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牙列传（六首）

说话

骑车下班，对扑面的风说话

如果先到家，就对喷薄的水龙头、

滚水的铁锅，在沸腾环境下

慢慢成形的荷包蛋与柔软了身段的面条

说话。为盆里的鱼换水

用手指摁住不停挣扎的小鱼，

再往便桶倾倒水。温和地跟鱼说话：

稍安勿躁啊，深渊在侧，谨防滑入。

泡茶，喜欢透明的杯子，看茶叶

在说话声中渐次舒展开来。

读诗时候偶尔说话，吐出口腔的

多为词组：“唉唉”或者“他妈的”。

睡前，对房间里黑颜色的空说话，

不说晚安，会说：如果能顺利醒来，

还请届时退下。

以上的话基本不发出声音，

相较于与人说的，与墙说的

更像心里话。

2019.12.13

坏牙列传

柔软的只懂哭泣

稍有韧劲的在舌头拨弄下翻滚不停

坚脆的，会发出锐利叫喊声。

我不愿拔除它。是因为

筷子递送过来的香辣死物

在入口瞬间会一一复活

——我的每一次咀嚼

都能让我的痛觉

听见它们撕心裂肺悲鸣。

2019.12.12

那个人

17岁初夏，弄开家里上锁的柜子

取走一包箭牌烟的那个人。

骑车回校，把烟小心置放于

寝室柜子里的那个人。

等到父亲骑着车出现在寝室窗下时

又嘟嘟囔囔把烟拿出来，不情不愿守在寝室门口的那个人。

把烟还给父亲后感到如释重负的那个人

回到窗前看着父亲骑车的背影觉得有点儿苍老的那个人。

三十年后，跟父亲彼此递烟的那个人

抽烟时与父亲相互叮嘱“要少抽点儿啊”的那个人。

一边心存侥幸冒着险，

一边心怀忐忑等结果的那个人。

2019.12.06

很轻，很轻

自鸣钟每一秒都以嘀嗒声提醒。

每个小时，它发出清脆或者沉闷的

警告声。不过现在

以发条为动力的时代已经过去

我们依赖弱电、磁力

早已习惯，无处不在的、穿透一切的

波。它毫无声息

将我们身体击穿。而我们却无痛感

未能被这种静默的刺

从生活中唤醒。

2019.12.3

骑墙

秒针在每个点位试探

无法停止。它徘徊，举棋不定。

作为人类，我们不允许自己绕圈圈。

但可以容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

不停摇晃，寻找最佳

最舒适的体位。

这基本取决于风向——

有时我们倒向墙外，有时俯身墙内

更多时候，我们趴在墙头等候

无法预判的指令。

2019.12.03

弓

曲张。作虚怀态

——它是有过曾经的。

躯体受风雪磨砺，被一只

关节粗大指尖有茧的手，掌控。

即使身处南方，长期浸泡于温水中

它绷着。仿佛随时有一枝长箭

需要运送。需要依靠它赋以力量

使远处的目标，阻断、迸裂、稀释。

它仍绷着。有时它的影子

也出现在酒中，让刚刚释怀的人

瞬间绷紧。

2019.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