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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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赖大毛得到焦干事给的200元扶贫款后，喜不胜喜。他识字，会看广告宣传，有时也拾人家丢弃的旧报纸读。他觉得改变他命运的机会来了。就像土改时人们说的那样：下了辈死苦，落了个地主。吃光花净，成份定贫农。改革开放，人们疯了似的搂财挣钱，到头来怎么样？有的呕心沥血，卧病在床；有的为财而死，竹篮儿打水一场空。倒不如我赖大毛，白吃打秋风，两手总空空，到现在还有人找着送钱花。OK——他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不过，现在的200元也不经花，饭馆的饭，素面一碗都10元多，带点荤，加上啤酒，一顿最少二、三十元。几天肚皮圆，钱包就空了。不行，得再去找焦干事，我是贫困户啊！我穷了蘑蘑村就脱不了贫，看你扶贫干部咋办？你不给我钱行吗！他一边走一边理直气壮地想着。不知不觉就到村委会院了。
村委会正在开会，焦干事正要赖鸣去找赖大毛。出门见赖大毛正向村委会走来，赖鸣说：“哈，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大伯，焦干事找你。”
“我知道他会找我！”赖大毛想，这扶贫干部还真不赖，能算到我钱花完了。
赖鸣却一头雾水，搔搔头，不知道焦干事和赖大毛私下里有什么默契。
进了会议室，赖鸣说：“我还没去找，我大伯就来了，说知道焦干事找他。”
“知道我找你！”焦干事说，“为啥？”
赖大毛说：“你一定知道我钱花完了，200元确实不经花，你找我肯定是要给我钱的，给我吧。”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焦干事笑的有些说不连贯话了：“是的，是……是要给你钱的，还有衣服。现在再决定给你城里一套70平米的单元房。”
“是吗？”赖大毛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得意忘形地高呼，“共产党万岁！习主席万岁！”
“别高兴疯了！”焦干事制止住他说，“你坐下听我给你说，扶贫是帮你一把，不是管你一辈子，你还不到六十岁，要干，要图强，要往前赶，再这样懒下去可不行知道吗？”
“哎哟！”赖大毛一下像扎破的气球——蔫了，“我……我胃病、肾病、糖尿病；肺炎、肝炎、膀胱炎……”
王霞打断他的话说：“装你个鬼！你冷饭一顿嗲几碗，壮得像头叫驴。要说有病那就是懒病！”
“你……你血口喷人！”赖大毛带着哭腔说，“我……我真有病啊！焦干事。”
“好好好，你有病。你先别哭听我说，这样吧，党有政策，贫困户看病免费，一会儿我给你开个证明，你拿着到县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该住院就住院，该用药就用药，身体要紧，你人没了，给你房有啥用！这套房就先支持其他贫困户……”
“别别别！”赖大毛立即变戏法换了个人似的，嘻皮笑脸说，“啊呀焦干事，谁还没个风热脑痛啊！我是有病，但不影响不影响！那房你就给我吧。嘻嘻！嘻嘻！”
李村长厉声说：“大毛你严肃点，扶贫不是施舍，看你那熊样！丢人不丢人！”
焦干事说：“李村长说的对，扶贫不是施舍。给你这房也是有条件的。”
赖大毛说：“行行行！只要给房，啥条件我都答应，你说吧。”
焦干事说：“第一，此房给你住，但不准卖。为防不测，房产证由村委会保管。第二，要知恩当报，党如此扶持你，你要振作起来，改变懒惰，积极进取。第三，给你的是毛房，你想办法挣钱或借钱装修。”
赖大毛说：“那怎么行啊！第一、二条都好说。我拿什么装修房呀？焦干事，帮人帮到底……”
李村长说：“赖大毛，知足吧！给你房你都怕装修，那证明你第一、二条根本做不到。不要算了，先解决其他贫困户。”
“别别别！李村长，我答应还不行吗！”
焦干事说：“行，那就这样决定，一会儿你到我办公室填表办手续。”
六
有言道：人穿衣服马着鞍。你还别说，赖大毛理了发刮了脸，穿上焦干事给他的那套蓝新休闲棉服，再配一顶蓝有檐棉帽，还真像换了个人似的。虽说不上英俊，但走在大街上谁也不会把他当乞丐。在那些陌生人眼内，说不准把他当成拿几千元工资的脱产干部呢。
那天，在焦干事引领下，赖大毛到富源小区8栋801户看了赠给他的新房，并拿到了钥匙。新房70平方米，一厅两室一厨一卫。虽为毛房，但地面墙壁都用水泥抹光，墙面还用白灰刷了。水电都还没安装，为装修方便，只接了一个自来水龙头。
他看着新房，新房也像个毛笼笼的姑娘傻愣愣瞅着他。他在城内表哥的单元房去过。那粉白的墙壁，华丽的彩灯，厚实绵软的席梦思床、高挡沙发、电视机、家俱……尤其那奇妙的电视墙，看上去真像夹层空心的，手一摸，原来是平面图而已。他想，我的新房装修起来，一定也会非常美。像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向他招手，他高兴的合不拢嘴。可拿什么装修呢？他打问过了，最简单的装修，加上购置最低挡的家俱等，最少也得花五到七万元。哎哟哟！他半辈子了，还真没见过那多钱。怎么能有这多钱呢？谁肯借给我这多钱呢？李村长说的对，自己先得行动起来，你动手挣钱了，是个有希望的人了，或许才会有人愿意帮助你。对，我再不能死心塌地了，明天就去找活干。他想。
第二天赖大毛就去城里转悠，城边边的建筑工地倒不少，可龙门吊耸立着不动，工地上不见人影，大冬天的工地都歇工放假了。早市有卖菜卖水果卖肉等各类做小生意的；街道上商舖、饭店三步一家，五步一个，货物琳琅满目，香气飘溢；穿黄衫的清洁工在扫地；收废品的骑着三轮车边走边吆喝。大家都在自食其力，努力拼搏。我能干什么呢？
一个穿一身灰制服戴灰有檐帽的老者蹬着三轮车，满载黄板纸等废品驶过来。一个年轻点的清洁工打招呼：“陈书记，又搞了一车啊？”“是啊！是啊！”陈书记微笑点头飞驰而过。
赖大毛诧异：“请问大哥，你怎么叫他书记？”
清洁工回答：“是呀！那位拾荒收废品者是县委退休的陈书记。”
“退休书记也拾破烂？他缺钱花吗？”
清洁工摇摇头：“他一月退休金五、六千元会缺钱花？”
“那他图啥？”
“图不闲着，图老有所为，图贡献余热。据说他把挣的钱都用于资助贫困学生，或损赠慈善机构。”
“拾破烂能挣多少钱呢？”
“咦！你可别小看拾破烂，去年黄板纸一斤卖到一元多钱，据说陈书记一年挣了十多万元。”
“啊！十多万？”赖大毛真有点心动了，要那样，我半年就可挣够装修款。拾荒收破烂大概不会太费力吧？他瞅瞅清洁工的三轮车，那车好骑吗？我可是多年连自行车都没骑过。于是说，“老哥，三轮车能让我试骑一下吗？”
“这有啥不可以，来吧。”
赖大毛生巴巴上了三轮车，蹬不动。“手煞！你没骑过车啊？”清洁工说着，顺手搬下手煞。车突然就前进了，车头直往一边拐，赖大毛使劲扭也扭不过来，直往路中间闯，他也不会使手煞，险些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了。幸亏清洁工眼明手快，从后边拽住车箱。瞅瞅他说，“看你牛高马大的，连三轮车都骑不了！”
赖大毛吓出了一身汗，用袖子抹额：“没骑过！狗日的认生。”
赖大毛一天的收获，除吓得胆战心惊，再就是抱回来两块破牛毛毡。
七
赖大毛躺在铺着牛毛毡的地板上想，要想装修像表哥那样的单元房难哪！挣钱难哪！今天要不是清洁工拽车及时，我不就一命呜呼了，好险！现在回顾还心惊肉跳。进而想，这样有啥不好，比起我那三间破马棚屋，比起野地里的小土窑，比起麦积垜下……这简直就是天堂了。为什么非得装修？装修个吊！有那功夫我吃白饭打秋风去。城内人过事的饭比乡下高级多了吧。
半夜起夜，才想起还没坐便器，这该怎么办？外边太冷不说，这小区那有公厕哪！他瞅着那擎在卫生间的下水管，小解还勉强可以，大便到不能把屁眼对准下水管口儿吧？急中生智，他把那牛毛毡撕下一块卷成喇叭状，插在下水管上，屙在里边，然后用破脸盆儿接水冲。粪水漏得满地皆是，没几天便把屋子董得臭气烘烘。冬天的寒冷也是难耐的，房屋没装修，自然谈不上供暖。他也没生火的炉子，怎么办？于是他到垃圾场拾了些废木材，在房屋地板上燃起火堆烤，弄得浓烟滚滚从窗户往出冒。惊动了门卫，还以为801发生了火灾，敲开门，一看此情况，训斥了他一顿，捂着鼻子走了。
城里人过红白事，有的在大酒店，有的在小区搭棚设宴。在大酒店过事的，礼房设在门口，客人交了礼金，给客人发一双筷子，然后早吃馄饨午吃席。他不可能交礼金，自然就无缘登大雅之堂。在小区过事，人比较杂些，本来混两碗饭吃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人生又胆怯，贼头贼脑，第一次尝试就被门卫识破，赫斥回来了。
白吃打秋风不能。焦干事第二次给他的钱很快又花完了，肚饥身冷。这又是一天没吃饭了，他心慌意乱在屋内转也不是臥也不是，倒在心里埋怨起焦干事来了，你扶个啥贫？好端端打乱我的生活，在乡村我起码还能混饱肚子，把我关在这洋房内要饿死我啊！不行，找他去。
他步行连夜回村。在焦干事的办公室外使劲敲门。他不知道那天是星期天，焦干事回家了。没人开门，他就在门外等，使出他练就的忍饥耐寒功能，靠墙蜷曲身体，双臂抱膝，头夹在两腿间，屏息凝神，淡定自若。
焦干事因有重要事情，早早就叫上李村长来到村委会，一见此景，惊慌失措，还以为赖大毛冻僵在他的房门口了，忙弯腰伸手要试看断气没有。李村长挡住他大声喊：“开席了，客人快上座啊！”
赖大毛一骨碌跳起来：“咹！咹!谁家过事了？”
2019.11.25
2019.12.13一改
2020.2.6二改
2020.3.21三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