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忙得两只手到不了一起,连躺在炕上直直腰歇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一家人的三顿饭再加上二海媳妇的月子饭,做六、七顿饭就得用去她大半天的时间。抱柴禾、刷碗,抽空还得帮二海媳妇照看刚出生的小孙子,又得经管屋里屋外乱跑乱蹦不懂事的鹏鹏……春天里孵的小鸡、小鹅现在都长大了,它们白天跟在老鸡、老鹅后面到外头自己找食吃,晚上不等天黑就早早地回到院子里,直着脖子等待婆婆喂食。狗倒是好喂,刷锅泔水剩菜汤随便倒点什么就喂完了。猪圈里预备过年的肥猪,跟人一样早、午、晚得吃三顿,喂不上去不长膘,哪顿也马虎不得。
婆婆累得浑身无力抬不起腿,实在顶不住了。早晨拿两块钱给背着书包正要出门上学去的三小子,让他买一百片正痛片。
婆婆累那样,秋红不忍心。尽管自己也累得不行,可是早晨只要是能起来,下地简单梳理一下头发就去帮婆婆做饭。
晚上进家,正好婆婆给二海媳妇煮的鸡蛋和小米粥在锅台上放着,秋红端起来就走。脚刚迈出门槛,在锅台边转悠的鹏鹏一下把秋红的大腿抱住:“妈,我要吃鸡蛋!”话音未落。小嘴一撇哭起来。
婆婆赶忙过来:“鹏鹏,奶奶刚才不是给你一个鸡蛋了么?”一听这话,鹏鹏的哭声不仅没有止住,反而更大了。
婆婆只好从小铁盆里又拿了一个鸡蛋给鹏鹏。
二海媳妇看看小铁盆里的鸡蛋,疑惑的目光对着秋红,嘴上却说:“大嫂你这么累,还过来给我送饭。咱家这么忙我伸不上手,还得搁人伺候我,真过意不去!”因为鹏鹏,二海媳妇少吃一个鸡蛋,秋红于心有愧,啥话没说赶忙退了出来。
家里算上秋红四个整劳力,连收割带脱粒一个月结束。有关粮食的忙碌过去了,但是还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个锅台两铺土炕,每天都得烧火,漫长的冬天柴禾少了不行。接下来到收割后的黄豆地里搂豆叶,到草甸子上搂柴草,再用老牛车一车车地拉回来,一干又是好几天。秋红家的柳条栅栏外边,矗立起高高的两个大柴禾垛。
天渐渐变冷,阴云在天空密布之后飘洒下来的不再是液态的雨滴,而是白色六角形的雪花。不用再去外面劳动,秋红每天在家帮婆婆做家务。二海媳妇出了满月,可是三十几天的婴儿整天吱哇叫,一会儿需要喂奶,一会儿又需要换尿布,家里的活儿即使二海媳妇想伸手做,也没有空闲。
在地里挥镰刀收割庄稼,或者到了场院翻场、起场、扬场,那时候累一咬牙也就挺过来了。现在手头儿上没了要干的活儿,疲惫却席卷全身。走路腿脚不灵便,洗衣服、做饭手笨得不听使唤。鹏鹏炕上地下围在秋红左右,疲惫压迫者秋红的身体,跳跃不起来的目光懒洋洋地落在鹏鹏脸上。
二海的儿子刚一个多月,就会笑了,撇着小嘴朝秋红笑。孩子好可爱,看着他秋红想起了鹏鹏小时候的模样,心仿佛泡在蜜罐里。秋红用同样的笑回报他,也许孩子心领神会,“咯咯”地笑出了声。
站在炕边的鹏鹏似乎有种被遗忘的失落,吵着也要上炕,他嘴里还叨咕着:“我也要小弟弟!”秋红怕鹏鹏手没深没浅碰了孩子,拽起鹏鹏赶忙告辞。
过了立冬,落到地上的雪花不再融化,积存在已经封冻的院子里。鹏鹏不知道热也不知道冷,整天光着个小脑袋开门就往外冲,嘴里还嚷着去看小弟弟。
跑出去半天的鹏鹏哭着回来。秋红问,鹏鹏什么都不说,只是哭。秋红哄他:“等小弟弟长大了,再跟他玩儿。现在别去了,小弟弟还小。”也不知道鹏鹏听懂没有,过一会儿他又光着脑袋跑出去。
很快鹏鹏再一次哭着回来,二海媳妇气哼哼地跟在他身后。闯进来的二海媳妇劈头盖脑直奔秋红:“这房檐底下还有公道没有?一样的媳妇一样的孙子,我们咋的!就得比你们低气,就得受你们欺负?我怀孩子偷我饼干,我坐月子抢我鸡蛋。可下出满月我啥都能干了,寻思这回出头儿了吧,可倒好,整个破孩子整天不离我的门,祸害我儿子,让不让我们活了,你说说吧,还让不让我们活了?”二海媳妇一边说着,一边朝秋红步步近逼。
好像灶坑里没燃尽的一团烂柴禾,被人塞在秋红喉咙里,嗓子被堵得直冒烟。秋红没跟二海媳妇争辩,也没像鹏鹏偷饼干那次动手打鹏鹏。缓了一阵气上来,张开嘴嚎啕大哭。婆婆、公公都过来,劝了秋红,又劝二海媳妇。两个媳妇都不听他们的,哭的依旧哭,吵的继续吵。
秋红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要盖房子。
去掉做口粮的苞米、谷子,秋红家种了十亩地黄豆。粮库里收粮,二等黄豆三毛四分钱一斤,黄豆的纯收入是四百八十元。这是土地承包到个人手里的第三年。
晚上,鹏鹏睡着,大军把上边那个木箱子挪开。秋红把四百八十块钱小心翼翼地放到下边那个木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