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艳梅
一根毛线编织时间,填充清晨与黄昏之间的空白。找出几团旧毛线钩坐垫。钩正面、钩反面再做内垫填充,一个坐垫做了三天,累得不行。人造革沙发上早已有几个方形坐垫摆放,新加入的这个圆垫另类而多余。没有人贬斥也没听到赞扬,浸透着汗水的“杰作”自己却看好。正面玫瑰紫色的花朵,不娇不媚高贵雅致。八片花瓣匀称飘逸,衬托花瓣的米色既养眼又不俗气。钩针勾出的纹络整齐清晰,由小而大一圈圈辐射,酷似水面泛起的涟漪。生活中有许多美妙的细节,值得珍视。差不多每个人都有自我欣赏的毛病,我也不例外。
进一步打算,买点像样的毛线钩条披肩。商场里挨着柜台找,没找到销售毛线的专柜。供人们手工编织的毛线,大概早被机械化的浪潮冲到犄角旮旯,被时代的泥沙埋没。为什么总是留恋从前,走不出过去?
一趟商场,步行往返二十几条街道。累得躺下起不来,休息好一阵才勉强恢复体力。就像春天播种的农民无法预知秋后收成一样,我的病到底会如何收场,不知道。要说痊愈,说不清现在这种状况算不算立竿见影;要说没好,暂时还没出现恶化的症状。亲人们建议复查,我不敢去,担心还没学会弄虚作假的医疗设备,拿出铁的事实把我击垮。就这么心存侥幸走一步算一步。
年纪不大的邻居得了食道癌。人们背地里议论,有人把手指从脖根挪到胸口边比划边说:“从这儿到这儿全长满了,不能手术,放疗一个月没效果回来等死。吃不进东西,喝口米汤都费劲。”
得了食道癌的邻居暗着脸坐在胡同口的大石头上,剃光了头发的脑瓜皮泛着阴森的青光。我从他身边走过,不敢看他。怕笼罩在他头顶上的死亡阴影刹那间扩大,把我也罩进去。尽管被绝症判过死刑,也不愿意在神志清醒时感知死亡。对于死亡的恐惧,动不动就袭上心头,有时吓得魂飞魄散。
胡同口的大石头空着,几天没见到得食道癌的邻居。人们凑在一起:“喝口水都呛,怕是不行了。”“这不,好几天不出来。”议论并没有停止,说可怕的癌症,说得了食道癌的邻居上有父母双亲,下有三岁的儿子……
我转身走开,想: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议论我?距离傍晚的夕阳还有好长一段路,病魔却过早地剥夺了我行走全部人生旅程的权利。没有很快死去,他们能不能认为我是厚颜无耻地苟活?为自己的神经质感到羞愧,揣摩他人心理不应该掺杂恶意。
没过几天,胡同口站了许多人,同时有几辆车停在街边。我急急地奔过去,原来邻居年轻的生命被癌症夺走,他驾着不该属于他的仙鹤到西天神游去了。一瞬间,我想嚎啕大哭,不是为邻居而是为自己,可是哭不出来。供活人居住的房舍容不得逝者,咽了气的邻居被车匆匆拉走。站在胡同口的人们不一会儿就各自回家,很快散去。
缺一个人没看出少,就像落在地面上的一滴雨,一痕小小的水迹转眼消失。怕死怕得不行,拿自己的生命可当回事了。其实,一条命跟别人没有多大关系。离开谁,太阳都照样从东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