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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艳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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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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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忆系列散文·上学

崔艳梅

挺长一趟房子,我们家住在最东头。起居室大约二十余平米,南北两铺土炕。陈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南炕上一对木柜,南北两铺土炕之间放一个碗架子。除了这两样,再没别的家具。

碗架子双门对开,顶部两端向外延长,相当于一个狭长的小桌面。底部四条木腿,稳稳当当直立于地面。碗架子黑魆魆,表面积满尘垢。

等我长大些,每天早晨扫完地后,用抹布擦拭碗架子。擦过也看不出干净,仍旧黑魆魆的。碗架子上放着的座钟,就像是从灶坑旁边的灰堆里拣出来的,不管啥时候都落着一层灰。悬挂在又破又旧的座钟里面的钟摆,一天到晚不停地晃荡。都说我家的钟计时准确,左邻右舍经常到我家看时间。

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充溢着快乐的气团包裹着童年。心里除了玩儿什么都不想,跳格、踢毽、打口袋……玩儿够了回家吃饭。一进门看见落满灰尘的座钟上,规规矩矩放着两根崭新的圆木棍儿。非常好奇,奔过去拿在手上。木棍儿灰褐色,表面均匀地排列着一道道纵向细棱。细棱一点儿都不尖利,拿在手上感觉挺舒服。圆木棍儿两端像是拿菜刀刚刚切过,溜齐溜齐的。不知道这是两个什么东西,只觉得很好玩儿。拿着两根圆木棍儿一会儿敲敲这儿,一会儿戳戳那儿,一会儿又每只手各握一根互相敲打。

端着饭盆迈进门槛的母亲大声喊:“敲炸铅了,赶快放下!那是铅笔啊!”这种表面带细棱的铅笔,被称作麻杆儿铅笔。那是1968年还是1969年,现在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那时是寒假结束,上半年开学招收新生。为了上学,母亲早给我准备好红色语录兜。

31日早晨吃过早饭,母亲找来一本毛主席语录,连同一根削好了的麻杆儿铅笔,一起装进语录兜。语录兜不大,只这两样东西就把语录兜撑得溜鼓。母亲极其郑重地把语录兜斜挎在我的肩膀上,背带太长,语录兜垂在膝盖以下。再给我围上头巾带上棉手套,“全副武装”的我高高兴兴走出家门。

学校在场部办公室那一长趟房子的最西头,以前我们经常在那个房子后边玩耍。天空清亮亮的蓝,几片白云彩飘在蓝天上。风很冷,冷风吹在脸上,就像空中哗啦啦飞下无数个小刀子,把脸刮得生疼。上学了,嘴高兴得闭不上,出了豁口的牙齿露在外面。但是只感觉冻脸,没觉出冻牙。

我一个人背着语录兜从场部大门走进去,然后步步向西,从老长一趟房子前面走过。那趟房子太长,走了好半天,终于走到了最西头儿的学校。从西大山绕到房后,进门一条走廊。进入走廊去推学校的门,只推开一道缝儿。再用力,仍旧没推开。这时走廊里路过一个大人,他说,门锁着呢。这才看到,门边上挂着一把漆黑的铁锁头

老师没来,学校门没开,想不出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戴着棉手套的双手,手指尖冻得跟被小猫咬着一样疼。稀里糊涂转身出来,又从那一长趟房子前面走过。房根儿底下背风,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手指头似乎不那么疼了,跟我一般大小的小伙伴,有好几个张罗上学,可是今天一个都没见到。

一长趟房子前面,停着一台大拖拉机。拖拉机火红色,一个个小铁轮子不是直接着地,而是被一条又宽又长的链轨包着。链轨可是不矮,走到跟前试试,比我的肩膀头还高。再往前走,看见南边马棚那边儿,有小马驹在走来走去。小马驹伸不直溜的细腿支着个小身子,蹦蹦跳跳直撒欢儿,看着可好玩儿了。

出了场部大院朝北走回家,冷风又往脸上吹,手指头又冻得不行。在寒冷中艰难地走着,好不容易走到自己家门口。一个大人领着一帮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往我家这边走过来。一转眼功夫,那帮人就停在我面前。那个大人穿黑色洋服棉袄,棉帽子往上卷着,露在外面的耳朵冻得通红。大人咧着嘴微笑,他看着我问:“冷不冷啊?”

一股暖流从头顶立刻流到脚底下。我赶紧回答:“不冷。”

“还不冷呢,都冻出眼泪来了!”

我简直无地自容,太丢人了,冻出眼泪自己都不知道。我赶忙从棉手套里抽出手,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

大人身旁一帮跟我差不多大小的伙伴,七嘴八舌抢着告诉我:“老师,这是咱们新来的田老师!”

新来的田老师挨家挨户走访,31日当天没有正式开学。等到我们正式上课,新来的田老师教三年级和四年级,他们的教室在场部大院外边、与场部大院一墙之隔的两间小草房那儿。

我们几个刚上学的和二年级就在场部大院最西头的那间教室,由一位女老师教。这位女老师非常熟悉,没上学之前管她叫夏婶,跟小伙伴们一起去她家里玩过。为了上学,我准备了语录兜、语录本、铅笔,而有的小伙伴啥也没拿,空着手来上课。女老师并不训斥,她先给那边的二年级上完课,然后才过来给我们上课。一面黑板,一半写的是二年级的算术题,另一半归我们刚入学的一年级。女老师在黑板上整整齐齐写了几个字,然后转身面对我们:“今天开学头一天,有的同学没带本子,有的同学没带铅笔,咱们就不写了。跟我念:毛主席万岁!”

女老师脸上发自内心的微笑,温暖了我们幼小的心田,消除了我们对于学校、对于老师的畏惧。

上学的第一天没做别的,只是反复地念“毛主席万岁”五个字。教室仅有一间,现在想来也就十几平方米。几排课桌凳,西墙上一面黑板。没有讲桌,老师的课本和粉笔放在窗台上。

场办小学没有学前教育,我们都八九岁了刚上一年级,一根小小的麻杆儿铅笔怎么都拿不好。女老师教了一遍又一遍,握笔的姿势仍旧不符合规范。还有的男生吃饭用左手拿筷子,上学了也用左手握铅笔,女老师帮他改正了好几天才改正过来。

“毛主席万岁”五个字,老师领我们念会,再教我们写。念挺容易,写可就难了。那时的我们说不清咋那么笨,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大约两节课才能会写一个字。可是,几天以后老师要学生拿粉笔到黑板上去写,有的学生在黑板前站老半天,脸憋得通红脑门上沁出一颗颗汗珠,怎么都写不上。

女老师从来没发过脾气,微笑整天挂在嘴角,她和气地让没写上字的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样的课不记得上过几次。

秋天到来,地里的庄稼成熟了,场里的大马车一车接一车地往场院上拉庄稼。一垛垛黄豆、谷子,把场院都快垛满了,老大一堆剥光了皮的苞米,堆在场院正中间。又长又圆的大苞米穗,黄橙橙金灿灿看着直晃眼睛。装满了庄稼的大马车,依旧马不停蹄地往场院里进。

实在搁不下,又在场子西南角收获后的庄稼地里开辟了一个小场院。离小场院不远,是一大片高粱地,女老师领着我们在高粱地里拣高粱穗。红彤彤的高粱穗又大又沉重,没几个就把我们挎的小筐装满。女老师领着我们把筐里的高粱穗,送到小场院去。小场院上高悠悠的高粱垛有好几个,累了,我们就跟女老师一起坐在高粱垛的空隙间休息。秋后的天气不暖和,我们一帮小学生一个挨一个挤成一堆。

并不是干巴巴地坐着,听女老师给我们讲故事。故事的内容还模糊记得,主人公是个生活在幸福中的小女孩。家里做了苞米面糊糊,小女孩不乐意吃,嘴撅得老高。大人教育她:旧社会,穷人家连苞米面糊糊都吃不上,要牢记血泪仇,不忘阶级苦……

一年级没上几个月,就没有老师给我们上课了。女老师是生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们不知道,反正没人教我们了,我们各自回家。照看弟弟妹妹的活儿实在不乐意干,瞅大人不注意就往外跑。从早到晚不停地玩儿,刮风下雪也不愿意进屋,不知道累更没想到休息。

母亲精心准备的语录兜,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第二年又重读一年级。读到三年级只剩下两个学生。两个学生没办法建立一个班级,又留级到二年级。赶上31日寒假开学与820日暑假开学转换,我们在场办小学念完升初中已经十四虚岁(那时的小学是五年制)。

记忆的光盘,被五十年的时光侵蚀,关于上学的记忆仅剩下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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