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的巨龙河

一

巨龙河的滥觞是一些淙淙的小溪，或从青凌的山崖上蹦跳而下，洁如白练；或从山坡的草丛中汨汨流出，沏溟无声……在桃花川汇成桃溪；在柳叶川聚成柳溪；在松川积成松涧，又在巨龙川头的官庄集合成庞大的巨龙河，浩浩荡荡奔腾而下，触石激浪，飞崖成瀑,出川绕县城而过，在县川口入黄河。从嗬嗬哗哗的山间小调，奏成轰轰烈烈的山河交响乐。松涛嗡鸣，柳枝摇摆，桃花飞舞，山青水秀，草木威蕤，稼禾茂盛……好一派山河田园壮丽。

成刚出生在桃花川的桃花村，自从上世纪末离家进了城，就很少回家，尤其是父母过世后，他更是好几年都不进川了。这次重返故土，是因为他被单位派往柳叶川的柳庄扶贫。经过一周多的努力，他已摸清了扶贫对象柳大爷家情况，并对扶贫规划胸有成竹，从下周起就要着手实施。

周末他要回城休假，柳大爷从地内给他挖了好多红葱、小蒜。还给他装了一大塑料袋的核桃、板栗，他推辞拒收，可柳大爷就是不依，说你远天百里屈君下顾来帮我脱贫致富，我给你点家乡的土特产算什么。

车在沿河柏油路上疾驶，河风吹拂，空气清新，柳绿、麦青、花艳；鸟啭、莺啼、鸭呱呱……上坡、下坡、转弯；穿越一个个村庄，绿水青山，屋宇鳞次栉比……他忽然想起那首古诗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样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山乡巨变，接轨城市建设又有城市无法比拟的优越性。想老婆了也不必断肠，近百里路，小汽车不用两小时就到家了。不是吗！前边县城在望。

成刚兴冲冲开锁进门，想家的心绪却陡地蒙上了一层灰尘。茶几上瓜子、果皮、镜子、梳子、杯盘狼藉，电视机，沙发，用具等明显蒙着微尘。灶房内锅歪、勺倾、碗静臥，看样子好多天都没开伙了。卧室的床上，被枕散乱，看来一直就没叠整过。她的妻子刘小娜瓜子脸，樱桃小口，能歌善舞，在县中上学时就是一朵校花，到农商银行总行上班后工作能力更是没说的，年年评先进受表扬。就是有一个缺点，从小娇生贯养，不爱做饭做家务。这与从小出生在农村的他形成明显的差异。但是，正如人们说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小娜凭着聪明伶利，开朗豁达，眼光锐敏，接受新事物特快。什么电脑软件、三D打印、手机5G，她一学就会；买菜购物，挑肥拣瘦，讨价还价，她既能买到好货，还吃不了亏；尤其对穿戴打扮、流行时装，她更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什么季节穿什么衣服？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什么上衣配什么裤子？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她都颇有研究和讲究。她不但会打扮自己，还特别注重装扮丈夫，所有这些事从来都不用他操心，要开会上班；会朋友、同学聚会；旅游、散步、参加舞会……她都会给他扮上相应的服装。所以他出门见人每每受到人们艳羡和夸赞：穿衣打扮看媳妇，成刚有个好媳妇！他包容了她的缺点，并欣赏她的优点，所以夫妻生活过得还算融洽幸福，

想到这，他倒原谅了小娜，反到怪罪自己几天不在家而使屋子脏乱成这样，心想，我把屋子打理整洁，给小娜一个惊喜，一定会增加晚上久别胜新婚的乐趣。于是放下东西，负罪般操起傢伙就干起来。他打扫客厅拖地板擦玻璃、家具……当他刚要收拾灶房时，小娜开门回来了。

他想，小娜一定会惊喜他回来了，并夸赞他打扫屋子辛苦了。可是没有。小娜风风火火走到他跟前说：你可回来了！别老牛似的一回来就埋头苦干。快去接伟伟，今晚去饭馆吃饭，好好庆祝一下。

他惊疑地问：庆祝什么？

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说毕，去卫生间洗脸补妆去了。

他解了围裙，换了身衣服，就去接刘伟。临出门时她又叮嘱：我去馨香酒楼订餐去了，你给娃洗了手脸就来呵！

二

馨香酒楼是花园街中段一家有名的中式餐馆，上下两层。下层是厨灶和收银台、大餐厅，二层是多个包厢。因正值傍晚，就餐人不是很多，他们就在一楼靠门口一张餐桌旁落坐，自然是小娜持簿点菜，刘伟大声嚷嚷：虎皮花生！我要吃虎皮花生！

成刚大声喊：服务员，先上一盘虎皮花生。

一位白衣红巾的女服务员端来一盘虎皮花生，成刚招呼着儿子吃花生。服务员帮着小娜点菜记菜，末了看一眼成刚说：都不征求一下你老公的意见？

小娜睨了眼成刚，微笑着说：不用！我能一锤定音。

成刚脸有点红，憨笑了下，用指头抹了下刘伟的脸蛋问：好吃吗？

刘伟说：好吃的太！

好！成刚抚了下他的头说，好的还在后头，吃好吃美！

服务员嘿嘿嘿笑了说：菜马上就到！

菜上齐了，四凉：浆牛肉、猪头肉拌粉丝、茼蒿核桃仁、虎皮花生；四热：糖醋鱼、炒龙虾、红烧肉、大辣椒炒肉。外加一盘花卷馍。

成刚看着这些在大宴会上才上的丰盛大餐，惊讶地说：你疯啦！咱三个人能吃了这么多？

刘小娜说：今天日子太重要了！就是浪费点也在所不惜。

要不把爸妈也请来一起吃？

不！守旧辈一来，气氛就变了。

成刚一时摸不着头脑，说：那再要一瓶陕西名酒“华山论剑”吧？

不！华山论剑算什么？小娜说，国产茅台！

啊！成刚说，什么喜事值乎动茅台酒？

小娜说：当然值啊！

那就依你。随即喊，服务员，再上一瓶茅台酒！两只酒杯。

刘伟嚷：那我喝什么呀？

给我儿子来一瓶“山楂树下”。成刚给儿子开了瓶盖，又给酒杯斟满酒说，现在该亮相了吧，夫人！

刘小娜从坤包内拿出个红本本，双手郑重其事地递给成刚：你看算不算一件大喜事？

成刚一看，惊喜异常：啊！党员证！你入党啦！刘小娜憋不住激动地呶嘴连连点头。成刚抓住小娜的双手摇着，喜事！喜事！大喜事！来！举杯庆祝！

刘伟也举着饮料瓶喊：还有我！

成刚俯下身说：儿子，咱家六口人现在有四个党员了，爷爷奶奶是老党员，爸爸妈妈是年轻党员。

刘伟说：我和姐姐是小党员！

好！好！好！全家党员！碰杯祝贺。

坐下来吃菜的时候，成刚说：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我好给你准备个礼物！

现在说也不迟嘛！你准备给我什么礼物？

成刚想了想说：起码得送你本精装本《共产党宣言》吧。

扫兴！刘小娜噘着小嘴说，都什么年代了你送我那？是南湖红船第一次党代会！那《共产党宣言》可珍贵了。现在书本、电脑、手机哪儿都可以看《共产党宣言》。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红“奔驰”！终于亮出了“卢山真面目”。小娜早有心买高级小车这成刚知道，也是他为之奋斗的心定目标。按说两人合起来一个月八、九千元工资，勤俭节约些攒钱买辆好车也不是不可能，可小娜花钱太浪，尤其是穿衣方面，尽买高挡货，流水样变换，有的衣服买回来还没穿，过时了就不穿了。生活上也要求高标准，炒菜老嫌他添油少，顿顿吃饭都要炒几个菜，吃不了就倒。再者，女儿在西安上“贵族中学”，儿子在县内上“贵族小学”，学费不菲。加之人到中年朋友四海，随礼、办事、请客吃饭，样样事都得花钱，两人每月的工资都有些入不敷出，那能有余钱？他知道小娜父母退休金高，肯定有钱，可自己的特殊身份，能开口吗？

小娜继续说：今年是向双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起始，“十四五”的开局之年，咱也要加速度“奔驰”奋进！再说两人一辆车，你有事开走了，我有事就得靠11号。

你说的对！附合事实赶潮流。成刚说，可一辆“奔驰”近百万，那是风能吹来的吗？

你是不是又要宣扬“中国老太婆精神！”

停！成刚制止了刘小娜。他知道她又要以那个老掉牙的故事揶揄他。故事说，中国老太婆攒钱买房，钱攒够了人老了，死了，住不上房；美国老太婆贷款买房，边住新房边还钱，钱还完了，人也老了，房也旧了。成刚说，这次就依你，学一回美国老太婆，我探究一下买“奔驰”能不能分期付款，如果不行咱就贷款买车，然后慢慢还贷。但要声明，借贷有负担，以后你花钱得悠着点，再不能大手大脚，胡支乱花。

好！小娜说，只要能开上“奔驰”，我把生活标准降八级，学旧社会老贫农吃糠咽菜喝稀糊汤。

成刚说：这可是你说的。也不需要你那么可怜，只要能继承中国人民勤俭节约不铺张浪费的优良品德，咱家要买什么办不到。好！为你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咱家将要乘“奔驰”奋进新时代再干一杯！

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霓红灯闪灼，吃夜宵的人渐渐多起来,不知不觉大饭厅中吃饭的人星罗棋布，热气腾腾，说话声、叫菜应答声此起彼伏。

正当他们吃兴正酣的时候，一哄进来十多个农民工，领头的农甲说：老板，我们要一个能坐十多个人的大圆桌，今天给我们一个朋友过生日。调皮的农乙助热闹：鱼要活鱼，虾要活虾！

好嘞！女老板大声回应。

这时候，一个瘦削青年农民工在门口拍打起身上的土来，因为逆风，有一部分尘土飞进店来，成刚他们的餐桌首当其冲。

刘小娜皱着眉大声嚷：哎哎哎！干啥？讲卫生不！

瘦削青年顿悟知错连忙道歉：对不起，我疏忽了，应该离门远点。

有时候，一些小矛盾，互相谦让一下，你好我好就过去了。如果不注意，不经意间的一言半语，也可像干草遇见火星一样酿成大䙤。就在瘦削青年道过歉后，刘小娜又甩出一句：真是一伙土包子！

这下那些农民工不高兴了，好事的农乙大声说：你怎么说话！土包子怎么啦？不胜你那洋包子！看你那眉眼就像个走后门进入公家部门的小职员。有什么可翘的！

这下剌到小娜的痛处：我走后门怎么啦？有本事你可不走去。

啊哈！走后门还大言不惭！农乙更得意了，不是你们这些水平低素质差的后门公职人员沾了茅坑，那会有这么多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别小看我们小冀

小娜站起来，成刚当住说：别说了，忍个事！

忍什么忍！怎么倒霉遇上这些脏货，损了人还有理了！

农乙：你才脏呢！锈花枕头，一包子草；表面光滑的驴粪蛋，一包子屎。那些农民工也起哄嚷起来：小白脸，假干净！

小娜气不打一处来，一抬手掀翻了桌子：今天真扫兴！遇见鬼了。走！不吃了！

那些农民工还要奚落，被老板拥着说：快上二楼包厢。

在二楼“龙门厅”落座后，农甲说：今天老赫为咱农民工出了气，那娘门也太嚣张气焰了！

农丙问：老赫，你咋知道人家是走后门的公职人员？

那还用问吗？老赫不无得意地说，一看那年龄、程度、素质，就知道是上世纪末或本世纪初进入公家部门的人，那时候兴接班、内招、走后门，凡是有点职权的干部都把子女安排了，敢调查一下吗？那时有百分之八十的公职人员都是干部子女。

农甲说：现在逐步走上正轨了，当干部要考公务员，凭本事吃饭。小冀，你要好好自修，争取考个公务员，为咱农民工争光。

农乙说：一旦当了公务员，可要苟富贵莫相忘，别看不起农民呵！

小冀点头说：我一定不负众望！

三

回到家内，小娜把成刚一顿数落：你真是死人！软胎子货，遇到敌人不是与自家人同仇敌忾，还压制自家人，助纣为虐！

成刚本来有很多理由可与小娜理论：是敌人吗？一件小事，人家知错道歉本就了了，你偏要再来一句土包子，谁是土包子？谁是洋包子？你家从你父母才当了干部，你爷爷以前还都不是农民吗？我父母祖辈都是农民，我能支持你骂农民工是土包子吗？可他没有那样，一味地劝说，别生气了！今天的事真的不怨你，是他们不讲卫生在前，不必为那点小事生气了，伤了身子得不偿失。凡事要往大处想，你入党了，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了，就不能与一般人一般见识。

小娜还在唠叨，成刚全当没听见，他已经学会了装聋作哑，忍气吞声。洗了澡就蒙头睡了，其实他耿耿于怀的并不是今天吵架的事，而是那桌盛宴，那美食吃了还没五分之一，那瓶茅台酒才喝掉四小盅。小娜掀翻桌子后，美食狼藉一地，那白瓷酒瓶滚到地上，酒液汨汨地流……要在以前，他会觉得没什么，可自从他下农村扶贫，看到贫苦农民的节俭生活而又知惠感恩，那酒液好似他心中酸辣的泪。

那天，他被驻村第一书记包明带到柳大爷家。柳大爷今年78岁，清瘦但精神矍铄。老伴早逝，有个半哑哑儿子叫宝娃，四十多岁了还光棍一个。

包明说：柳大爷，这是上级派来的扶贫干部成刚，帮你脱贫致富来了。

啊哈！我贫吗？柳大爷笑着说，比起旧社会，现在过的真是天堂生活，家有电视机、冰箱，顿顿有白面吃，国家还每月给老年人发近200元，这能说贫吗？

话不能那么说，包明说，水涨船高，看和谁比，现在村内大部分人都盖了新房，你还住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打的土窑洞，咱宝娃还没娶上媳妇。习主席发号令扶贫，要大家共同富裕，一个也不能拉下来。

这到是的，唉！柳大爷叹口气说，只怨咱娃不争气嘛！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攒点钱，盖几间新房，看有女人愿嫁宝娃不？即就是憨点，不灵醒点也没啥。只要能给我柳家传宗接代。

没问题！成刚说，有政府扶持，我再帮你想想办法。你一定会很快富起来的，宝娃也一定会娶上媳妇的。

成刚本来想，既然下去扶贫，就要真打实干，和扶贫对象同吃同住同劳动，摸清底子才能找准对策。可包明怕他不习惯、受委屈，硬让他住在村委会的客房内，给他在村里一家生活比较富裕的人家派饭吃。那些天，他除过吃饭睡觉基本上都在柳大爷家，调查研究。柳大爷家的山坡地大部分退耕还林了，只剩了二亩多椒树地，柳大爷在椒树行间种了苜蓿。他再在溪边开了一片菜地，围上篱笆，蔬菜基本上绿色自足。柳大爷家的窑院是祖先留下的，座北面南，东院面积约四分多三面土窑，靠西一孔是柳大爷住屋带伙房；靠东一孔宝娃住；中间一孔放粮食杂物。西院较小点，两孔土窑洞，过去人称马房院，不过现在已不养牲畜，柳大爷养了十多只绵羊。父子俩一天除了侍弄椒树外，就是割草蓄草喂羊。打造绿水青山禁牧后，羊只能在家圈养。父子俩忙忙碌碌，一年也只能有几千元不到一万元收入。

父子俩一天的伙食，早晚大部分就是馍就盐腌生菜喝开水，偶儿晚饭也熬粥，那一定是下雨了或别的原因不出工。午饭大部分时间是煮面条下青菜调辣子，几乎没有炒过菜。其间吃过一顿蒸榆钱，一顿蒸白蒿

柳大爷笑着说：成同志，你在我们家干了这些天，我过意不去，今天要做一顿炒豆腐面招待你，你可要赏脸呵！

成刚说：大爷，我在家都让炒菜吃腻了，到这里他们还天天让我吃炒菜。你如果真想让我吃顿饭，那我想吃一顿原汁原味的米儿面行吗？

那太容易了，柳大爷说，那材料咱家样样不缺。于是那天中午他在柳大爷家吃了顿久违了的米儿面——内边煮着小米、白豆子、南瓜、干豆角、土豆块、青菜……

被刘小娜掀翻的那桌千多元的佳肴是柳大爷家多少天的伙食啊！

刘小娜给孩子洗了澡安排在小床上睡了，自己也梳洗擦抹上床安睡，她见成刚背她睡着迟迟无动于衷，推了他一把说：还痴想什么，出门十多天了，是有了外遇还是野猫吃了腥？那么冷！

成刚翻过身，把小娜搂在怀内。

四

爱情就是无言的粘合济，第二天醒来，先一天发生的那点不愉快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小娜开启洗衣机，忙着洗衣服。成刚则坐在电脑桌前，查资料、制图、写规划，忙着设计柳大爷的致富蓝图。

快中午的时候，成刚问：娜娜，今天想吃什么？

小娜说：你这一向不在，我净胡搞，没吃过一顿滋润饭。咱今天吃一顿鸡蛋韭菜饺子吧！

行！成刚说，那你去超市买菜买鸡蛋，我和面擀面。

小娜买菜回来，见成刚和了那大一块面说：和那多面要包多少饺子啊！咱三口人能吃了？

我是想多煮些饺子，一会儿给爸妈送过去些，再把我带回来的山乡野味也给爸妈些，顺便给爸爸汇报下这些天的工作，看他老人家有什么教诲。

成刚，你真好！小娜不好意思说，凡事总比我想的周到。

下午，小娜给成刚收拾了一包袱衣服，成刚就又匆匆下乡去了。

成刚先找了包明，商量了扶持柳大爷的规划，敲定了一些事情，傍晚时分来到柳大爷家。早春的山乡虽然还冷，但土窑洞里却热气融融。柳大爷父子俩刚吃过晚饭，柳大爷端着旱烟锅说：成同志你好积极哟！回家也不多住几天，这么快就来了。

你的脱贫事宜没有落实，我心急呀！来！宝娃兄弟也过来，我给你们讲讲我的建议。宝娃也凑到电灯下来。成刚说，通过我对你们家情况的考察分析，你家适宜发展养羊业。但当前这样不行，得上规模，科学养羊。

柳大爷疑惑地问：什么叫上规模，科学养羊？

上规模就是要养的多，最少100只。你只养十几只羊啥时才能脱贫呀！所谓科学养羊，就是在品种、繁殖、饲料和喂养方式上都要革新。你现在的养羊方式就是土法养殖，不科学还费时费力，要是建一个现代化自动养羊场，你就可以坐在室内按电钮喂羊。看，我初步给你设计了一个简单的羊舍图。

好！好！要……要。宝娃一看高兴地举起大拇指喊。他虽然说话不太清楚，但不痴不憨，理解了成刚的意思。

柳大爷说：建那样一个现代化养羊场得多少钱。

大概得10万元左右吧。

10万元！柳大爷瞪大眼问，那一下能有那么多钱呀？

成刚说：我已和包书记商量了，从扶贫项目中支持你一部分，再争取一部分无息贷款。

柳大爷搔搔头说：那样大的事咱农民干得了吗？再说，摊的大担的风险也大。

那到是的，成刚说，但是纵观改革开放，先富起来的就是那些思想开放，敢想敢创的人。墨守成规，畏缩不前的人只能自甘贫穷了。比起那些早先创业的人现在你有政府支持，成功的几率要大得多。

干！干！宝娃着急地拍拍成刚的肩，指指他爹，意思是让他好好劝劝。然后拍拍胸，指指外边说，羊！羊！出去了。

柳大爷想了想说：你说的很对，党对咱穷苦农民太好了，一心想让咱脱贫咱却缩手缩脚前怕虎后怕狼，真是愧对党和政府。但这也不是一件小事，但凡要干就一定要干好是不是，你容我再想想，明天咱爷俩到我的马房院再好好尺算尺算，不是有句话说：不打无把握之战嘛！

是的！是的！还是柳大爷想的周到，真是人老成精，晚辈敬佩！

一回生二回熟，你都来我家这长时间了，也算老熟人了。上炕吧，咱爷俩今晚好好拉呱拉呱。

要得！久违了农家的热炕头，成刚脱鞋上炕，把脚伸进柳大爷的热被窝。

柳大爷下炕焐了壶酽茶，清洗了两个瓷茶杯，爷俩便坐在热炕头边喝茶边聊天。柳大爷问：你说你是咱巨龙川人，哪村的？

成刚迟疑了一下说：柳大爷，你可认得松川的老革命刘山保吗？

刘山保啊！当然认得，也算个老革命了！

怎么是算个？

我给你说完你就知道，刘山保比我大八九岁吧，1948年解放桢县时他大概就十五岁左右，解放军攻打盘固寨，游击队也参战了，他是咱巨龙川最小的游击队员，领导给他派的任务是抬担架救伤员。可他一上阵还没救一个伤员就被流弹打伤了左眼，被送到解放军医院医治，伤好后部队给他发了个三级伤残证。

噢！是那样。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对革命有功。

那当然，共产党牢记着每一个革命志士。解放后他儿子刘百川也因之得福，刘百川初中毕业，在家务农，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县上组织社教工作队，刘百川根正苗红，贫下中农，革命后代，先是被抽调到社教工作队，后转正成公家人，小伙能力不错，最后升到副县长，现在大概已退休了吧。自从他爹妈过世后就很少回家，几十年没见了，也不知近况如何？儿女几多？

他有一个女儿叫刘小娜？

你认识？

嗯！大爷，你可知道桃川的成子儒？

啊哈！太熟悉啦，那是咱巨龙川有名的书香门第，他父亲旧社会教过私塾，解放后子儒一直在官庄学校教书，写得一手好字，每年过年我都去请他写春联。唉！可惜老侄两口子走得太早了。他有五个儿子。哎！柳大爷忽然瞪眼看着成刚，你……你得小五？

成刚点点头说：大爷，我就是五子，小五。

柳大爷拍着头说：唉！唉！你看我，开始说你名成刚我咋就没想到呢！关于你的名字还有一段故事呢。你妈扑嗵扑嗵一连生下四个男娃，你爸给取名德、孝、良、善。到怀了你一心想要个女儿，可生下来却仍是男娃。你爸要给你取名成文，你妈说，老给娃取那文刍刍软绵绵的名字，我五子不叫成文叫成刚。小时候大家都叫你小五，倒把你大名忘了。听说你进城……

我入赘刘家做了上门女婿，我妻子刘小娜。

噢！知道了。孩子，新社会，男到女家和女到男家都一样。

这时，宝娃急急慌慌跑进来说：婆！婆！羊婆……说毕又跑着去了。

是吗？！柳大爷急忙下炕。成刚问：婆怎么啦？柳大爷边穿鞋边说，是母羊下崽了。

噢！成刚恍然大悟，他也记起来了，家乡话把羊下崽叫“婆羊娃子”。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也急忙下床，跟了去看。

羊窑内，母羊正舔着小羊，阴部血糊糊吊着胞衣。

柳大爷说：不行，这儿太冷！会冻死羊羔的。于是寻了块破布把羊羔包着抱到窑内。母羊也跟了进来。他又指示宝娃揽柴禾生火。

一小堆柴火燃起来，土窑洞里立即烟雾弥漫。柳大爷把羊羔放在火堆旁，母羊继续舔小羊，他让宝娃逮住母羊，给胞衣上系了只破鞋。然后对海娃说：你守了半夜，睡去吧！这儿我照料。转脸说，小五，遇上这事，不好意思，让你遭罪了。

那里话，成刚说，难得能遇上给羊接羔，我索性不走了，看羊生子。

火堆燃红了，柳大爷一点一点给火堆上添柴禾，窑里的烟雾也相对稀薄了。小羊羔身子渐渐干了，白色的绒毛竖起来，白茸茸越来越好看。牠先是颤巍巍站起来走，没走多久就走自如了，牠要比人类多自强啊！看！牠在母羊的护引下找到奶头了，牠跪着噙住奶头吮吸，咂得啧啧作响。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吊在妈的奶头上吃奶情景，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眼内闪着泪花。

柳大爷一边拨弄火，嘴内轻声念叨：羊羔羔吃奶双膝跪，牛犢子吃奶顶娘心。回头见成刚双手撑头爬在埝墙上发呆。说：哎！怎么还哭了？

成刚抽泣着说：柳大爷，我是牛犢子，狼娃子，我没尽孝！

话不能那么说。柳大爷安慰他说，你不是入赘刘家了嘛！就不能像你四个哥哥一样孝敬父母那么多。再说你父母在世时也没遭什么罪，好着呢！

正值桃花水涨溪时节，哗哗哗的流水声特别悦耳动听。小羊羔稚嫩的声音叫起来：妈——羊妈妈立即大声回应：咩——

柳大爷抽着旱烟，烟火一明一灭。

五

再经过一周的努力，柳大爷的羊舍图纸基本敲定，承包的工程队也已找好，下一周就要破土动工了。周末他又开车回家。

开锁进门，使他惊讶尴尬，一个穿蓝衫的中年妇女正在拖地板。他问：谁让你拖我家地板？

刘小娜啊！清洁工停了活说，你大概是小娜丈夫吧？是这样的，我和刘小娜签了合同。

合同！什么合同？

每月给你家清洁四次屋子，每星期五清扫，月工资500元。

胡闹！这合同作废。成刚说，你收拾家具走吧。

哎！哎！清洁工补充说，包括擦玻璃、家具、灶房……

我不是那意思，成刚说，我们都还年轻，根本就不需要雇清洁工。

可……可刘小娜寻的我，签了合同。

那随后再说，该赔你多少违约金就赔你多少。请你回吧！

清洁工走了，成刚就打扫屋子。一切都干停当刘小娜还没回来，他就冲了杯咖啡坐在沙发上喝。

下午五点多钟小娜才回来，成刚问：咋才回来？单位加班？

不是，约了几个姊妹去跳舞。刘小娜一边说，眼一边巡查屋子，哎！你看屋子打扫的还不错吧？

你说呢？

我看还可以。

我打扫的。

什么！不是清洁工干的？

我让走了。

你干什么？我和清洁工签了合同。

谁让你雇清洁工？

我雇清洁工怎么啦！噢！你大概又要说我出尔反尔，不勤俭节约，我给你解释一下，买车的事我给我爸妈说了，他们愿意支持咱一半钱，咱用不着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不关那事！

那关什么事？

我问你，你是共产党员不？

是呀！才入的党啊？

你学党史了吗？共产党的初衷是什么？

消灭剥削压迫，人人平等，自食其力，共同富裕。

你年轻轻就雇人打扫屋子，算不算剥削？

你说什么呀！她劳动我给她付工钱呀。

过去的资本家、地主那个不给工人、长工付工钱，我们为什么要打倒他们？我们打倒了地主资本家，自己又成为地主资本家？

你怎么啦？大家都这么做，也没人说个不字，你倒和自己过不去。下了几天乡得是被谁洗脑了？

就是，被共产党洗脑了，被贫苦农民洗脑了，过去的共产党人是怎样艰苦奋斗，毛主席、周总理、朱德总司令都和战士一同垦荒种地；柳大爷七十多岁了还每天都参加体力劳动。我们都还身强力壮就雇工打扫屋子这正常吗？

我看你脑子不对了，又念念不忘你那农村生活,吃苦受累惯了有瘾了。想想你是怎样才跳出农门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热爱劳动，想农村生活，那你去吧！

成刚把水杯一蹲说：我走！我这辈子干的最悔的事就是入赘你家进城！说着，甩门而去。

小娜在后边跺着脚说：成刚，你……

六

成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哪儿去？茫然不知。他自觉不自觉地开车向巨龙川驶去。回原家吗？父母在时，每每有事，净往家跑，喜怒哀乐都想对爸妈诉说，父母即家。现在父母仙逝，兄长们各分另院，哪儿还有家；白艳在脑海闪现，他强力压抑，不去想她；愁时借酒浇愁，他想起了出产于巨龙川的本县名酒“禹门春”，于是在官庄街头停了车，进“绿野仙居”要了瓶“禹门春”一碟“炒花生豆”独斟自饮。

喝着“禹门春”就不能不想此酒的创始人牛娃，牛娃和他小学同学，五年级没上完就辍学在家放牛，十三岁因家贫出外闯荡，趴火车到达广州，要过饭，拾过破烂，后打工度日，到过好多大城市。辗转到四川重庆，拜“鸿源酒”创始人为师，鸿源酒是古川名酒“姚子曲雪”的分支，其姊妹酒是现在的“五粮液”，可知其知名度。牛娃学成在四川办酒厂发家，不忘故乡，回乡开发松川“灵官泉”酿造出家乡名酒“禹门春”。牛娃创建的“天越龙川公司”下辖好多个分公司，资产上千万，在抗震救灾、支援抗疫、关爱老人、家乡建设中都有贡献。想想自己，虽高中毕业，却一事无成，惭愧啊！

斤酒过半，又不由得想起了白艳，白艳爷爷辈从陕北米脂逃饥荒落户到桃花川。白艳就出生在桃花村，她虽没有吸纳过陕北水土的滋养，但继承了米脂婆姨的遗传，皮肤红白细嫰，花眼圆鼻厚嘴唇，双颊两酒窝，见人一说二笑，和善可亲，真是“兰花花爱死人”。成刚和白艳从小青梅竹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上山割过猪草，一起在桃花潭洗过澡。在城内上中学时结识了刘小娜。刘小娜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但有父亲的关系早早参加了工作。成刚、白艳高中毕业都没考上大学。但那时改革开放已一、二十年，提供莘莘学子的理想选择路多途广。他们曾考虑过一同去深圳打拼；也曾想过长途贩运做生意；但最终决定借家乡盛产大红袍花椒的优势，坐地经营，产、供、销一条龙，由小而大，像现在已成功的诸多椒农一样，把家院改造的像宫殿，过富足、安宁、温馨的农家小康生活。正当他们谈婚论嫁，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意外却不期而至。那天，他们初中时的班主任李老师来到成刚家提亲说媒，对相是刘小娜，条件是招婿上门，回馈是立即安排工作，上公家班领工资。

一石激起千层浪。成刚的态度非常坚决，告诉李老师说他已和白艳谈恋爱订终身，不日将要结婚；成刚父母却挡住他说，那还是没影影的事，他们完全答应这门亲事。李老师好尴尬，为人师怎么能做拆散鸳鸯的事，于是说：那你们商量考虑吧，如果同意再来找我，告辞。

这事白艳也很快就知道了，那真是晴天霹雳，春花遇霜。且不说这事是李老师为了巴结上司主动而为；还是刘小娜看上了成刚，通过父亲的权威指示而为。她把自己与刘小娜作比较，一下子就觉得刘小娜是白面自己是狗屎，成刚嫁了刘小娜就能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前途无量。而娶了自己那就是蛤蟆绑到鳖腿上，要窝囊一辈子。人爱人要大度，不能自私，所以她决定放弃，在桃花潭边她明确表示退出，劝成刚答应刘家不要三心二意。成刚却海誓山盟对天发愿：海枯石烂心不变，不管刘家条件再好，他也爱白艳不离不弃。白艳说他是书生意气，无长谋远见，真心劝他别执迷不误。

成刚那些日真似钻到风箱内的老鼠——两头受气，一方面要父母别赶他出门，一方面祈求白艳别轻言放弃。成刚父母也知道这样对儿子不公，但为了儿子的前途他们也只能忍痛割爱。更觉得对不起从小看着长大乖巧的白艳，成刚母亲亲自找到白艳，表示歉意也求白艳能够理解。说成刚只有放弃了白艳才能使他们如愿以偿。

怎样才能使成刚放弃自己，对白艳来说也非易事。只有白艳知道成刚对自己的衷情，那是一般人没法理解的心有灵犀。况且他们曾在桃花潭边拜月为媒，对天发誓，要这辈子相爱做夫妻，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做夫妻。思前想后，白艳做出了一个凄绝决定，她知道比他们高一级的本村同学赵天祥也在追自己，但她从来没有答应过他，这时候，为了成刚的前途，她却主动找了他，说答应爱他并要求很快办手续结婚。对赵天祥来说这真是天上掉馅饼，还有什么不成的。

一阵鞭爆炸响，彻底炸飞了成刚的恋爱梦。

白艳和赵天祥举行盛大婚礼，成刚却在家蒙头大睡。他不得不向命运低头，最后以不改名不变姓为硬条件入赘刘家。刘小娜家的城市生活和他家的农村生活真是天壤之别，人从艰苦的条件到优越的条件总是容易接受和被感化，加之他一下从一个无业农民上升到国家正式干部，地位的改变也一度使他志得意满。小日子过得也算温馨。可是他哄不了自己的心，他心底还暗藏着白艳，她的影子时不时在他脑际闪现，尤其是当家庭发生变故的时候。他抑制自己不想她，又不能不想她。

借着酒劲，他拨通了白艳的电话。

七

接到成刚的电话，约她到桃花潭边老地方会面。白艳觉得有点奇怪，有好长时间没和成刚联系了，她以为成刚躺在蜜糖水里早把她忘了，现在打电话有什么事？恰好天祥去河南联系生意不在家，她安排好儿子做作业就自己出来了。

成刚已把车停在潭边草地上等她，见她走过来说：白艳，上车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不！白艳说，有话下来说吧。

成刚下车说：白艳，咱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我想你，我再不愿意过这自欺欺人的生活了。说着就去拉她的手。

白艳推开他说：成刚，你怎么啦？酒喝多啦？现在不是从前了，想亲吻想拥抱都可以，现在你为人夫我为人妻，花各有主。说说话可以，越雷池的事不能做。

啊！白艳，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本克制自己不找你，可我忘不了你，我也知道你不会忘记我，我经常在梦里看见你向我哭诉，说你后悔了！生命对人只有一次，难道我们就这样抱悔终生吗？

成刚你醒醒吧！有什么冤屈你诉说吧！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帮你解决。咱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不为大人也要为孩子着想呀！夫妻间那有不磕磕碰碰的，那个家庭还能没有一点矛盾。家庭和睦靠的是家庭成员的宽容谦让……

唉！成刚哀叹一声，低头不语。

有什么话还不能对我说吗？

你说……成刚䋈䋈叨叨述说着。

嘿嘿嘿！白艳笑着打断他的话说，我当什么事，还以为你爱人红杏出墙了。我说你怎么还和在学校时一样迂腐，认死理。都什么年代了，大家都在比享乐，你却嫌人家雇清洁工。还有人游玩雇人抬轿子上山！那叫一家愿打一家愿挨，你管得着吗？

你怎么和小娜观点一样呢？难道我们共产党人应该出尔反尔，打倒了剥削阶级自己又当剥削阶级吗？

你怎么就不能与时俱进呢？现在的共产党员能和过去的共产党员同日而语吗！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共产党员为革命宁肯献出生命，而现在有些共产党员把金钱看的比生命都重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就是允许有贫富差别，有钱人钱多的花不完，你不让他变着花样花行吗？

说老实话，白艳，自从到了刘家，我潜移默化变了很多，比过去大手大脚多了，几乎把过去在农村的苦日子忘了。可自从下乡扶贫，看到农民的节俭生活，他们甚至一年半载都舍不得吃一顿炒菜，可我们却差不多天天都要倒油汪汪的剩菜，还不惜毁掉千多元的席宴，我看不惯哪！

时代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这是孙中山先生说的吧。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什么河喝什么水。世事到什时代，你就适应什么时代才能活下去、活得好。现在农村人都学城内人，赶时髦，把生活标准往高的提，你倒好，羡慕起农民的艰苦生活了！

可现在讲学党史继承革命传统，吃苦耐劳，勤俭节约，这难道是倒……

哎哟哟！扯远了。我没那高的理论水平，也没那大的能耐，我就知道顺地滚，随大流，糊哩糊涂老天赐福！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犯晕弄不清，也许是我错了。白艳，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可我不由自主。不过，说了一阵话，心里好受了些。说着，踉踉跄跄向山上走去。

白艳在后边喊：成刚，凡事要想开点，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放心吧！白艳，我不会去寻死，我还没活够哩！

白艳望着他的背影澘然泪下。成刚说的对，她后悔过，那时她心一横冒然做出决定，婚后日子也很幸福，赵天祥有能耐有本事也会做生意，他们俩从开三轮车收椒做起，到坐庄成贩椒大户，前后不到十年，把家院拆旧换新，改建成全封闭式现代化建筑，自来水、卫生间、煤气灶、电磁炉、液晶电视、电冰厢、洗衣机、小汽车……应有尽有，一点也不比城内差。可生活中就缺点真爱，那不是人蓄意能造出来的，就如同自然的微笑和装出来的笑不一样一样，她对天祥的爱也不能与对成刚的爱同日而语。她在抱着天祥的时候总会想到成刚，那爱自然也就打了折扣。在好多个夜深人静时刻，她反复回忆着与成刚的点点滴滴，想得撕心裂肺，追悔莫及，人生啊！不可能重䠀同一条时光的河。她爱他、心痛他、担心他又帮不了他，他只得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成刚走了，刘小娜陡然感到空虚和害怕，她想不通这个平日和善宽容，逆来顺受的人为什突然变得这样固执和不可理喻，她想发脾气也没有对象，委屈的呜呜呜哭起来，哭是把人哭不回来的，于是她就咚咚咚跑去找父母亲。

她一进屋，叫：爸、妈，成刚……就泣不成声。

刘百川坐在沙发上说：什么也别说，不是成刚的错。

小娜说：爸，你都知道？

刘伟说：你和爸爸吵架我和爷爷就在门外，妈，我要爸爸，我不让爸爸走。

刘百川说：小娜，认真想想，成刚说的没错，咱们一边高调说要学习党史，继承优良革命传统，一边却过着四肢不勤，贪图享受的生活，这是共产党员应有的品德吗？市委还邀请我给各单位讲党史，咱不能说一套做一套。改造思想从我做起，我和你妈还不到七十岁，身体也还硬朗，明天就把保姆辞掉，我们要过自食其力的生活。你入了党就更应严格要求自己，加强劳动锻炼，雇人打扫屋子绝对不能做。

小娜妈说：成刚是个好孩子，有农村人艰苦扑素勤劳善良的本色，他能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质，不受小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难能可贵，你要珍惜他爱护他向他学习。

妈！别说了！小娜说，那我该怎么办呢？

快去找啊！刘百川说，小车钥匙就在茶几抽屉里。要过好日子就不能使小性子，有要强的时候，也须有示弱的时候，不能老做常有理。

起动小车，发动机隆隆隆响起来，小娜茫然，不知该去哪儿找成刚。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她开机接听：啊！白艳，怎么是你？什么事？

白艳：我想告诉你，如果妻子的怀抱结了冰霜，丈夫就会投入她人怀抱。

你什么意思？得是成刚找过你，向你诉苦了！告诉你，我们只是政见不同，感情没一点问题。

你别忘了，你没听人说过，文化革命那会儿夫妻不是一派，反目成仇各奔东西多的是。

那么你就想借此机会在我们中间插一扛子？

如果真那么想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这么说，成刚真找过你？

是的，我劝说了几句，刚走。

那他去了哪儿？

你动脑子想想吧，一个男人除过妻子的怀抱、恋人的怀抱，还有哪个怀抱？

那当然是母亲的怀抱了！可他父母已不在人世了。

不在阳间在阴间呀！

噢！我知道了，你是说成刚去了他父母坟地。那地方她知道，前一向清明节成刚还带她和孩子去上坟。

成刚父母的坟墓在山坡的桃树下，绿草茵茵，落英遍地，成刚双手垫头仰靠在坟莹上，眼前又现结婚前的那一幕，他与母亲拥抱痛哭流涕：妈！你怎忍心将我掀出门！你不爱我？

母亲哭得更伤心：小五子，五娃，傻孩子，天下老爱的小，我怎么能不爱你？你是妈的心肝，让你走挖妈的心掏妈的肝。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呀，你看你四个哥哥，都是土包子农民，除过脸朝黄土背负天下死苦再有什么前途？你能有此艳遇借以跳出农门真是天赐良机，不能放弃呀孩子！去吧！前途光明远大，妈还指望你出息了享你的福呢！再说，到那儿都一样，母子连心，何论天涯海角！

父母忍痛割爱，处心积虑把他推向的“前途”真的就是唯一和最好吗？他反向思维，如果那时我不走这步路，而是与心爱的白艳结婚，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难道我不会像牛娃和赵天祥一样？或者……

人生啊！到底哪条路对？哪条路错？

山风吹着，天灰蒙蒙的，身旁一股泉水汨汨流淌，像他心中不尽的泪……

刘小娜开车向巨龙川驶去，激荡的巨龙河，浪花飞濺，澎湃向前，似欢乐的歌唱，又似忧伤的悲泣，似乎又似在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什么……

程维功2021.5.1.12.20完稿于思涌轩

5.16一改

6.5二改

7.4三改

8.16再改

注：此文刊登在“华山文学”2021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