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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艳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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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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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萧红永远的故乡

  呼兰,萧红永远的故乡 (散文)

崔艳梅

哈尔滨近郊呼兰河畔,一方青砖墙围成的院落,正门上方四个大字:萧红故居。

迈进故居大门那一刻,心潮好像铁锅里瞬间烧开的沸水,咕嘟嘟地翻腾起来。

至今没找到渊源,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童年朦胧的记忆,就能找到对文字感兴趣的片段。正值“文革”,读小学四年级的我,字还没认识多少,就开始阅读长篇小说。记得阅读的第一部著作是《飞雪迎春》,在父母阅读的空隙,我抢着看。读得稀里糊涂,作者、内容什么都没记住,印在脑海里的只有书的名字。

年轻时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系统学习文学知识。中华民族五千年灿烂辉煌的文史,唯独对现代文学情有独钟。现代文学史上,诸多才华横溢且生命短暂的作家,如同形象鲜明的浮雕,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流传下来的作品,大多文字曲折哀婉,情调忧伤。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接受的是社会主义教育。可是,说不清为什么,现代文学中的那种忧伤,能与我潜意识的某个起落点产生共鸣。

这众多的现代作家,最喜欢萧红。因为萧红独特的创作风格,也因为萧红是为数不多的、从黑土地走向世界文坛的作家。对萧红的情感,仰慕之中包含着同情和惋惜,为她坎坷的经历,为她早逝的生命。

故居院内房屋一律青砖青瓦,沿袭萧红生活年代东北民居样式,看上去古朴而静穆。房山头独立出高高的烟囱,烟囱四方形的底座宽阔稳固,顶部狭长,好似一座小型方塔。木窗上下对开,小花窗格外裱糊着仿制的窗户纸。

数座房屋结构样式基本相同,一律青瓦飞檐。房屋之间有甬道相连,正值初夏,甬道两旁修剪整齐的榆树墙,尽情地舒展着青绿色的枝叶,在百年老宅里挥洒着无限生机。要不是眼前的绿色,说不定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民国初年。

萧红的躯壳早已被逝去的光阴淹没,后人塑造的汉白玉雕像迎门矗立眼前。安然端坐的萧红目视远方神情平静,大概历尽苦难之后,她已经超然世外把一切都看淡。此刻,她的心境一定像深秋的呼兰河水一样,任凭冷风吹拂,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萧红生活居住过的房屋,正房五间。房门开在正中。进门的一间堂屋其实是厨房,两边各有一个锅台,锅上盖着木质对开的锅盖。厨房左右各两间相互贯通的居室。居室内陈设大同小异,土炕上都铺着芦苇编织的炕席,靠墙摆放的炕厨正面镶嵌着方形彩色瓷砖,炕上有小木桌、火盆等。地上摆放的地桌样式大同小异,都是长方形四脚直立。由于岁月的侵蚀,陈设家具大多油漆剥落黯淡无光。

据说,一百多年前,萧红就出生在最东边那间居室的土炕上。这间居室靠门边的墙壁上,挂着幼年萧红与生母的合照。黑白照片上的萧红生母,身材适中面目端庄俊秀。身上穿棉长袍,外面套了件绸布短褂。

紧紧依偎在生母身边的萧红,脸蛋圆鼓鼓,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稚气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母亲对女儿的关怀一定无微不至。走路时领着,怕她累;举在肩头距离地面太远,担心她害怕。冬天,让她睡在炕头儿,怕她嫩骨头嫩肉的禁不住热炕烙;夏天,为了凉快想让她睡在炕梢,又怕她夜里着凉……

残忍的病魔过早地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幼年萧红成了没娘的孩子。萧红倔强而叛逆的性格,也许与她缺少母爱有一定关系。

这幢房子的后门,连接着小说《呼兰河传》里描述的后园。后园面积不小,草木繁盛。初夏热哄哄的暖风充斥了整个后园,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把草木之间的空隙填得溜满。正直上午,太阳高挂,几片云朵漂浮在蔚蓝的天空中。

站在带给萧红无限乐趣的后园举目四望,透过百年沧桑,仿佛看到萧红慈祥的祖父正在弯腰锄草,黄瓜架上的小黄瓜、倭瓜蔓子上的大倭瓜都在使劲儿地往大里长;也仿佛看到幼年萧红摘下一根水灵灵的小黄瓜在大口地咀嚼,然后欢快地跑去追逐一只翅膀透明的大蜻蜓……

后园,连同三十几间青砖青瓦的房屋,这偌大一个院落里一桩接一桩的往事,早已落幕。甬道旁一棵老榆树,遒劲的树干与稀疏的枝条十分不协调。这棵历尽风霜的树木,在挑战生命的极限,顽强地生长。

 

院落西南角,灰色檐下一扇平平常常的门,门旁一行楷书横向排列:萧红纪念馆。

纪念馆的门很像是一道隔绝了时空的关隘,门外阳光普照是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的呼兰城,街道宽阔,楼宇整洁清新。馆内棚顶规则地分布着体积很小的照明灯,照明灯发射出来的光线,及其柔弱。简直就是盛夏雨夜,被满天雨雾蒙蔽住了的星星。这样的光线,正好与萧红生活年代的场景相契合,那是一个比雨夜还要阴暗的年代。

萧红与萧军的雕像,占据了纪念馆不小的一块地面。身穿中式长袍的萧红凝神坐在前面,萧军身穿西装双手叉腰立在萧红身后。纪念馆的墙壁上,萧红和萧军类似姿势的照片有好几张。

在最困苦无助的时候,萧红遇到萧军。萧军为人仗义,把萧红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经历了感情波折的萧红,可算是拨开云雾见红日。患难中产生的爱情,谁能说基础不牢固?此后,在萧军的影响下,萧红开始文学创作,并且一发而不可收。可以说,萧军是萧红文学道路上的领路人。

这样的结合,顺理成章地应该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但是,事实总是与美好的愿望背道而驰。

端坐的萧红,脸上看不到笑容。目光中茫然与倔强交织在一起,好像要把不见光亮的雨夜穿透。雕像中的萧红与萧军眼睛朝着一个方向,可是他们俩却彻底地分道扬镳了。萧红与萧军,永远的遗憾。几年的风雨飘摇,萧红与萧军共同驾驭的爱情小船中途搁浅,没能到达幸福美满的彼岸。

封建社会还没有完全结束,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短时间内很难从人们的意识中铲除。男人是世界的主宰,女人需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出生于辛亥革命前夜封建地主家庭的萧红,受封建思想的影响当然也很深 。她跟封建社会里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把男人看做能够用来依靠、顶天立地的大山。

一个男人离他而去,接下来再找一个男人。为什么总是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同样是流亡的东北作家,脚下的路途同样是漂泊,连自己的生活都保障不了,跟了端木蕻良生活能有多大改善?不能否认,萧红与端木蕻良的婚姻,存在感情因素,何况萧红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跟端木蕻良的结合不是源于物质。

不该责备萧红,三十一年短暂的生命,人生旅途的万般风景她还没有看透。

我是经历了几度风雨、几度冰霜之后,才对人生有所感悟。是新中国给了我和广大妇女,独立的人格和直面世事的物质基础。当时萧红所处的年代,日寇铁蹄践踏万里河山,国家蒙难民不聊生。那样雨雾迷茫的暗夜,她确实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

萧红与萧军雕像的背景,是一幅放大了的地图,图上标示着萧红漂泊的路线。离开故乡呼兰河,萧红像一片浮游在水面上的浮萍,一路漂泊,哈尔滨-北京-青岛-上海……短短的一生,辗转了大半个中国,最后跟端木蕻良去了香港。

萧红在香港完成了《呼兰河传》,同时也把生命的终点永远地定格在了香港。

战乱中的香港,两个生活拮据的流亡作家,萧红的病一天比一天重。端木蕻良不得不把萧红放在医院,外出筹措医药费。阅读文字资料,每次读到这里,都忍不住泪水。假如萧红生活在当今,她的病说不定能治好,年轻的生命也许有希望延续。现在政府有针对贫困人口发放的低保救助金,生病住院还有医疗保障体系,可以报销一部分医药费。

只可惜,萧红的身影早已被隔绝时空的关隘,隔在了历史的烟云里,政府的恩泽永远也惠顾不到她的身上了。

 

专门出售旅游纪念品的柜台里,陈列着各种版本的《呼兰河传》。屈指算来,与《呼兰河传》的情结已经有三十多年。

没能考上大学,却满怀着对知识的渴望。于是,各种各样的书籍,成了汲取知识的源泉。进城下公共汽车,先去新华书店。一本挨一本的文学书籍,懵懵懂懂偏偏选中了《呼兰河传》。

记得那本《呼兰河传》封面的主色调是深蓝,作者萧红的照片印在封面正中间。照片上的萧红神情淡漠,一双大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面前的世界。头上扎着两条小辫,辫梢上用绸布打着蝴蝶结。那时还没有系统学习文学知识,对《呼兰河传》了解还少。

我历来嗜书如命,除了上班和吃饭,《呼兰河传》握在手里一刻都不肯放下,没用上两天就看完了。阅读的速度不慢,可是一点都没读懂。明明是一本小说,反复地回味,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小说的感觉。只觉得,书中的各个章节,其实就是内容相对独立的一篇篇散文。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大家都比着赛地读书学习,书籍是众人瞩目的奢侈品,一本好书在人群里相互传阅。只读了一遍的《呼兰河传》被人借走,不知所终。

过了二十多年,寒假归来的儿子带回一本《现代文学作品选》,其中有《呼兰河传》。儿子主攻理科,书没见他看,却给我提供了绝好的阅读机会。《呼兰河传》读过第二遍之后,感受到了萧红的文学才华。表面上看,《呼兰河传》是对百余年前呼兰河畔现实生活场景的真实再现,实质上,是经过了艺术加工和理性升华的艺术创作,是对生活的高度凝练。尤其是语言,书中看似平实、没有动荡的语言,时时处处都闪耀着攫人心魄的光彩。

有评论称萧红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当之无愧。

前几年,跟同学相约去县图书馆借书,首选是《呼兰河传》。也许与年龄增长有关,读书开始细嚼慢咽。读着一行行自然流畅的文字,仿佛置身于呼兰河畔宁静古朴的呼兰城,思绪跟着萧红的笔端在呼兰城里游荡。一会儿进入萧红家的老宅,一会儿到了东二道街陷住了马车的大水泡子那边,看一群人拿着绞锥从泥坑里往外掘马,一会儿又去了大河沿儿,听呼兰河水“哗哗”地流淌,看柳条通里飞起的野鸭子。野鸭子“呱呱”叫着,扇动双翅脚掌掠过柳条梢,在河面上盘旋……

一生漂泊的萧红,对故乡的一棵树,一株草,哪怕是蛰伏在草丛里的一只小虫子,都记忆犹新念念不忘。《呼兰河传》的字里行间,浸透着萧红对故乡无尽的思念和眷恋。

 

从呼兰城西蜿蜒流过的呼兰河,水流平缓河水清澈,映在河水里的蓝天通透而美丽。河对面草木葱茏,几户人家掩映在欣欣向荣的绿色中。一座身架俊朗的大桥横卧河面,桥上各种车辆络绎不绝。桥下飘来一只小船,映在水里平展展的蓝天被小船搅碎。小船缓缓前行,船上的渔人有条不紊地撒网。

河边的柳条通仍然在,只是一年又一年数不清的风雨消磨了这个依河而生的群落,柳条甩着绿叶的柔枝显得稀疏而零落。

假如身居天堂的萧红飘回故乡,是否还能寻得当年的模样?

城里东二道街,动不动就陷住车马的大泥坑,早已成为天方夜谭。

夏季的黄昏之后,“那漫天盖地的一群黑乌鸦,呱呱地大叫着,在整个的县城的头顶上飞过去了。

据说飞过了呼兰河的南岸,就在一个大树林子里边住下了。明天早晨起来再飞。

我来呼兰正直初夏,日暮之后漫步在萧红故居附近,那一大群黑乌鸦没见到。小胡同里,也没传出孩子们的嚷叫:“乌鸦乌鸦你打场,给你二斗粮……”此刻站在呼兰河畔,沐浴着柔和晨光,也没看见南岸的树林子里有一大群黑色的乌鸦飞起来。

时光荏苒,岁月更迭。从前的往事已经沉淀成历史。

呼兰河养育了萧红,不管漂泊到哪里,呼兰永远是她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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