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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艳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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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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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之春

庚子之春  (散文)

崔艳梅

天气渐冷,吹在脸上的风一天比一天尖利。盖住天空的一大块深灰色云彩,悄无声息地幻化成雪花。雪花乘着初冬速度缓慢的西北风,纷纷扬扬飘落到地面。没过多长时间,我们生存的世界就变成了白色。

雪是寒冬的天使,冬天到了,春节也就不再遥远。

硕士研究生毕业,儿子、儿媳双双去了北京。北京房价太高,两口子打拼四、五年了,还没攒够买房子的首付。他们一直租房居住,是纯粹意义上的“北漂”。我和丈夫收入都低,帮不上他们,只能望洋兴叹。

儿子他们租房地点在昌平区,儿子就职的公司位于北京城中心的二环以内,儿媳妇工作的公司稍近些。不管冬夏,他们每天早晨5点之前必须起床,简单吃些早点,乘公交、或者地铁,中间还需要换一次车,大约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工作单位。一想到他们那种快节奏的生活状态,心里就发酸。

只有春节放假,儿子、儿媳才能回来住几天。为了一家人短暂的团聚,每年都是早早地准备过春节的东西。

无意中记起,儿子小时候爱吃白面豆包。想到了,就得动手做,不然心里不安。烀豆馅儿、攥豆馅儿、发面。第二天早晨,发好的白面做成一个个小面剂,再把攥成圆团的豆馅儿包进去。忙活了半上午,白生生看上去极其有食欲的白面豆包,足足蒸了两锅。晾凉之后装进保鲜袋,放到室外冷冻,预备儿子回来吃。

儿媳妇是食肉一族,爱吃猪蹄。我们小时候家里养猪,杀猪时猪蹄埋到冰块里冻上。春节过后,等到农历二月初二,父亲从冰堆里刨出猪蹄,架上干树枝烤。烤过的猪蹄表面漆黑,需要处理干净,再跟猪头一起下到大锅里烀。烀熟的猪蹄纵向一劈两半,放在一个大盘子里,我们姐弟每人一块用手拿着啃。那种吃法至今令人回味,现在想起来,嘴里面似乎还残留着猪蹄的香味儿。叮嘱丈夫:等儿子他们回来,烀熟的猪蹄别像往年那样切成一盘子小碎块,咱也一劈两半,让儿媳妇痛痛快快地吃。

由于去年(2018年)冬季的猪瘟,大半年来猪肉价格一路攀升。一趟趟地跑农贸市场,可是哪趟都空着手回来。花钱从不计较的丈夫一再犹豫:“腰盘每市斤三十一、二元,还得等等。”

邻楼一对老年夫妇,替他们在乡下养猪的外甥犯愁:一圈猪连大带小一头没剩,都瘟死了。他们又补充:全砖的猪圈,差不多比咱们两个单元的占地面积还大,损失二十多万。

去年(2018年)闹猪瘟,今年(2019年)还闹猪瘟?老年夫妇解释:一点不假,那屯子死猪的不光我外甥他们一家。为这可怕的猪瘟,也为这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猪肉价格,我一连几个晚上失眠。

没听说大鹅闹瘟疫,可是白条鹅每只一百五、六十元,这样的价格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今年(2019)年农业欠收,莫非大鹅的价格与收成不好有关系?

尽管价格不低又一再犹豫,可是到最后啥也没耽误买,跟往年比一样不缺。猪肉、大鹅、小鸡、活鱼、干豆腐、冻豆腐等等过春节必备的食材一一置办齐全,还买了成箱的啤酒、饮料。

平时不怎么购物的我,也冒着严寒不停地往超市跑。盘子、饭碗还有筷子,炖菜的、凉拌的各种用途的酱油,好几样食用醋,各种调料……。儿子中午到家,吃过早饭,我又急匆匆地去了趟超市,青菜、儿子爱吃的水果,满满地买了一大方便袋,很吃力地拎回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脑还在极力地搜寻,该买的东西是否有所遗漏?

儿子、儿媳腊月二十六(120日)中午如期到家。刚进门,儿媳手机就响了,她放下手机一边开电脑,一边解释:“我回来的时候单位没正式放假,还有一些业务没办完。”

为了把春节团聚期间的伙食安排得既丰富多彩,又充分调动儿子、儿媳的胃口,待儿媳关上电脑,我就试探着问:“今年能多住几天吧?”

儿媳说:“今年还是初七上班,初三我二叔家请我们吃饭,饭店都订好了。初三吃完早饭我们就得走。”儿媳娘家在绥化市,父母都是绥化铁路的退休职工。

儿子他们的时间安排,在意料之中。自从去了北京,儿子、儿媳每年都是正月初三走,离开我们家直奔绥化,在儿媳娘家停留一、两天,然后回北京。

盛满各钟菜肴的菜盘子,把不算小的餐桌摆得溜满。丈夫依照我的吩咐,把烀熟的猪蹄一劈两半。大块的猪蹄摆放在盘子里,看上去特别有声势。对于这大块猪蹄,儿媳妇虽然没明确表态,可是从她的吃相完全可以看出,我的建议提得没错。

握在儿子手里的筷子没往菜盘上伸,却先夹起一个白面豆包。惊喜瞬间弥漫在儿子脸上,眼睛直接对着我:“豆馅儿的?”他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又说:“记得小时候,豆馅儿是甜的。”

那时乡下烀豆馅儿,时兴放一种俗名叫做糖精的甜味剂。时过境迁,那种据说是从矿物中提炼出来的糖精,早已被淘汰。保留着对过去的记忆,动不动就追忆从前,这方面儿子继承了我的遗传。

儿子所在的公司做安全评价,儿子的工作实质上是一拨接一拨地出差,他忙碌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儿媳也是忙得不行,除了工作日,到了月末有时还需要加班。生活节奏那么快,几乎没有喘息的功夫。可是此刻,久别之后与亲人团聚的喜悦笼罩着他们小两口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都找不到一丝疲惫。一年来对他们的牵挂和担忧,渐渐从我的心头散去。心里暗说:毕竟年轻!

能够感觉到,家是儿子的牵挂。离开一年,家里有太多未知的事务需要他知晓。儿子不停地问这问那,孩子的学业长辈的身体,庄稼收成打工创下的业绩,各家亲戚逐一询问。

丈夫告诉儿子:“你大娘回来过八十大寿,正月初八,一个半月之前就预订好了饭店。那家饭店,离咱们家也就两条街。”

我补充:夏天你老哥(准备庆祝八十寿诞那位大伯嫂的儿子)回来时就张罗,说今年回老家给你大娘过生日,张罗半年了。

儿子面有难色:“我俩怕是赶不上。”

一张餐桌大小极其有限,儿子、儿媳胳膊都不短,他们手中的筷子应付这一桌子菜游刃有余。可是我隔一阵就站起来,把看起来他们爱吃的菜往他们俩跟前挪,生怕因为距离问题影响他们食用。似乎积攒了很多话语,要等到儿子他们回来跟他们说。等了一年,儿子风尘仆仆远道归来,一家四口近在咫尺,现在却想不起来该跟他们说点啥。

脸上放着光的丈夫,眼睛看着儿子、儿媳,不住地强调:“喜欢吃啥,说,老爸给你们做!家里有的,不在话下;家里要是没有,我现给你们买去!”

 

回迁新楼装修结束,儿子打电话询问:“家里的东西还差啥?”我毫不思索如实相告:“还差电视没买。原因是我和你爸达不成一致,他总想买大的买价格贵的!”儿子同样不假思索:“那好了,电视不用你们管了,我买!”

儿子通过京东商城快递回来一台55吋的日本东芝液晶彩电。挑不出毛病,哪都好。只是每小时100W的耗电量,感觉有点心疼。我一个人在家时电视基本不开,丈夫喜欢看电视剧,他一有空,覆盖电视屏幕的网络电视剧就没完没了。

儿子回来,屏幕上的视频影像换上了央视新闻。偶尔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武汉”、“疫情”之类的词汇进入听觉范围,并没在意。

直到第二天的早间新闻,类似的词汇密集地向外传送,重重地撞击着耳鼓,这才引起注意。儿子说:“没听说,回来之前根本没听说疫情!”

    虽然漂泊在外,可是并没有忘记家乡的亲人。跟往年一样,儿子、儿媳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先去乡下老家看望几个舅舅,又去外县看望伯父,再去看望居住在县城里的亲戚、同学……

不管啥时候进家,儿子脱下外套不去卧室,直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把正在播放的网络电视剧换掉,看新闻。

外围的一应事务基本上面面俱到,儿子不再往外边跑,整天守在沙发上。于是,55吋每小时耗电100W的电视机,就整天开着。渐渐地,关于疫情的消息成了新闻的主体。电视牵住了我们的思绪,疫情成了一家人的话题。我话多,嘴不停地唠叨,提起过去十几年的“非典”,强调那是2003年儿子虚岁16,正值升高中考试……

腊月二十九,武汉封城。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再也张不开。武汉处于长江水上航运要塞,又是全国铁路交通枢纽。拥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大城市,中断交通变成孤城!可以想象,这疫情得严重到什么程度!

腊月29下午,我去附近的超市。天很冷风也大,刚出门不一会儿手就冻得不行。

隔着万水千山,武汉似乎远在天边。

我们居住的县城,大街小巷沉浸在祥和欢乐的节日气氛中。平房区,花花绿绿的过街旗,迎风招展在小胡同里。过街旗过分鲜艳的色彩,时刻撩拨着行人的视线。矗立着一幢幢高楼的住宅小区,临街的商铺都挂起了大红灯笼,又圆大的灯笼一家比一家抢眼。大白天的灯笼还没有点亮,可是崭新而又喜庆的红色,已经提前把节日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购物的人流,填满了超市狭窄的过道。穿着节日新装的人们,脸上荡漾着节日的微笑。见到熟人,即使隔着货架也乐呵呵地送过去一句:“过年好!”。似乎货架上的商品实行免费供应,人们把青菜、水果等各种货物,一股脑地往购货车子里扔。

这里似乎跟武汉的疫情没有关联,超市里没看见有人戴口罩。

除夕夜,准备庆祝八十寿诞那位大伯嫂的儿子,打电话拜年。拜年的客套话说完,他又说:“正月初六,就拉着我妈往回走。”他经营餐饮业,前几年就买了轿车。

电视里的人开始戴口罩,新闻发布会上回答记者提问的官员也戴上了口罩。家里没有口罩,我从来没想过要弄个口罩戴。

儿子他们意识到了需要弄个口罩戴,儿媳说:“单位给工人发口罩时,我顺便要一些。家里有,买几个够咱们这几天戴就行。”正月初一晚饭后,儿子、儿媳开车出去买口罩。好久,他们空着手回来。

我提醒他们:“去医院,医院能有口罩。”县城里民营的、国有的,大小医院不下六、七家。儿子不语,儿媳告诉我:“该去的地方,我们俩都去了。就一个地方出售口罩,拾元钱一个,每人只限一个。我没买,不是嫌贵,感觉那口罩太单薄,怕挡不住病毒。”

儿媳跟她母亲通过电话,亲亲热热聊了好一阵。放下电话,她坐到沙发上跟儿子汇报:“绥化的饭店全部关门停业,二叔家订的饭店退掉了。绥化发现好几个确诊病例,我们家那个区也有,不少人吓得都不敢出门了。”

许久不语的儿子终于张口说话:“要不咱俩走,直接回北京。绥化就不去了,反正回来时到你们家了,跟咱妈商量商量?”我明白,儿子说的“咱妈”,是指他岳母。

儿媳并没有立即打电话,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央视总台晚间新闻联播。55吋的电视屏幕,仿佛笼罩在暴雨之前黑压压的乌云里。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视频和音频掺杂在一起,裹挟着大片大片的乌云通过电视屏幕,劈头盖脑地倾泻在我们家不大的客厅里。不光武汉,湖北全省,全国各地均被疫情席卷。围坐在电视机前的我们一家人,脸上都罩着阴云。尤其是看到戴口罩、带护目镜身穿防护服的医务工作者,正在紧张地忙碌,心就跟随大片的乌云,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武汉在秦岭淮河以南,属于南方。我们拜泉地处北方的最北端,不通铁路相对闭塞。电视里反复强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主要通过呼吸系统传播。退一万步,即使是空气传播,就算是七级大风从武汉刮到我们这儿,风力早已经减弱得不剩啥了。无论咋想,都心存侥幸认为家里安全。

儿子是我和丈夫的独子,至亲骨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的安危哪天不牵挂在心间?更何况此时!我张口说话:“你们俩都跟单位联系一下,要是能延迟上班,咱们哪也不走,就在家里待着。”

丈夫在一边补充:“一家人在一起,消停待着!”

儿子、儿媳直面电视屏幕,他们的注意力好像都被电视上的画面抓住,两人谁都没有立即表态。

电视新闻告一段落,儿子转向我:“连个口罩都买不到!”

儿媳抱怨单位:“疫情这么严峻,也没说延迟上班。我得回去上班,工作可不能耽误!”

我和丈夫双双面沉似水,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仿佛事先约定,一家四口全闭了嘴。只有电视机发射出来的音频,在客厅里回荡。

儿子把说话的语气放得十分和缓:“我们再待一天,后天走,往年不也是初三走么!”

正月初二晚饭后,儿子、儿媳再次开车出去买口罩,再次空手而归。

想着即将踏上归程的儿子、儿媳没买到口罩,想着迷雾一样前景未卜的疫情,又想他们这一路上,说不定遇到多少个需要检查、检测的关口……久久不能入眠。

期盼了一年的春节团聚,就这样不欢而散。没有告别的话语,也没有临行前的叮嘱,我和丈夫默默地为儿子、儿媳送行。他们匆匆上车,目送他们那辆颜色显得有些陈旧的深灰色轿车,开出小区,从我们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此刻似乎有幻觉萦绕脑际,感觉他们轿车的后面直溜溜地拖着一根长线。那根长线的这一端就系在我的心上,把我的心高高地拽起来。那种牵动了五脏六腑,上也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极其难受的滋味,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

老家几个弟弟不时打来电话,询问我儿子他们的行踪,我一一回绝,说不知道。几个弟弟提示,说我儿子开车接电话不方便,要我给儿媳打。我始终忍住没打,只是在心里为他们祈祷。

儿子几乎不打我的手机,跟家里联系一概打固定电话。计算着他们的行程,午夜过后我就睁着眼睛等电话。希望静默一隅的红色电话机铃声骤起,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夜的宁静,传来儿子平安到达的消息。电话铃始终不响,我的心一阵阵地被提到了喉咙。直到凌晨两点三十四分,我看手机,儿子已经于十分钟之前发过来微信:“安全到家!”。这时,我被那根长线拽起来的心,才平稳地放下。

 

春节放假,本应该待在家里享受假期。可是闲不住的丈夫,刚在家待一天,就觉得憋闷,瞅个空隙出去了。时间不长,也许是跟某个朋友小聚,也许是骑着两轮电动车在街里转了一圈。回来告诉我:网吧、歌厅等娱乐场所全部关停,饭店也都关门了。据说上级有指示,避免人员聚集。

包饺子、操持年夜大餐,看春节联欢晚会……除夕夜活动多,睡得晚。休息大半天仍觉浑身不适,懒得理丈夫,没接他的话茬。

近年来,养成晚饭后散步的习惯。冬季天短,不等吃晚饭天就黑了。自知视力不,我不往外边去,只在小区里走。有时出去早些,我也不着急,一个人慢慢地转,转着转着人就陆续过来,散步的队伍不断扩大。队伍里都是比我年长的老太太,至少也得两、三个,多的时候能聚集六、七个。

老太太们经历过人生百态,对世事早已看淡。他们大多处事宽容,些许琐事从不计较。在这个群体里,我的角色就是个需要大家呵护的小妹妹。结伴散步的气氛非常温馨,一边悠闲地走着,一边聊着家常。

身体疲乏,不愿意下楼。可是一想到昨天没下去是因为除夕夜,作为家庭主妇肩上的担子重,今天无论如何不能为自己找借口。

我缓慢地移动着脚步,眼睛不停地往四下里看。许多住户在窗前挂上了节日灯,五颜六色的节日灯欢快地闪烁,把玻璃窗照得通亮。小区绿化带,一丛丛矮树正处于休眠期。一串串亮闪闪的节日灯,很巧妙地缠绕在冻僵硬了的树枝上。我脚下的路被照得格外亮堂,假如脚边有个清理垃圾时掉落的小冰块,也一定能看得清。

我独自走了大约四十分钟,没遇到一个人,往日一同散步的伙伴一个都没来。

散步结束,正好看晚间新闻联播。武汉告急,各地组织医疗队驰援武汉。医护人员与家人告别,壮烈出征的场面让人泪目。十几年前的“非典”,就有多名医护人员以身殉职。即将空降到武汉的这些医护人员,他们一定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生死考验。血肉之躯肩负起祖国的重任,赴汤蹈火一般冲上没有硝烟的战场,他们是和平年代最勇猛、最无畏的战士!

转瞬之间记起了邻楼老年夫妇描述的猪瘟。一圈猪死于瘟疫,惋惜的是钱财。武汉爆发的疫情危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党和政府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为的是挽救生命。大难当前,有强大的国家做后盾,身为平民百姓内心顿感充实。

心里放不下疫情,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丈夫说:“听说咱们这儿也要中断交通。”

我想了想:“这刚正月初二,往年这时候还没正式通车呢!告诉你呀,说话加点小心,弄不好说你造谣!”

正月初三儿子他们出发后,丈夫又出去。丈夫的交通工具不耗油不缴费,没收没管他可劲儿骑,出去就没时候回来。果然,他回来已经是下午。不等我问,他乐呵呵地先汇报:“我去客运站看了,长途、短途所有客车都通了。”

我拿出对待小学生一样的口气:“多亏没乱说吧!”我又想起了什么:“电视里告诉,全国人民自觉在家隔离两星期,你就这么往外跑?”我还准备说点什么挖苦他,可是忍住没说出口。

他的乐呵劲儿瞬间消失:“也没人管我呀,街里头城外头哪有一个人拦住我不让我走?”

丈夫的侄女,从外地回来探亲暂住在乡下公婆家,事先约好正月初四前来拜年。正月初四早饭刚过,她打来电话说:不能去了,客车停止运营,不通车!

放下电话没过多久,丈夫告诉我:“大嫂她们不回来了,寿诞宴会取消。微信家族群里刚刚发的通知。”

秋收过后,二弟夫妻去福州打工。侄子在苏州工作,春节放假,二弟夫妻俩就近去苏州过春节。前几天,弟媳妇差不多每天都发在苏州拍摄的照片。二弟还说,苏州这地方太美了,他也拍了好多照片。知道我手机内存小,没给我发,等回来再给我看。这几天微信里没听到他们的动静,疫情这么严重,很是惦记。

我主动给弟媳妇发微信,想探听一下他们的情况。

还没收到回复,外面有人敲门。乡下不通车,城里的外甥一家前来拜访。晚饭过后,夜幕降临,外甥一家四口下楼回家。算计着他们该到家了,打电话询问,电话那端的外甥媳妇,不停地叫苦:“可别说了,没打着车,街上一个出租车都没有!我们走着回来的刚进家,给两个孩子累的呢!”

家里收拾停当,接着早上的话茬跟弟媳妇聊微信。弟媳妇说:“我们已经回来了,正月初二从苏州乘飞机到哈尔滨,当天晚上到家。”、

二弟他们在乡下种地,城里有住宅楼。我不相信他们回家的速度如此之快,弟媳妇说:“我们确实回来了,在城里的家。”为了解除我的疑惑,弟媳妇很快把她跟二弟居家的视频发过来。

因为疫情他们提前返乡。我邀请他们明天到我家里来,他们一再推脱:“不行啊,我们得在家隔离,哪也不能去!”弟媳妇再次补充:“我们是从外边回来的,更不能出去。”

正月初五,居民委员会委长入户排查。她询问我家的基本情况,又重点询问有没有外来的亲戚。她离开大约十几分钟后,再次返回。我家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站在门口,室内的一切她完全能够一目了然。说不清她对什么地方产生疑问,没再询问别的,核对一下户主姓名,然后转身下楼。

作为企业留守人员,丈夫他们应该遵守法定假期。正月初七丈夫如期上班,主管领导吩咐:回家待命,有事另行通知。

迈进家门的丈夫,脸色很沉重地往下拉。他没有立即换鞋,而是长久地伫立在门口:“买不到口罩呢!”嘴上说买不到,手却迟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一个开药店的朋友,发朋友圈说他那里口罩免费领。可惜呀,只有一个。”

丈夫把这个口罩给了我,他出门时佩戴户外活动专用的面罩。。

这是一个浅蓝色医用一次性口罩。晚饭后出去之前,小心翼翼地把口罩戴好,然后戴上眼镜。屏住呼吸沿着以往散步的路径,先踏查一圈确定路况没有异常,便摘下眼镜继续走。尽管是快立春了,可是隆冬的寒一点都不减。之所以摘下眼镜,是因为口罩阻遏气流,呼出的气体很快在眼镜片上凝结成冰霜,影响视力。

两只大棉鞋拖住地面,慢腾腾地向前挪动。小区里也有跟我一样出来散步的,都各自散开保持距离,从走路的姿势和速度能判断出是男性。除了这一两个散步的,再见不到有人走动。以往跟我一同散步的老太太,一个都遇不到。

没有办法,仅有的这个一次性口罩,我不得不把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清洗之后多次使用。散步结束,进门换好衣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卫生间洗口罩。

据我们当地官方公众号报道,春节前后通过地毯式排查,全县共排查出武汉(包括湖北)返乡人员二百七十多人。在此之前,总以为武汉距离遥远,疫情带我们的危害不会太大。实实在在的数字,摧毁了我的主观臆断。

几千公里的路程,乘坐高铁几个小时就能够到达。农民工外出打工乘坐飞机,早已屡见不鲜。社会进步交通发达,高铁、飞机等现代化交通工具,拉近了地理上的距离。交通的迅速和便利,促使人口快速流动。人口的流动,打乱了行政区域内固有的人口成分。因此,远在武汉的疫情,其实就隐藏在我们身边,跟每一个人都有关系。

丈夫把我让他消停在家里待着的忠告,当成了耳边风,仍旧天天出去。我气得不行,歇斯底里地跟他喊:“你就走吧,招惹上病毒,你身体好你不怕感染。我这身体能抗住病毒吗?你恨不得我死是吧!”喊也没效果,丈夫每天照常出去。

 

正月十四,从外边回来的丈夫显得有些疲惫。他说:电动车没电了,我打算抄近路从南门推进来,推到跟前一看,南门封上了。又拐到西门(南门和西门平时只开一扇小角门,供行人出入),西门也封上了。没办法又推到北门,好在北门开着。这给我累得!

晚上下楼散步,直接去南门。一根粗铁丝绕了几圈,然后拧成麻花劲儿,把差不多天天都要进出的南门牢牢封住。我们小区的大门,均由粗铁棍焊接而成,只遮挡行人不遮挡视线。站在门里,门外景物一览无余。银白色的街灯,柔和的光线轻纱一样投射到我身上,心里一阵清爽。很快,一道暗影缓缓地从清爽的心头掠过。

我又去了西门,西门被一个大铁锁锁得严严实实。我转身奔向北门。我们小区属于封闭式管理,车辆刷卡出入。此时的北门看不到行人车辆,显得十分冷清。阻挡车辆前行的横杆,稳稳地横放着,一辆白色越野车停在横杆。越野车车灯关闭,可是能听见车里有人在说话。供行人出入的小角门,没有遮拦敞开着。

我通过小角门出去,站在路边。正值寒假,对面的第一中学好大一个院落,黑漆漆看不到一丝亮光。稍事停留,便退回来。

继续在我每天散步的地段溜达,偶尔有行人在不远处匆匆走过,距离我挺远,也不停下来。走了一大圈儿,眼镜开始结冰,我摘下眼镜放进衣袋,两只大棉鞋拖在地上慢慢地走。直到我上楼回家,以往一同散步的伙伴一个都没遇到。

正月十五,出去走了一圈儿回来的丈夫,又拿回四个医用一次性口罩。他说:“买不到,还是买不到!要的,还是在朋友药店要的。”其实,那个开药店的老板是丈夫朋友的朋友,跟丈夫不过是泛泛之交。

丈夫还说:“出城的路口都被封上,城出不去。”

咱们这里也封城了?我们县还没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例,疑似的也没有啊!

我从北门敞开着的小角门向外走,阻止车辆出入的横杆稳稳地放着,跟昨天晚上一样,一辆白色越野车堵在横杆外面。我脚步迟缓,没遇到行人也没人阻拦。出门向东,走一条街就是通往202国道的路口,我信步朝路口走去。

太阳高高地照在头顶上,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立春已过,太阳辐射下来的光辉掺杂着些许暖意,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觉不到寒冷。

路口上方横向悬挂着疫情防控标语,标语红底白字非常醒目。一堆冻土块同样是横向堆放,把路口堵严。冻土块大小均匀,冻土堆大约一人高。冻土堆里侧,四根铁柱直立路面,铁柱之间有铁丝网固定,很像是两扇关闭的铁大门。“铁大门”的高度超过两米,我向上伸出手臂,手指尖够不到“铁大门”上部边缘。

我返回来绕行三条街,去另一个通往202国道的路口。情形与上一个路口相同,同样是一堆冻土块和一扇关闭的“铁大门”,同样悬挂着红底白字的疫情防控标语。

回来从我们小区对面、另一个住宅小区大门旁边走过。小区里几个人意欲外出,被站立门口的两个人拦住,并且告知:“你们这帮人只能出去一个!”我没有心思看热闹,担心我出来这二十多分钟,我们小区唯一敞开的北门兴许也被人把守。急急地回来。

小角门没有设置障碍,那辆白色越野车依旧横在栏杆外面。我从空空的小角门进入小区,顺利回家。

晚饭后,我照旧出来散步。又大又圆的月亮,安静地挂在楼边,与窗前的节日灯交相辉映。不时地有噼噼啪啪的爆竹,在耳边炸裂。也有转瞬即逝的焰火,划过深蓝色的夜空。疫情之下,元宵节的夜晚不寂静。小区里除了个别燃放烟花、爆竹的,再没遇到别人,以往结伴散步的老太太,一个都没遇到。

正月十六上午,做完家务看手机。一位文友发微信,说自昨天晚上起,他们小区实行管控。每户每两天出去一个人买生活用品,这回可是足不出户了,只能宅在家里。

回想昨天出行的经历,我心中暗自庆幸。

从外面回来的丈夫说:“这回完了,不让出去了,大门口有人把守。”刚刚的庆幸消失殆尽,心渐渐地往下沉。我们这个远离疫区的县城,也封城了!

我反问:“你怎么出去的?”

“看其中一个人挺面熟,我跟他套近乎,说出去买药。”

正月十七吃过早饭,丈夫张罗去上班。路口、小区都需要人把守,这么大的行动,需要人力。再说了,我也得拍些片子(丈夫喜爱摄影,是县摄影家协会主席)。不知道丈夫怎么跟人家套的近乎,反正他出去了。没到中午下班时间就回来,告诉我:他们主管单位的正式员工,几天前就以志愿者身份到社区报到。领导让他们几个企业留守人员,继续在家待命。

我向他询问照片拍摄情况,他说没拍几张,跟人家说要拍照,都婉言谢绝。

正月十八,县城里一个陌生居民的名字,遍布各个微信群。说这个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还有的群里公布了这个人的密切接触者。

正月十九,这个消息得到县官方媒体证实。我们这个北国边陲的县城,自此有了一个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据公布的资料显示,这个病例没有武汉出行史。

新型冠状病毒就在我身边!一时间,我头皮发炸,仿佛自己早被可怕的病毒围困,想尽千方百计也难以脱身……被这样的恐惧困扰,多日之后才得以解脱。

肉类、鱼类不好消化,我都吃不了。高蛋白的食物,只能吃鸡蛋。家里鸡蛋没了,正月二十这天下午我按照社区规定,带上身份证、出门证去买鸡蛋。

下楼推开单元门,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片劈头盖脑打过来。刚刚脱离温暖如春的室内,额头上弥漫着热气。雪片落在额头上,转眼间就融化成水。既然走出门来,我不想退回去。

小区北门被一张铁丝网封住,没见到人。大门东北角的铁丝网有一道缝隙,我迟迟疑疑撩开铁丝网走到门外。心里惴惴不安,想着我就这样走出去是否能行?大门左右各有一辆车停靠,我的眼睛先后对着两辆车审视,看把守大门的志愿者是不是在车里,眼镜结了冰霜看不清。这时紧靠门边的一间屋子里传出喊声,我循声进去。屋里有座有站三、四个人,迎门的椅子上坐着的男士胳膊上戴着红袖标,他查看我的身份证,收缴出门证,并且询问出门的事由和去向。

不适合这个季节的狂风,卷着个头儿超大的雪片在空旷的街道上空咆哮。我摘下结了冰霜的眼镜,慢慢地向前走。看不见行人的街道,让我脊背发凉。车辆像是要奔赴重大使命一般,从我身旁呼啸而过。我停在路边,静等车辆过去。车辆裹挟的寒风穿透我的棉衣,我强忍着寒战。车体表面没看到公务用车标识,幸好这样疾驰的车辆不多。

这里还没有进行棚户区改造,左右一排挨一排的平房。疫情当前,平房区利用绳索进行管控。平房以纵横交错的街道为界,划分成一个个“方”。平房之间的胡同拉着绳子,“方”有多长绳子就有多长。

前面街口拉着废弃的过街旗,一辆灰色轿车停在街边。车窗半开,车里一位年轻女性叫住我,登记身份证,并询问我出行的事由和去处。

小型养鸡场里,鸡蛋早已销售一空,我一再说出来一趟不容易,能否再找一找。女主人找来七个蛋壳受损的鸡蛋:“只有这几个,每天产一百多斤鸡蛋,供不上卖。”

我拎着七个破损鸡蛋原路返回。穿透棉衣的狂风更加猛烈,被狂风卷起来的雪片重重地打在我的额头上。

 

街巷空空,看不到行人车辆。小区的大门仍旧有人把守,发出门证,允许每户居民每三天出去一个人(开始是每两天出去一个人)购买生活用品。人们一直期望的疫情“拐点”始终没有出现,全国人民防控疫情的阻击战仍在继续

正月二十三深夜,外甥的姑姑突发心脏病去世。外甥发微信朋友圈:天堂的路没有尽头,姑姑你一路走好!

丈夫的侄孙女,二胎生了个大胖闺女。朋友圈里发的视频,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正试图把眼睛睁大,她一定对眼前陌生的世界充满好奇。

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无法阻挡。虽然疫情期间全社会都处于管控状态,可是世上的人流如同涛涛奔流的江河,按照自然规律一如既往地向前走。

晚饭后照旧出去散步。反正也是没几个人人,我突破了原来的路段,沿着小区里穿透南北的中轴线往返。这条中轴线的南北两端,分别是被铁丝封锁的南门和有人把守的北门。走到南端,能享受外面大街上银白色的街灯;北门春节时装饰的节日灯,还没有撤掉,正好感受五光十色的美丽。这样行走,心里格外敞亮。

接近南端,外面的街灯明晃晃地照着我脚下的路。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叫我:“小崔!”那久违了的声音亲切而温暖,一股热浪涌上心头。戴上眼镜,四下寻找,身边空空不见一人。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并且补充:“我在上面,在缓台上!”老大姐说:“没办法,只能在缓台上走走。平时走惯了,不出来就像有啥事情没办一样,心里头没着没落的。”

我跟立足于二楼缓台上的这位大姐“隔空对话”之后,继续各行其路没有相聚。疫情爆发之前,我们天天见面,结伴散步。

老家的几个弟弟,先后搬迁到镇上居住。往年正月,我们姐弟,连同侄子、侄女老少三代二十多口人,约定一天在我家欢聚。由于疫情,一年一度的聚会自然取消。几个弟弟隔几天就打电话,询问城里的情况。弟弟们的牵挂,如同春日暖阳,我心里暖暖的。

跟三弟媳视频聊天,她说:“我们这儿管得可严了,不让上别人家去,串门儿、打扑克都不行,就在自己家消停待着。几天让出去一趟,还不让一家人都出去,只允许出去一个。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抱柴禾啥的都行。想出去,还不等走到胡同口,就有人过来截住你,不让往外走。需要买东西打电话,超市给往家里送。”

有一阵没见到家里的亲人了,我趁着这个机会说起来没完。三弟媳也没有结束聊天的意向,她娓娓道来:“镇里的大喇叭整天喊,说人外表长得都一样,你能知道哪个人带病毒?一走一过朝你咳嗽几声,或者打个喷嚏,给你传染上你就傻了!”假如三弟媳的转述没有多大误差,那么,这些话语是政府最亲民、最接地气的宣传。

“你们出去也戴口罩,口罩在哪买的?”我问。

三弟媳痛痛快快地回答:“镇上的化妆品商店,化妆品商店卖口罩,我们买好几打呢!前一段买的,现在有没有不知道了。”我自愧不如,居住在城里,至今没买到口罩。

三弟媳还说:“我们这一家人在家憋得都不行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结束?”我也同样被这个问题困扰,只能劝她:“不让咱们出去,是为咱们好,避免感染上病毒。”

疫情有所缓解,电视新闻除播放有关疫情的报道之外,还播报各类企业复产复工的消息。

儿子、儿媳担心疫情继续蔓延,交通管制不能按期返京,耽误上班,匆匆离开。儿媳的工作单位属于国营企业系列,正月十六正式复工。在民营企业工作的儿子,直到农历二月初二,还没接到所属公司复工上班的通知。

小区绿化带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植株不高的树木,青灰色的枝条仍然是冻僵的状态。可是,下去倾倒垃圾,没戴手套一点儿没觉得冻手,吹在脸上的风很柔软。楼宇间的过道上,有行人来往。我们这栋楼的西头儿聚集了一群人,全部是男性。他们散乱无章地站着,距离远近各不相同。由于小区所有的出口均被封锁,车辆一排排地闲置楼下,大家无需躲车,所以有几个人神态自若地站在路中央。他们身体静止不动,嘴却不肯闲着,你一句他一句地聊着天。人群中多数佩戴口罩,有几个敞嘴在外啥也没戴。

二弟城里的住宅楼距离我家条街,我们始终宅在各自家里不曾谋面,每天通过微信联系。往年这个时候,他们夫妻正在建筑工地挥洒汗水。

疫情全面覆盖初期,微信群里有粗通易经的文友发布高论:主政己亥的猪沉稳安静,主政庚子的鼠活跃好动。此时正处在一动一静的交接期,生出些事端在意料之中。只有到了立春,鼠年才真正到来,鼠才能执掌大权。立春过后,云开雾散疫情才会出现转机。

我每天都在关注的新增确诊病例、新增疑似病例和病亡这三个数字,仍旧居高不下。立春已经过去有些天了,庚子年千呼万唤的春天仍旧姗姗来迟。期待乌云散去,春日光芒四射的太阳独领蓝天。春光遍洒中华大地,城市、乡村都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不遗落任何一个角落。那时候,肆虐人间的疫情,就会在春光中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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