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秋红知道自己的积蓄盖房子远远不够,可是铁了心一定要盖房子。过完年,秋红跟大军带着鹏鹏一家三口回娘家,顺便从娘家嫂子手里借回来二百块钱。大军出嫁的两个姐姐,听说秋红张罗盖房子大力支持,每人主动借给秋红一百块。刚刚开始张罗,房子还没影呢,秋红就背了四百块钱的债。
婆婆暗地里跟秋红抹眼泪:“盖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妈没钱帮你们。二海结婚欠的外债没还清,三小子上学,往后还得结婚娶媳妇……”婆婆没有撒谎,说的句句是真话。
秋红最见不得谁哭,何况是婆婆。秋红擦去婆婆眼角的泪水:“妈,你不用替我们操心。不管咋的秋后你就等着看我们一家三口住新房子吧!”秋红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可是心里没底。别的都好说,缺这些钱上哪张罗去?
二海结婚刚一年多,他们两口子又没遇上什么大事,二海媳妇手里的彩礼不一定就花光了。秋红跟大军商量,打算朝二海媳妇借钱。跟二海媳妇拌过嘴,秋红没法张口,怂恿大军让他去借。
大军也不愿意张口求二海。小时候在一个炕上睡觉,早晨背着书包一块去上学。有人欺负二海,大军去跟别人打仗。长大他们哥俩一块儿到生产队干农活儿,秋后分红,钱放到一起由妈保管。大军总觉得,那时候哥俩是一条心。现在尽管吃一个锅里的饭,可是大军和二海仿佛不是一个家里的人了。自从二海娶了媳妇,不管是什么样的话,哥俩都说不到一块去。
秋红没想到大军他们亲哥俩的关系这么冷,瞅着他那为难的样子,实在不好再催他。一奶同胞亲兄弟,盖房子这么大的事,秋红对二海抱着很大希望。借钱的事放了几天以后,秋红再次催大军。
大军的鞋底子下面似乎绑了铁疙瘩,迈向东边的两只脚无比沉重,每一次往起抬腿都非常吃力。让秋红没想到的是,大军的身影刚在窗户底下消失,一转眼就返回来。不等秋红张口询问结果,大军抢先告诉她:“进门还没等我说呢,人家二海媳妇就知道我是去借钱。她说钱是有,可惜春节前就抬出去了。现在,手里头一分钱都没有。”
秋红不死心:“二海咋说?”
大军的鼻翼猛地一鼓:“哼,连个屁都没放。”
秋红跟婆婆起了个大早烧火做饭,饭吃完天还没亮。公公和大军、二海爷三个,套老牛车去买盖房子的木头。距离林场三十多里地,老牛慢腾腾脚步迟缓,走晚了回来要贪黑。
爷三个赶着老牛车上路,眼瞅着东天边现出灰突突一大溜白色,天开始放亮。过了二月二,天气变暖,漫山遍野的大雪开始融化。春风的热乎劲儿不长久,只中午暖和一阵,早晨和晚上照样冷。尤其是太阳出来之前这段时间,格外冷。还没走上几里地,坐在老牛车上的大军和二海就感觉冻脚,哥俩一前一后下来,跟在车后面。再走一段路,赶车的公公也说脚冻得不行,拎着皮鞭下车,与拉车的两头老牛并排走。
屯子里今年盖房子的只有秋红他们一家,一出来才知道盖房子的可真不少。林场大院里前来买木头的老牛车、大马车停了一大片。买木头先开票,排在大军前面等着开票的人有十几个。
太阳照在头顶上,暖乎乎的风轻轻地往脸上吹。公公领着俩儿子挑选得很仔细,大木头垛几上几下无数个来回。爷三个身上、脑袋上都出了汗,棉帽子都摘下来放到那边的老牛车上。
装车、检尺,最后用从自家带来的粗麻绳子,把木头牢固地捆在车上,等大军他们装满木头的老牛车赶出林场大院,太阳都偏西了。
已经走出去一里多地,赶车的公公吆喝老牛停住。老人眼睛盯着车上的木头,车前车后绕着走了一圈,最后在车右后角站住,手指着紧靠车板的一根檩材,把俩儿子都叫过来。公公指的那根圆木,距离锯得齐刷刷的断面不远处,几道清晰的虫蛀痕迹:“你们俩看看,刚想起来。在那挑选的时候,我就看见这几个虫子孔了。这可不行,咱们这一辈子就盖这一回房子,如果这虫子孔里面还藏着虫子或者虫子卵,这些活物盖到房子里也不死,再继续生虫子蛀木头可咋办?不行,咱们得把车赶回去,这棵檩材得换。”
卸木头、装车,换了木头再次往家走,天已经黑了。没了太阳天不再热乎,西北风吹在脸上冰凉。乡村土路路面宽度也就两米左右,只容得下一辆牛车通行。不管下多大的雪,土路都没人清理,一个冬天的雪全部积存在路面上。两道车辙印儿深深地印在厚厚的积雪里。好在挑选木头那阵儿给老牛喂了草,老牛的肚子饱着。白天土路表面积雪融化,此刻凝结成冰。路滑,前行的老牛蹄子搭不住路面,两头老牛像步履蹒跚的老人一样,走得极其艰难。负了重载的老牛车,往前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
从林场大院出来,爷三个就没往车上坐,还是天不亮时在家吃的早饭,到现在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肚子早空了。跟在老牛车后头与大军并行的二海,不停地抱怨:“哥,瞅瞅跟你遭的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