呵地邀我和母亲一起品茶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