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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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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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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月色——文化环境的心灵投影

《荷塘月色》(以下简称《荷》)到底抒发了什么样的思想感情?传统说法是和1927年7月的政治背景有关。新时期以来,人们基本上否定了这种说法。大家普遍认为文章表达了智者的孤独情怀。这是不错的。问题是,朱自清为什么孤独?笔者认为《荷》(未删节的原文)主旨基本上与政治无关。作品穿越了政治,表达了智者的孤独情绪,而这种孤独情绪又是当时文化环境的心灵投射,换言之,《荷》展示了旧文化衰败而新文化尚未建立时期中国知识分子孤独失落、低徊惆怅的情绪。

支持我的观点的有以下几点。

一是文眼的真正内涵。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谁都承认,这是《荷》文眼。但是请注意:“宁静”并不是寂静,而是指心境呈现为平衡状态――当然,是动态的平衡。心理平衡状态的打破导致了“不宁静”的心绪,第三段还对此作了相应描写: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静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

这段可以看作是对文眼的绝妙注释。“我”的心里存在着这样两重世界:其一是借用课文的话说就是“另一世界”,其二则可以仿拟前者叫做“此一世界”。“另一世界”是理想,是“应该如此”的;“此一世界”则是现实,是“实际如此”,诚然是不错的,作者的内心确实倒映着双重世界,其实,具有文人气质的知识分子哪个不如此呢?问题是朱先生的理想是什么?现实是什么?在这里,我大胆推测一下作者的“另一世界”和“此一世界”的内涵。

朱先生曾经是文学研究会的重要成员,亲历“五·四”新文化运动,打破旧的文化观念、开创文化新天地曾是朱先生一代学人致力的目标,但二十年代后半期,新文化运动一度沉寂,连鲁迅先生都不由自主地喊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更何况埋头书斋的朱自清教授?旧的文化形式可能一夜之间打碎,但旧的文化观念、价值体系又岂是顷刻间就消灭得完的吗?况且,文化本身就有传承性,当西方社会思想文化体系撞击着中国时,知识分子大多警醒而反思传统文化,热烈拥抱西方文化,但往往忽略重建中国现代文化工作,因此可以这么说,二十年代后期就是传统文化被打碎。现代文化尚未建立的时期,中国知识分子尤其是带有浓厚传统文化意蕴的学人的苦闷、彷徨也就会必然地出现了。

这样,我们是否可以说,朱先生的理想就是他们曾极力追求的新文化,但因其尚未建全而给作者以不确定之感。“群居”、“热闹”?“独处”、“冷静”?现代文化还是古典文化?这两极合成的“另一世界”真太难求了啊!也许朱先生的理想本身就是模糊的吧?

真是“两间余一人,绕塘独彷徨”阿!

二是朦胧的景色的意蕴。

也许朱先生并未刻意描绘朦胧,但由于当时的客观景色和主观审美情趣相契合,加上他高度的审美修养和艺术表现力,就创造了意味隽永的朦胧美。就个体景物描写来看,主要有两处:一种是在写实中笼上一层模糊的轻纱,诱导读者对具体形象展开联想,从而把看似平常的景色升华到朦胧的新境界。如描写荷叶荷花用“明珠”、“星星”、“出浴的美人”等比拟形容,就披上了朦胧的面纱而显得娇媚。又如“微风过处”,叶花有一丝颤动难以感动,而“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就使读者产生模糊联想,似乎满塘荷叶曲折的状貌,是转瞬即逝的微风留上的脚印,岂不耐人寻味么?另一种,是在虚实相生的描写中,使读者产生由真到幻,以幻状真的模糊联想,从审美创造的幻影中领略无穷妙趣。你看,在苍茫的月下,塘里浮起薄薄的青雾,这种半明半暗、绰约微茫的景色基本上是写实。但叶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就使读者在模糊想象中,隐约看到叶花的柔嫩净洁,清新可爱。至于文中由几个奇妙的比喻引出审美联觉(通感)所创造的朦胧美更是具有强烈的审美效应,在此不赘。总之,作者心中的“另一世界”――荷塘月色突出的特点是朦胧美。景色的朦胧,并非刻意渲染,而是作者心态模糊的自然流露。作为一个文化人,濡染了浓郁的传统文化,在打碎旧文化而新文化尚未建立之际,其精神家园何在?何处是其心灵的归宿?心灵的无法依托使作者孤独情怀释放到最大,连妻儿也无法慰藉他,只好去荷塘赏景。当时虽偷得片刻逍遥,但模糊低徊的心绪的潜意识,必然制约他的审美体验和创造。“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可见朦胧的景色既有客观性,也是他内在模糊性灵的自然投射。而且他的审美愉悦并不强烈,整篇情调都是淡淡的、低徊的:月色是朦胧的,荷塘上笼着青雾,环境也是阴森森的。全篇只有第四段(月下荷塘)还透露些生机,那是作者心中跳动的希望之光。

三是《采莲赋》、《西洲曲》的玉石效应。

关于朱自清先生引用《采莲赋》、《西洲曲》的作用,历来论者看法不一。江泽纯在《荷塘寄苦情》中说:“这种储蓄的描写,不能不使人想起作者是以莲自况,和自觉怀才不遇而向往那熟悉的故乡了。”吴周文《读<荷塘月色>》认为“回首江南是慰藉自己痛苦寂寞心境的‘一条路’……诗人幻想着黑暗的天空能够自行的烟消云散,希望江南时期那种以文会友、呼朋引伴的斗争生活能够重新回到现实中来。”还有人认为作者借花草美人表达了他对南方战友和革命形势的关心……这些都未能切中肯綮 ,有戴政治有色眼镜观照文章的嫌疑。

其实,只要认真品读《采莲赋》和《西洲曲》,把握其内容并和作者的心境联系起来,就不难理解《采连赋》、《西洲曲》在《荷》中的作用。

《采莲赋》是梁朝皇帝萧绎撰制,内容是描写一群美丽绰约的少女在风和日丽的暮春时节荡舟采莲的嬉戏,以及由眼前美景引起的对心上人的思念。《西洲曲》是南朝民歌中的名篇,全诗写一个女子对心上人的深长的思念。《采莲赋》、《西洲曲》的共同主题是赞美青春、爱情,它和关心南方战友和革命形势风牛马不相及,也和以莲自说和思念故乡关系不大。

朱先生面对的现实世界是寂寥的,这是文化人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孤独情怀,这是心灵寻找不到憩息之地的孤独落寞,那么在精神王国幻化出一个热闹风流自由美好而多情的世界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也就自然了。不过,请注意,朱先生幻化的精神王国不在西方文学中,而在最具中国古典气质的南朝诗文中,这既是由作者特定的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有关,也暗合了作者特定时期的特定心态――既然现代文化家园还未建成,那么憧憬古典文化也顺理成章。畅游古典文化正是作者寻找精神慰藉的表现形式。

可惜人不能总生活在虚幻之中,朱先生也只能回到现实,“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只好在新旧文化的中间地带徘徊着、惆怅着。

综上可见,《荷塘月色》的写作与政治环境无多大关系。“荷塘月色”是文化隐喻,是当时文化环境在作者心灵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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