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更比一年强(9)
屯子里的人不依不饶,又说别的村屯盖房子,已经淘汰土坯、苫房草,垒墙拧拉合辫,房盖铺油毡纸。还说,拉合辫墙既不透风又坚固。人多嘴杂越说话越多:别说你大军这辈子,就是鹏鹏那辈也不用再盖房子了,万古千秋!
秋红打听了,油毡纸省工也费不了多少钱。只是盖拉合辫房,前墙必须用红砖垒,其余的三面墙拧拉合辫。要是真那么盖,还得买红砖。秋红紧锁的眉头,想啥招都舒展不开。整天牙疼不敢嚼饭,小米饭泡水往嘴里倒,再稀里糊涂咽进去。
毕竟是男人,大军有主意:“大伙儿跟着掺和,也不一定是坑咱们。就依他们,盖三间拉合辫房,前墙搁红砖垒。”
坐在炕里的秋红急眼了,连鞋都没穿忽地跳到地上。偎依着秋红的鹏鹏吓得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妈,小嘴一撇要哭。
“我不知道好赖咋的?盖楼才好呢,我们娘俩跟你住楼!钱从哪来,大军,你说说钱从哪来?”秋红的声音老大,把挂在纸棚上的灰尘都震落到地上。鹏鹏小嘴张开,哇哇大哭起来。
大军没急:“咱们现在为难、挨累,等咱儿子那辈就省事不用盖房子了。”
冷静下来两口子商量,豁出去了,拉饥荒、抬钱也得把房子盖像样的。
趁种到地里的种子还没出土,秋红家开工盖房子。宅基地选在屯子最前边那条街,两户人家之间的一个空场。空场前边不远,就是那年接东头儿那间房子时脱土坯的大坑。
五一劳动节过去十几天,大坑边上绿茵茵的蒿草刚钻出地皮。中午的气温差不多有二十度,可是早晨天不热乎,起早放老牛的公公得披件棉袄。
起了个大早,吃完饭天刚亮。屯子里前来帮忙盖房子的亲戚、朋友,站了满满一院子。东南上,天边通红的太阳一露脸,大军房场这边就点火放炮仗。木匠带领手下一干人开始竖房架子。随着“噼噼啪啪”的炮仗声,横的竖的白花花一大片圆木头,在木匠的吆喝声中缓缓地往起竖。秋红眼睛紧盯着房架子,屏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儿。
房架子稳稳地立住,木匠在几个要害部位楔上木头橛子进行加固。房架子竖起来,秋红家的新房子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看着房架子,秋红想象着新房子的模样,心里头说不出的敞亮。
新房子的正面也就是前墙用红砖垒,一些人开始和沙泥、搬红砖。其余三面墙拧拉合辫,木匠带领一干人吊线、楔木桩。另外一些人离开房场往大坑那边去。
屯子里的人团结,遇事互相帮助,盖房子这样的事情更不能例外。大坑边上前来帮忙的人,已经竖插插站了一大片,屯子里头还有人在陆续朝这边走。放老牛回来的公公,手里端着个烟笸箩。柳条编织的烟笸箩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柳条的本色早已模糊,表面沉积着黑漆漆的污垢。烟笸箩里装大半下叶子烟,上面放着裁剪好了的卷烟纸还有两盒火柴。公公在大坑边上选了一处稍稍隆起的土丘,放好烟笸箩。
平时在家少言寡语整天冷着脸的公公,满是皱纹的脸被刚刚初升的太阳涂上了一层金光,看上去格外鲜亮。也不知从哪来的精气神儿,声音是那么洪亮:“老少爷们,大伙儿来帮我们大军盖房子,我们感激不尽。都卷颗烟,先抽着!”
秋红和大军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对在一起,亲爹对亲儿子,心思里面一丁点杂质都掺不进去。结婚五、六年了,秋红头一回听公公这么说话,这腔调,简直比过去的生产队长讲话还有气派。秋红心里一热,眼睛紧跟着就湿了。
去掉上面薄薄的一层黑土,铁锹底下全是适合和泥的黄粘土。这个大坑是人们盖房子、搭猪圈狗窝取土形成的。取土纯属无组织、无纪律行为,所以取土后留下的大坑,形状不规则。缺了豁口的大坑里,大半坑水。尽管早晨没有风,可是映着霞光的水面泛着金灿灿的涟漪。
坑沿下接近水面的斜坡处,公公带领俩儿子事先和好一大堆泥。泥堆上方离大坑不远的蒿草地上,成捆的谷草好大一堆,房场那边装在老牛车上的谷草还在往这边运。
正赶上星期天,自己的哥哥盖房子,三小子也过来帮忙。他看看这一大堆泥和堆成小山的谷草,俩手直溜溜地耷拉着,不知道该往哪放。
纯属帮忙,没有人组织也用不着指挥,所有的人全凭自觉。有人率先挽起裤脚脱掉胶皮鞋,走到泥堆里。前边有人做样子,三小子跟在后边学习。他毫不犹豫,三下两下鞋和袜子一并甩到大坑边上,几步走到泥堆里。泥里头钻心地凉,三小子刚迈进泥里的两只脚,被冰得挺不住,他忍不住“妈呀”一声。泥里彻骨的凉气,从脚心传递到全身,他冷得直咬牙。来帮忙的人,没有一个喊凉。他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