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组诗）

（一）溪涧

必定有一支巨大的鞭子凌空抽响猎猎之声
奔逃的，岂止是牛羊、马群、野兽
风被驱赶，裹挟着杂树、沙砾和时间，
云遭驱逐，夹带了豪雨、雷鸣与电流。

山体的脉搏沸腾，血液骚动奔涌
沿着火成岩骨骼，撕开
陈旧的伤口、皲裂的肌肉
迸溅出，积攒了几个世纪的自由。

遇石，如奔马跃过
经年的马蹄踏破亘古的坚硬。
断崖处绝不回头，舍身跳下
以柔弱身躯，生生在崖底砸出巨坑。

跑啊！呼唤同类，啸聚山林，
漫卷了碎石、枯叶，不管不顾地跑啊！
放牧命运的人，扬鞭在后。
快跑，是唯一存活之道。

（二）江河

相同命运的人总会不断聚拢，
搀扶着向前，并未寻找到自由。
路，被世代突围的祖先跑成了沟壑
宿命，早已奔走为深刻而曲折的河流。

沟壑深处，泥沙掩盖住祖先死于奔逃的尸骸
掩盖住华丽的沉船、精美的器物。
掩盖住腐烂的纸质经卷。掩盖住，
祖先砍伐的巨树，那些阴沉木经年不朽。

沟壑两侧，江水灌入山体巨大的洞窟，
那些人类勾心斗角的历史，掩埋于
不见天日的深处。江畔不死的芦苇，
在每个风里的秋天，都枯败成马鬃的样子。

江水汹汹而来，狠狠撞山，激起暴怒之浪，
又愤愤而去，按前人指定轨迹，默默而走。
总有不安分的流水，破开堤防夺路而逃，
有几回迫使大河改道？不都是悻悻化作乌有。

（三）海

密林里的象墓，荒漠中的金字塔。
是深邃静默的宝藏，是埋葬时间的坟场。
人们热衷于探寻地球之外的空间，
却不知，海洋是大地怀抱中的宇宙。

江河在此死去，水的尸体，
散发咸味的腥臭。死去的所有，
汇聚于此。堆积如山的骨骸底部，
不为人知的国度，运行着怪诞的法则。

无人敢于窥伺。窥视者形神俱灭——
空无一人的鬼船，在月夜，影影绰绰。它们
似乎也想与人类沟通，君不见，万千年里
海浪以摩尔斯电码形式，一遍遍冲击岩岸。

江河又在这里复活。有时
化身为气冲向云端。有时又以
暗流的形式，胁迫鱼群，潜伏在海面之下，
伺机于夏季伙同飓风，向人类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