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
别用阳文。那些单薄的凸线
即使是在石头上,也显得虚浮。
要深刻。要让指端在抚摸时
感受到粗粝,感受到纵横的凹槽有些烫手。
让反向镌刻的名字,在被读出来的时候
像埋伏于刺刀寒光背脊上的阴影部分。
姓氏旁边,要制造裂纹
以便与家族的古老相映衬。
注意留白——腾出必要的空地
留与后来人。
选材最要紧:不必为保持久远的清晰
而刻意坚硬。找一块柔软的石头
让我艰深的名字在若干年后
风化于时间,轻描淡写的刻痕。
2020.3.17
阳光如酒
阳光如酒。午时过后,万物微醺。
鸟鸣娇气,亮出音色
在这场盛宴婉转交际。
野地青红。有用的与无用的
都按捺不住
不管不顾地露头。
新鲜芦苇锋芒尚浅。条条嫩茎
怀揣渡江的想法,从前世倒伏的躯体底下
蹭蹭冒出。
外观上,我所在的青灰楼宇
也一改平日肃穆。半酣着面容
不知哪来的勇气,有迈出一步的念头。
2020.3.14
江南的水把阳光融化
就像果农们将橙黄的柑橘榨成鲜汁
江南的水,也乐于在
阳光盛产的季节,把用不完的融解
制作成金色的果浆。
你看哈——阳光的溶液
被倒进溪水、小河、水库与池塘……
就算饱和,也一点都不粘稠
不要钱似的到处流淌。
如果你来的时候,正是晚上
不必担心江南的夜黑——
水面的粼光,不声不响
给你指出方向。
那不是游鱼在与你寒暄
——那是江南的水
把白天融化的阳光
析出细细的鳞片,涂抹在身上。
2020.3.18
如果一生是一个白昼
如果一生等于一个白昼
再怎么计算,也无法丈量此刻所处的
生命的钟点。乾坤太大
未知的数量相较于初生时,似乎并无减少
曾经笃信的,后来又那么怀疑它。
未曾经历的事情恐怕除了死亡
已来不及一一感受
而过去亲历的人和事——在那些自我体验中
也充满片面。得到的答案
也许与真相相去甚远。
这一天总在穿越疑惑的花丛
浑身沾染上不确定的青叶
即便偶现真理的露水
往往在自以为云开雾散的时候
倏忽不见。
2020.3.23
不朽的唯有泥土
春水是静卧的幼虎。
石梁溪两岸,花朵斑斓低伏。
开放的,还有鹿鸣山赵姬旧坟之上
葱郁杂树中间,大片裸露的泥土。
机器轰鸣,挖掘、搬运
一座以文化为名的新城在这里奠基。
即使时代灿若黄金,到头来
也和雕梁画栋一起没落、腐朽。
不朽的,唯有金黄色泥土。在浙西丘陵
端午之水势若猛虎咆哮、踱步
浑身装满赤金朝远方奔走,多少年了
也未能将金子席卷而空。
2020.3.25
樱花
活一年,就短短开一次
好像只是为了庆贺自己从冬天过来
好像只是笑一声,说:瞧,我又渡了劫。
一边开着,一边落着
一边起粉红高楼,一边自个儿把楼
慢慢弄塌。
一边笑着一边哭。不知道它
为什么哭,也没法劝。眼睁睁看它
把红妆,一点一点扯下。
“这是樱花啊”,同事们说。
即使花谢的时候也说:“这是好看的樱花”
好像它们,仍然开着。
它们活得比人长
活一世
就开长长的一辈子。
2020.3.26
珍视的与厌弃的
最厌弃的与最珍视的
都恨不得埋进土中。
不同的是:前者弃如敝履
随便谁都可以随随便便拿去。
最好能看见被谁取走
则心下甚喜:瞧!那是我扔掉的。
后者须深藏。不与外人知。
只有自己可以。时不时,惦记。
忍着不取出。
只在心里,把玩。
而事实上,即便做下了
自己才能意会的标记
过些时日都会忘却
埋在哪里。
如同反复重置的手机网银
——并非担心被盗,委实是因为
没记住自己设定的
进入的密钥。
202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