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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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陈招娣：接到晓佳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准备抗疫物资。2020年新春伊始，新冠肺炎病毒肆虐，我这个贫穷、家庭又多灾多难的孩子，能读完大学，干成一番事业，是离不开党的关怀，乡亲们的帮助。知恩图报，理所当然。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自诩为条件优越，万事不愁的苏晓佳会落到这地步。
我和苏晓佳是同龄人，同在一个村民小组。两家关系密切,尤其我妈张娟花和她妈王佩兰，好的和亲姐妹一般。不同的是，她爸苏俊堂当了民办教师、考试转正、步步高升，后来当上了教育局长，也名正言顺地把晓佳和她妈转成了城市户口。而我们一家始终是农业户口。
在中国这很重要，城市户口者就意味着能吃商品粮、干公家事，挣工资当干部。而农民无此权利。有一段时间，干部工人子女还可以内招、顶替、接班，理所当然地安排工作。因而他们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苏晓佳：陈招娣这丑小鸭，长的像个瘦猴似的，小鼻子尖下巴，黑不溜秋，扎两条小辫，那双滴溜乱转的玻璃球似的眼珠显现机灵和狡黠。难以想象她那小脑袋有多聪明，看她上课听讲并没什么特别，可一下课嗖嗖嗖就把作业做完了。还爱帮别人做作业。我经常说她：你那么挣扎有何用，就凭你家那条件，将来就是当农民的料，学的知识再多，也当肥料使了。来！帮我把今天的语、数作业做了！
她不言语只是笑，顺从地把我的作业做完了。可后来细细回味，老觉得那笑怪怪的，似乎包含着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意思；隐藏着无穷的杀伤力；透露着预见胜利的讥诮和蔑视。那时我当然不服气。心想，看谁笑到最后！
陈招娣：那只是小时候的事，后来慢慢长大了，就不再那么傻冒了，凭什么我费脑子给你们解题做作业，而你们却嘴角流着奶油冰棒水，东拉西扯谝闲传。于是就要挟说，这要费我多少脑细胞，不补充营养行吗？这时她会像可怜虫一样说：行行行！奖励你一根奶油冰棒。再后来，做一样作业要一根奶油冰棒。到了冬天，报酬就是饼干、干吃面、蛋黄派、热狗什么的。
代做作业是辛苦点，可它迫使我重温知识，加强记忆。我暗暗想，看你这不学无术的白痴将来会有什么出息！
苏晓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在上初二那年，在外地打工的招娣爸陈全有，因车祸罹难。肇事司机逃逸，人财两空。
处理完她爸后事她妈就病倒了。她洗衣做饭，端水喂药，跑前跑后侍侯妈；几亩责任田也到了夏管的关健时刻；别人家的大红袍花椒都开始采撷了，可她家的还无人问津。招娣心痛苦的流血，边忙碌边暗暗哭泣。
我心里暗想：陈招娣你完了！
陈招娣：老天啊！你为什么不睁眼要给我降这般大祸呢？我哭天天不应，哭地地无声。妈的病日见加重，需赶快去医院治疗，可爸的事故花尽家资，拿什么住院治病呢？那天我妈说，你佩兰姨说可以借给咱几千元先去看病，你去看准备好了没？
我飞快地向斜对门的晓佳家跑去，刚要举步越过那高门槛，听见屋里传来吵嚷声。于是止步屏息谛听。
快去！把这三千元给你娟花姨送去，她治病急需用钱。
我不去！妈，咱压根儿就不用把钱借给她们家，招娣那丑小鸭，长得难看、家庭条件又差，凭什么比我学习好！
你这死女子，懒熊怕动脑子，嫉妒心还大，学习不好是你不用功，与人家招娣什么事？
我就不服气，我就不愿看到她比我强，我就看她垂死挣扎能胜过我的好条件吗？
……
我轻轻收脚打道回府。我妈问：拿回的钱呢？我支吾地说：佩兰姨说钱……钱没准备好，怕不行了。妈，咱不借晓佳家钱了，我去找我舅。
为什么……
我没等妈话说完就跑着去了。出门碰见兰姨和晓佳正往我家走，我忙问兰姨有什么事？
给你妈送钱去，你妈不是看病急着用钱嘛。
不用了！不用了！我忙挡住说，我舅刚送来五千元。足够了。我发现晓佳在她妈身后偷着乐，又随机应变“嗖”地从她妈手里夺过装钱的信封往我手里塞：你稻草人插木棍——装什么硬汉！拿上！一定要死爱面子活受罪吗？苏晓佳只所以如此举动，她是摸准了我的脾性，索性送个空头人情。
我把钱仍还给兰姨说：真的不需用了。
是吗？兰姨有点疑惑地说，真不用了？那我还有事，就不去你家了。
我舅家所在的柳村离我们桃村五里地，我骑自行车很快就到了。
舅妈说：看把我娣娣这些时候都累瘦了！你妈怎么样了？
不见好转。我说，我来就是想借三千元到医院给我妈看病。
舅闷声闷气说：唉！咋遇下这事，果园正在成果期，一时变不成钱，还要大量投资，那来的钱啊！
舅妈乜了舅一眼说：看你那熊样！自家亲姐病了，家内出了事，娃又小，不靠你还能靠谁？你是个男子汉吗？转脸对我说，娣娣别着急，妗子出去寻钱，咱家有十亩果园还怕寻不下钱，借不下就贷高利贷，救人要紧。
表弟广仁也说：爸、妈，一定要想办法救我老妈<姑>。
舅妈跑一圈回来说有一家愿放贷，月息一分二，贷期三个月。妈看病钱有了着落，我心里铭记着舅妈的好。
苏晓佳：那天娟姨要去医院，我和我妈去送行。妈安慰她说：你要放宽心，心情对健康非常重要，你信心百倍，疾病就吓退了，你心惊胆怕，疾病就越猖狂。那天把钱给你准备好要送来，你怎么又不用了？
没有呀！娟姨说，我让招娣去取，她回来说你没准备好，怕不行了，就去我哥家借钱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我送钱到你家门口，碰见招娣正急急慌慌往出走，挡住我说不用钱了。
崽娃子！耍什么鬼把戏！娟姨叫，招娣你过来！
招娣在外边大声说：别说闲话啦！救护车来了，快走吧！
我妈说：别问了，先上车去医院，等你病癒出院了咱有的是时间唠嗑。
娟姨从枕头底下摸出串钥匙给我妈说：这一向麻烦你给我家的鸡和猪喂口食，饲料你知道在那儿。还有地里那椒，唉！算了。
妈接过钥匙说：你放心去吧，猪、鸡饿不下。你地里的椒也扔不了，我寻人摘椒时，也顺便把你家的收获回来，一同晒干。如果你放心，碰上好收椒的就变卖成钱。娟姨点点头。
备备！司机按喇叭催了。于是大家帮着把娟姨抬上车去了医院。我怀疑招娣知道了我和妈的谈话。这犟熊，硬蛇不弯！争强好胜!不认命！不服输！
我心里也愧疚，觉得对不起娟姨！她毕竟是我妈的闺蜜。转念又想，谁让你生下一个要强、聪明的孩子呢。
张娟花住院十多天，非但病情没好转，还查出了致命的胃癌病。按常规，医院巴不得遇上这样的大病，先化疗，把你的毛脱光；再手术，把你的肉掏空；再算账，把你的钱轧干。可碰上张娟花的情形，连拔一根毛的希望都没有。于是下逐客令——转院或回家静养。
张娟花回家没几天就一命归西了。
二
陈招娣：啊！天真的塌了。我哭干了眼泪，好像谁抽了我的筋、蚀了我的骨，软瘫得没有一丝力气。
办完妈的丧事，舅妈说：招娣，我可怜的外甥女啊！走，到我们家去，全当妗子多生了个女儿，从今后和我们一起生活。
舅说：招娣，认命吧！不要学你妈，一辈子争强好胜，硬把她挣死了。你别上学了，跟舅抚弄苹果园，干几年，舅给你备一份优厚的嫁妆，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这辈子就算安抚好了。
我不停学！我声嘶力竭地喊，我不到你们家去，我要在我家守着我爸妈，他们虽然死了，但我知道他们的灵魂还在。时时都在关注着我，不会不管我的。我也不要你们管，我打工挣学费，我绝不停学！
舅妈推了舅一把说：平日里三闷棍打不出个响屁来，怎么冷不丁就蹦出一句能剌烂人心的话！你知道娣娣学习好，把上学看的比命都重要，说那话咋呢！ 舅憨憨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嘛！别人不爱听的话，再好心都不要说。舅妈又转脸对我说，只要你好好念书，妗子和你舅就供你，广仁能得到的你一样都不会少。你今晚不过去，那我们就走了。
人都走了，我像游魂一样在空落落的家内转悠，院子内残灶废纸一片狼藉。北上厅供奉着爸妈的遗相，香炉内香火明明灭灭，青烟袅袅。留待百日再烧的纸幡在微风吹拂下悉悉窣窣。我一闭上眼睛，便有爸妈的影子在眼前晃动。睁开眼却一片迷茫。沉闷的气氛压抑的我喘不过气来，我索性出门向龙虎潭走去。
龙虎潭在村西山隘间，巨龙河穿涧而出，跌流挂瀑，冲浪掘潭。潭南的山崖像威猛的虎头；潭北的山陂像腾跃的龙尾，故曰龙虎潭。
弯月当空，雾霭朦胧，轻风习习。山有形而无心，总持一种冷峻嶙峋的面孔；水无形而有灵，轻吟浅唱，随波逐流，似乎总顺着人的感情走，你哭它哭，你笑它笑。这儿是她常来，也最爱来的地方。饮牛、挑水、洗衣、游泳、无缘无故地在潭边呆坐……
爸妈不在了我该怎么办？舅能供我读高中上大学吗？投河轻生，追随父母，一了百了吗？
顺河风吹的人沏骨透凉，流瀑击潭的沉闷的轰鸣在夜空回荡。
苏晓佳：陈招娣遇此大难，还能上成学吗？还能与我一争高下吗？我早就预见——她无论如何挣扎都别想赶上我。可不知怎么心酸楚楚的老觉得不是滋味，陈招娣上不成学就不能与我结伴去学校，也不会逆来顺受地替我做作业，也就没有了一个与我竞争的对手。我现在才真正理解“兔死狐悲”这个词的含意，我这时候不出面安慰她一番，倒显得不够朋友。
到招娣家找没人，门又没上锁？想她一定是去了龙虎潭，难道她不会悲极无奈跳潭自尽吗？于是我急步向龙虎潭走去。
月儿诡异地在浮云间穿梭，大地忽明忽暗；大山像一个魁伟的智者，高高耸立，明察秋毫；河水哗啦啦唱着欢快的歌……
离老远就看见那倒霉鬼的身影。曲腿佝腰蹲坐在潭边沙滩上，双手抱膝，头伏在膝盖上。
我轻轻走过去，一下从后边抱住她。
陈招娣：你死鬼！你是要把我推下河去吗？
苏晓佳：<我是有过那念头，可心太软下不了决心>好我的亲爱的招娣，你贵贱不敢寻短见跳河自尽，好死不如赖活着！
陈招娣：<我是闪现过那念头，可是因为你的到来已飞到九霄云外>我的甜甜友、亲蜜蜜晓佳，谢天谢地，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怕要付之东流了。
苏晓佳：为什么要轻生呢？现在社会多好，你虽没了父母，但有党有国家有群众，大家会帮你度过难关的。
陈招娣：<还有你，恨不得我马上死呢>是呀！我真傻！我为什么要死呢？毛泽东爷爷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怎么就懦夫了呢！我要坚强地活下去，奋斗终生。
苏晓佳：<坏了“兔死狐悲”对这厮适得其反>就是，陈招娣是谁！苏晓佳是谁！好好活着，哈哈哈……
陈招娣也笑了，但笑的极其不自然。
三
陈招娣：送葬妈后第三天我就加入了摘椒的队伍。我们这儿盛产大红袍花椒，每年暑假正是花椒采撷季节，成千上万的椒客遍布全县的山川平原，红烈烈的太阳；红漾漾珍珠玛瑙般的椒果；红彤彤的笑脸；南腔北调的谈笑风生和歌声……整个椒乡都沉浸在浓香馥郁的、欢乐的氤氲内。
我压抑着悲痛，由挣钱、上学、前途支撑着意志。椒刺不停地刺痛肌肤，手指似乎都麻木的没了知觉。手被叶汁香精涂得墨绿，像一个机械摘椒爪子，不停地采撷！采撷！汗流满面，用手背一揩便麻辣辣痛。有时候椒水溅到眼内，痛疼和悲伤的眼泪止不住涌流，我真想放声大哭——啊！妈！爸！可是我忍着。
摘一斤椒两块钱，我一天能摘三十多斤椒，最快时还突破四十斤。
苏晓佳：初二暑假，对初中学生来说，最重要也最紧张，因为下一学年就要迎接中考。可我不行，坐在电风扇下扇着凉风都觉得热，一复习功课就觉得闷得慌。妈督促我骂我，都被我撒着娇搪塞过去了。反正我不愁上不上高中，何须下那死苦，落稀头发得不偿失。
我现在考虑的是，等上了高中，我们就要举家迁到县城去住。爸已经在城内买好单元房。到那时，我坐在空调下，随热随凉，舒服幸福。丑小鸭陈招娣，你脱了裤子都赶不上我。
妈老不放心她这个闺蜜的女儿，那天傍晚拉着我去看招娣，一进门正碰上招娣洗衣衫，那水黑稠黑稠像糊汤。妈惊讶地说：衣服就那么脏？那要流多少汗？
招娣说：摘椒是脏累活，又值暑天，不用半天衣服就让汗浸透了。我一天洗换一回。
啧啧！妈摇着头说，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女孩这般吃苦，真让人心痛呀！招娣，别去摘椒了，和晓佳一块儿复习备考，你有困难阿姨帮你解决。
不用！阿姨，我不是还有我舅嘛！我再努力一下，估计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桌子上整齐地放着课本、作业、笔、圆规、半圆仪什么的。
妈问：你白天下苦，晚上还复习功课吗？招娣点点头。
回到家，妈把我好一顿训斥：你看人家招娣，多么刻苦！那是什么样的境遇都不灰心。你怎么就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有招娣百分之一的恒心妈都兴蹦了。
妈！我不服气地说，你怎么净灭自己的威风长别人的志气！你就知道我将来不胜她吗？你把你女儿看成是草包虚大汉了。
我想象着：我大学毕业，当个比我爸还大、至少像我爸一样大的官，让好多好多人都羡慕，让你陈招娣眼红得流血。
四
陈招娣：经过暑假苦干，我基本上攒够了初三上学的学费，加上家里的实物积蓄，我顺利读完了初中。
中考揭榜，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城关中学”。
本来是喜讯，对于我却变成了忧事。舅再一次说：招娣，不是舅心坏不想管你，维持完初中容易，可高中三年还上大学谈何容易。你也知道，舅没本事，抚弄果园，瞎了好了挣了赔了也没攒下多少钱。再说，你一个女娃，有初中文化程度就足够了。将来寻个好婆家……舅妈在一旁不言语，看来去年妈刚去世时信誓旦旦的承诺也打折扣了。
像当头让人泼了一盆冷水，心撕裂般痛！我打断舅的话说：舅，别说了，从今后你还是我舅，可我就不是你外甥女了。你死了我照旧行三百馍门户<礼品>，披麻戴孝，游道哭丧，送花幡转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说毕转身就走。
舅妈拉住我说：别走！这女子和你妈一样犟。什么都别说了，能考中就是咱全家的光荣，上，妗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不过不会像富家子女那样富裕宽绰，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一下抱住舅妈，眼泪不由自主地扑簌簌往下掉：谢谢舅妈，我能吃苦，假期我打工挣钱，到学校我省吃俭用。
舅妈对表弟说：广仁，向你姐学习，吃苦耐劳，努力上进，将来你要考不上高中，就让你在家劳动！
广仁说：我能吃苦，也能挣钱，暑假的时候，我就撷槐米、挖药材，或给椒农摘椒挣钱。真正考不上高中，我就把果园的活接过来，让我爸早点休息。
滚！舅妈轻轻搧了表弟一下，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谁稀罕你能下苦，你要给我争气上高中考大学！
这就是中国农民的夙愿。
苏晓佳考分没够分数线，但仍上了城关中学，和我同分在高一甲班。
这也是当时的中国现实。
苏晓佳：陈招娣这丑小鸭，生活能力极强，总能在极艰难生活标准下顽强生存，像极了荒漠里的胡杨树、芨芨草。她舅妈每周给她10元钱，当时一个高中生每周10元花消是个什么慨念——按每周在校实际时间五天计算，一天平均两元钱，当时每个蒸馍五角钱，她一天只有四个馍的伙食，早点一个，午饭两个，晚饭一个。再就是盐开水补充，要吃一点菜星都难。更别想一碗热呼的面条了。
开始她这样巧安排，周日去学校前，吃到撑的程度，直到周一早饭不吃也不觉得饿，这样她就能省出五角钱，在以后的某顿买上一角到两角钱咸菜。
后来，她看到有拾破烂者到学校拾学生丢弃的书、本子、饮料瓶什么的去卖钱，也就生了心眼，每当课外活动时间，大家都打球、踢键子、跳绳等玩，她却提个编织袋拾破烂，虽赚不了大钱，但她的伙食改变了许多。于是她索性周休日也不回舅家去了，利用这两天时间还到校外去拾废品卖钱。
有一个周末，总务闫主任叫她和几个没回家的留校生收拾大会议室，会议室有许多旧报纸、杂志什么的，都要一并扔掉，她就请求把这些废品让她收拾卖了。闫主任得知她家境困难，立马从身上掏出100元要支助她。可她说什么也不要。闫主任悄悄说：那你写个打扫办公室的劳动用工条子，我签字你到财务上领点钱。她说：不能，让其他一起劳动的同学知道了会怎么看我。我妈在世时常说，君子爱财要有道理，不义之财不能取。
又一个周末，招娣得知操场东北角一堆落房土需要清理，学校只想出100元工钱，可铲车师傅坚持一个台班200元，招娣就请求闫主任让她把那堆废土运出去，只要100元。
闫主任惊疑地看着她：你……你行吗？你吃得下那苦？
行！行！招娣迫不及待地说，我在家用架子车往田内运粪，比这苦多了。
闫主任想了想说：那行吧，你也不要急，我给你找架子车等工具，今天运不完明天接着运，注意别挣着了，运费仍算200元。
招娣瞪大眼睛说：不是嫌200元多吗？
你别管，闫主任摆摆手说，那不一样。
那天因为班上一个同学过生日，包括班长我们好多同学都没有回家。吃完饭远远看见招娣一个人吭哧吭哧在操场上拉运废土，累得满头大汗。以为她在学雷锋做好事。
爱说爱笑的胡花丽大喊：一花独放不算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大家动手一起干。好！同学们呼应着跑过去。
别别别！招娣挡住大家，打躬作揖，求诸位了，你们一干我就……
为什么？为什么？
招娣尴尬无奈地道出实情。
那好啊！班长说，你家庭困难大家都知道，想帮助你你又刚强不接受，今天正好是个机会，大家帮你把这钱挣了，也算变相支助你。大家说要不要？要得！同学们齐声呼喊。
于是雷厉风行，再找来几辆架子车和工具，大家边说说笑笑边大干快干，没半天时间就把那堆废土清理完了。
招娣过意不去，买了两个大西瓜犒劳大家。
陈招娣：买西瓜谢同学们，自觉心里有愧。那么这200元又明显是闫主任照顧我的，该拿什么谢老师呢？礼重了买不起，礼轻了拿不出手，思来想去，买了两盒“芙蓉王”烟去谢闫老师。
报告进屋，说明来意,面红耳赤双手恭敬地把烟放在桌子上。闫老师放下手里的报纸，带着惊讶的微笑看看我说：这姑娘有良心。不过你这么做不是要置我于收贿受贿之不义吗？说着，拉开抽屉取出五十元钞票给我说，全当我差你买的烟。你的情我领了，去吧。
五
苏晓佳：现在说说“一个肉包子事件”
有一天，我们扎堆在灶房的台阶上吃饭,从灶房走出个园脸花眼的白面学生，歪戴帽，左手端汤，右手夹一双筷子还擎五个肉包子，他大步流星从灶房走出来，眼忽啦忽啦乱瞅。最上边那个包子不慎掉在地上，他一脚把那包子踢出老远，嘴里同时喷话：去你妈的！
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招娣“嗖”站起来说：嗨！你怎么能那样浪费粮食！
洋娃娃一愣说：怕浪费你拣的吃了。
吃就吃。招娣登登登走过去，拣起包子，剥去粘脏了的包子皮，三五口就将包子吃了。
哈哈哈！洋娃娃那一方<简称洋甲>的学生大笑喊：乞丐！不讲卫生。
这把我们<简称土乙>激怒了,厉声驳斥：把你们那些五谷不分，把麦苗当韭菜的阔少爷该饿上几天，看再敢浪费粮食不！
洋甲：都什么年代了还能挨饿吗？粮食都多得吃不完，撂一个包子算啥！
土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让你们读尻子内去了？
洋甲：老皇历拿到今天适用吗？现代农业机械代化，你见过几个人还“锄禾日当午”呀？这到是和我看到现在还有人拾别人丢弃的包子吃一样稀奇！哈哈哈！
土乙：把你妈饿上一向就会看到了。
洋甲：把你妈！
土乙:把你妈！
争吵升级，剑拔弩张。
闫主任从灶房走出来说：吵什么吵！你们的争执我都听到了，我会把这事反映到校委会评判，然后让学校教育你们。
校长召开全体教师会讨论此事，又分为两派。
师乙：这是严重的道德品质教育缺失，如果我们教育出一批腐化堕落的、不热爱劳动、不知道节约粮食的寄生虫，那就是教育的失职。
师甲：没那么严重吧！社会风气使然，比起大宴会上倒掉的那么多大鱼大肉，一个包子微不足道。每天从恶水缸内倒掉了多少肉菜、馍、面条我们不是司空见惯了吗？请注意，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教学质量，别本末倒置。
师乙：思想教育是根本，学习成绩再好，道德败坏还能是好学生吗？
师甲：扔一个包子不能就定学生道德败坏吧！再说，凡这么大手大脚的学生，必定家庭经济条件好。别忘了咱是半公半企式学校，还是要考虑经济效益的，如果大批大斗把这些学生赶跑了，也就等于把钱撵跑了。
这话才一针见血，校长不得不考虑，于是顺水推舟把此事反映到教育局。
议题一到教育局，又升级到意识形态、世界观层面——
局乙：这是一个关系到发扬和继承中华民族勤俭节约优良传统的问题，必须引起教育界重视！
局甲：这实质上是农耕时代的小农意识与现今工业化、信息化时代的开放思维的矛盾。试想想，美国一个农民能种一倾地，他坐在办公室按着按钮就把地种了，如果他每天都在乎节约一粒粮食，一个包子，那他的农场将是一个什么状况？
局乙：那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你见过美国人坐在办公室种地吗？那真的就不需要一点人工劳作吗？如果机器能代替一切，那还要人干什么，干脆机器生产机器吃机器屙不就完了。<哄笑>
局甲：这种狭隘的小农意识是会束缩生产力的，是因小失大的，现在不是讲鼓励消费剌激生产嘛，消费加快了，生产才能促上去。浪费其实也是消费的一种，有人还夸浪费就是生产力。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包子而抓了芝麻丢了西瓜。
局乙：是因小失大吗？是抓了芝麻丢了西瓜吗？万丈高楼始于一块砖；千吨盈仓始于一粒粟。如果全国人民每人浪费一个包子，这十三亿多包子要解救多少非洲饥饿儿童！<哄笑>
局领导也无法判决“公”有理还是“婆”有理。于是就反映到县委县政府，然后逐级上报……后来中央发了一系列有关“反对浪费，发扬勤俭节约精神”的文件和广告是不是与此事有关？如果有，那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尽管生活艰辛，可陈招娣的学习成绩永远名列前茅。真让人嫉妒。
六
陈招娣：有件事，险些断送了我的前途，让我刻骨铭心。
正当进入高三冲剌阶段的关健时刻，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忙碌的学习中。有一天下午，我一个人躲在学校后边的小树林里背记英语，哇哩哇啦抑扬顿挫的婉转读音，感动得小鸟也啁啾着与我和声。
我正得意地闭目凝神，流利地背诵着，忽然后背挨了一脚。我突地跳起来，一瞬间毛骨悚然。面前站着四个面带杀气的外班女生：你们要干什么？
高个子短发头的说：你就是全级学习成绩拔尖的陈招娣吧？
我就是陈招娣怎么啦？哪儿不小心得罪诸位了？
谁让你学习好？你学习好就是个人主义！欺人太甚！显黑尻子！不要脸！她们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有的推，有的打，有的揪我头发。我糊里糊涂被她们打翻在地，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就是不愿意告饶。她们打够了，喜喜哈哈，得意忘形地走了。
我嚎啕大哭，像我爸妈死了那阵哭天天不应，哭地地无声。鸟鹊都被惊飞了，树林里死一般寂静。
哭了一阵我嘎然而止，哭有什么用？哭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如果就此屈服于人，不敢学习好，考不上大学，当一辈子农民，低人一等，受苦受累，那我还是陈招娣吗？不行，得想对策。
走回教室，晓佳迎面惊讶地看着我说：啊！你怎么啦？是不是挨打啦？那个挨刀子的敢打学习优秀生。
我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挨打啦？
秃子头上个虱——那不明摆着吗！苏晓佳虚说怪道，你头发乱乱的，眼睛红红的，不是挨打哭过是什么！
啊！知我者，晓佳也。不在场比在场还洞若观火。
同学们像看稀奇一样围着我，那讥诮的、同情的、漠然的、傲视的目光像万箭穿心，我心里像油煎火燎，怒气冲天。怎么办？报告老师吧，那多丢人，那不成呆小二了吗？任一点小事都依靠老师；再说，如果老师问：怎么那些同学不打别人光打你？我该怎么回答。
经过昼思夜想，终于计上心来。
高三乙班有个男生叫鲁彪，生得膀阔腰圆，身体健壮，是校男蓝队员，还会拳术，人称鲁大力，为人耿直，爱打抱不平。那天我把他堵在两个教室夹道间说：鲁大力，听说你是鲁智深的第N代孙，豪爽仗义，乐于助人，我有冤屈，可否帮我报仇雪恨？
哎哟！还没说事就给我戴顶几丈高的帽子，我不想听也得听。说，什么事？
于是，我一五一十把事情述说一遍。
他不假思索立马就说：哎！小美人，此事若果如你所说，你确实很冤。可是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你？我帮得着你吗？
那你要什么？反正我没钱，也不会雇凶打人。
你给我再多钱我也不干！
那你要什么？
那个一下。他双手做了个下流动作。我“呸！”唾了他一下：无耻！流氓！乘人之危。
谈崩了！不欢而散。
晚上睡下细细回味，这鲁大力真是人常说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直肠子张开口能看见屁股眼，说话怎么就那样不加思考。转念又想，人家也说的没错啊！凭什么帮你？是父子、母子情深——护犊之情；是朋友义重——两肋插刀；是情人——英雄救美？都不是……
这鲁厮，把我还来不及思考、也还不想思考的问题提前推出来，迫使我不得不思考：一个弱女子，年幼靠父母，年长靠丈夫……鲁大力，能成为我一生的依靠吗？首先，他称我小美人，看来对我有好感；其次看他的长相：浓眉方脸，耳大嘴阔，有点像姚明，个子矮了点。力大豪强，无人敢惹，委身于他，就如人常说的——把自己交给了保险柜——万无一失。啊！不行呀，我要上学考大学呀！这样做无疑等于给自己戴手铐脚镣。可不这样也不行呀，现在你就需要保驾护航！需要报仇雪恨！要不然上学考大学都会成为泡影……
当断不断一切完蛋——最后果断决定：说不定进一步会海阔天空。
那天我在原地又堵住他。他见我态度不怎么恶劣，嘻嘻地问：怎么，想通了？那我就去买避孕套。
慢着！我喊住他，我虽然答应你，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结婚以后。
结婚以后！什么时候结婚？
考不上大学，到年龄就领证结婚。如果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再结婚。
那不是一句空话吗？你知道我考不上大学。
如果你能帮我，你就是考不上大学我也嫁你，除非你反悔。如果我反悔，天打五雷轰！苍天作证。
别别别！小美人，贵贱不敢发那毒誓！从你这几句话，我就看清你了，你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刚强、有头脑、敢作敢为，就是被你骗一回也值得！说吧，要我怎样帮你？
报仇！还以其人之道治其其人之身。
怎么报仇？咋能把那几个打你的人弄到一块儿？
不！各个击破，其他几个我不太熟悉，那个名叫和平鸽的、扎两条小辫的小白脸我认识，那天她还放狠话说要弄瞎我一只眼，打聋我一个耳朵，先从她下手。
噢！你是说高三丙那个外号叫小鸽子的机灵鬼吧。
于是我们研究了周密的报复计划。
七
苏晓佳：模拟考试不断，从近期考试成绩公布看，陈招娣的名次由全级前十名跌到了三十名以后。
陈招娣：那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我瞅准和平鸽出了校门，我们就在一个偏僻小巷堵她。
当我横眉冷对站在她面前时，她还满不在乎趾高气扬地说：丑小鸭，你想干什么？报复吗？哈哈，你要敢动我一指头，我们四姐妹将会把你打成肉泥，滚开！
她话音刚落，便被鲁大力从后边一脚蹬得狗啃地。她转身坐起，吥得脸色灰白，语无伦次地说：鲁……鲁彪，不关你事！
不关我事！鲁大力指着她说，你也敢恃强凌弱？你知道你欺侮了谁吗？陈招娣是我女朋友、未婚妻。
啊！真的不知道！再不敢了。其实我也与她无仇，是……
是什么？鲁大力逼问。
是……是别人出钱，要……
谁？
我不敢说。
你不说？好，鲁大力四下瞅，那我就用猪屎塞你的嘴。
我说！我说！是……是高三甲的苏晓佳嫉妒她学习好。她转身对我跪地求饶，招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对不起！
我头“轰”地一下，想不到貌似亲密的女友，背后竟向我捅刀子！想起那天的惨状，更是火冒三丈！心想，不给她留点印记她就不会长记性，也就起不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于是说：小鸽子，你那天不是说要弄瞎我眼，打聋我耳朵吗！我跨前一步，“嗖”右手在她左脸上抠了一把，那小白脸上顿时留下四条抠痕，三条从鬓边至嘴角飞流直下；一条从耳垂至下巴。
我还想再搧她两个嘴巴，鲁大力挡住了。大声喝：还不快滚！
和平鸽捂着脸，哭泣着跑走了。
本来，如果只是踢一脚，搧两个耳光，也就算把仇报了把气出了，此事就算了了。可那天没忍住抠了一把，董下乱子。
小鸽子破了相，家长告到学校，这事就不能不了了之。那时，城关中学有个不成文规定：凡是参加打架斗欧的学生，不管有理无理，一律开除学籍。
学校开大会宣布开除我们六人学籍。
苏晓佳：本来只想起点拖后腿作用，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把我暴露了，让我非常尴尬。好在陈招娣被开除，今后也见不上几面。丑小鸭呀丑小鸭！我说你争不过我你还不服气，这下完蛋了吧！转而又想，等我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你以一个农民身份可怜兮兮求我，我还会照顾你的。
八
陈招娣：这下完了，我心灰意冷，悲痛欲绝，躺在小屋里不吃不喝蒙头大睡。舅妈见我不对劲，坐在床边问长问短。我只是哭不言语，对舅妈说那丢人事有什么用，自认倒霉吧！
舅妈把手里端着的杯子“啪”摔在地上，把我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她板着面孔说：陈招娣，你爸妈不在了，我就有义务和权利代替你妈管你，你遇点事就这样要死不活地躺着算怎么回事！愿说就快说遇到啥麻烦了？不愿说就滚回去！
我忍不住痛哭流涕，把近日来的冤屈一股脑儿向舅妈倾诉。
舅妈听了先是一惊，自言自语：问题严重，断送我娃前途啊！抹脖子思索后又问,此事晓佳她爸知道不？
不知道吧！我想学校不会轻易把此事反映教育局的。
舅妈一拍大腿说:有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一听说有办法，真是喜出望外，问什么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舅妈说：你想啊！这事由晓佳滋事而起，她爸是教育局长，不找他解决问题再找谁啊！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舅妈说：起床！吃饱喝好、打起精神、梳洗打扮、穿戴整齐，别让人把咱看偏了。
那天是星期六，我和舅妈去找苏局长，开门者晓佳，她大概觉出事情不妙，和我们打了下招呼躲出去就再没闪面。晓佳爸妈热情招待我们，晓佳妈倒好茶还说要张落饭菜。
舅妈忙挡住说：别别别！苏局长，我们今天是来告状的。
告状！晓佳爸妈同时惊讶地瞪大眼睛。苏俊堂问：告谁？
告你女儿苏晓佳。于是舅妈圆长弓短把事件经过一五一十述说。我发现晓佳爸妈一边听着，脸色起着变化。
晓佳爸沉着脸问：招娣被学校开除了？我低着头：嗯！
晓佳妈惋惜地说：怎么能这样啊！
沉思了一会儿，苏局长抬起头说：都是我们不好，没教育好女儿。这事我压根儿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不能不管。你们请回吧！随后我调查处理此事。
苏晓佳：那天爸妈把我狠狠批评一顿。妈用食指戳着我的额头骂：真是把你惯坏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好朋友都敢那样啊！爸擎起手甚至要打我，我一下扑到他怀里，撒娇的哭喊：你打！你打！爸打我的手变成了抚摸：佳佳呀！你啥时才能长大呢？
我哽咽着说：她一个农民子女，凭什么比我强！
农民子女怎么啦？爸说，你爷爷奶奶以前咱家祖祖辈辈是农民，我和你妈原来也是农民，不过是机会好跳出了农门。你怎么能看不起农民呢？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我强词夺理，咱是城市户口吃商品粮，她到是啥？土包子农民，地位能与咱比吗？
爸厉声喝：住口！今后再不准这样说。
妈说：无论如何都要让招娣上学，要不咱真对不起全有和娟花两口子。
苏局长派专案组赴城关中学专门调查那起因打架开除学生事件。后局委会决定并通知城关中学，因陈招娣和和平鸽都是受害者，允许复学，其他“维持原判”
陈招娣：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结果。但也是使我十分尴尬的结局，鲁彪不能复学，我将如何是好？鲁彪家和我舅一个村，那天我托表弟约鲁彪到龙虎潭长谈。我说：鲁彪，都是我不好，害的你失学了，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什么怎么办？鲁彪说，你能继续上学就是机缘，抓紧机会好好学习，迎接高考。
都是苏晓佳把人害的，要不也不会这样。
你遇此事在意料之外，也是意想之中，嫉妒之心自古人皆有之，鲁迅先生曾说“人心皆坏”。想想看，古代为了皇位，父杀子、子弑父；兄弟手足相残；战友反目成仇。到了现代，搞传销的首先祸害的是亲戚朋友；上当受骗，倾家荡产也多是轻信了熟人朋友之言。这世界上，人与人的关系真是太微妙了，你如果是个弱者，他会同情你、怜悯你、帮助你。如果你变强势了，比他强了，他又会嫉妒你、憎恨你、甚至陷害你。以后为人处世要多动动脑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你怎么办？
哈！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就是不开除我，我也考不上。我知道我几斤几两。学期开头，学校就动员差等生拿了毕业证离校。我只所以没有早走，是哄我爷爷奶奶喜欢。
可是这不一样呀！这是开除，你名誉受了损失，我怎能心安理得继续上学！这不要遭人唾骂吗？要不我也不上了，咱俩共同打拼……
别别别！招娣，你学习好，前途无量，贵贱别因为我而耽误了。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那天说的话都是闹着玩的，你贵贱别当真。这一生能有缘为你保驾护航一次，是我的荣幸和骄傲。别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不相欠。
不！你听者无意，我说者有心，我那天说的话绝对算数。你等着我，我考不上或大学毕业了咱俩就结婚。他已经走远了，也不知听见我的表白了没。
清幽幽的河水，流淌着！流淌着！
九
苏晓佳：高考揭榜，陈招娣考上了M市外语学院，属大学一本。而我却名落孙山。我气不打一处来，这怎么行！我干部子女怎么能不如一个农民子女。我和妈闹，妈像有意气我似的说：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吧！怎么给你说要好好学习,你就是听不进去。世事是无情的，不是在家我和你爸能迁就你。
我消极抵抗，卧床不起，绝食斗争。爸妈没办法，掏十五万元让我上了N市一所自费大学。学制二年。
陈招娣：上大学不比上高中，花钱少，这是硬生生一次要拿出好几万元，我再拼命打工，一暑假也赚不到一万元。
好在农村对考上大学的学生非常看重和支持，村民也为之高兴和自豪。这样，我在村两委支持、村民帮助下筹到一万多元。舅再拿出些钱，我才得以去报名。赞助款中有晓佳父母的钱。
十
苏晓佳：上了大学，高深的知识铺天盖地涌来，让人老虎吃天——无头下爪，我本来就不爱看书学习，这不是要人命吗？还好，大学的学习氛围和中学的完全不同，没人查背、没人督促，你做没做作业也无人过问，总之全靠自觉。镀金、混大学文凭的大有人在。也不知道陈招娣那丑小鸭怎么样？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中还那么拼命学习吗？
陈招娣：有一句名言——当你是一棵幼苗时，任何人都想从你的头顶跨过，当你长成参天大树，他就不得不仰视你。我虽还不是一棵参天大树，但大概不是谁想从我头顶跨就能跨了。尤其是对于苏晓佳，当我把户口转到大学时，就意味着我也和她一样拥有一个城市户口。她想把我永远踩在脚下已经不可能，因而也不得不放低身价与我交往。当然，我也不会永远记恨过去而怠慢她。因为从某种角度讲，敌人的反对往往是你进步的动力。
苏晓佳问我学习情况，可我此刻的心情完全不在学习上，生活问题首当其冲。
入学交过学杂费外本来还剩1200元，足够两个月的伙食费。可看见班上的同学除我而外都有电脑，且大多是笔记本电脑。有一个同学说：现在上大学没电脑怎么行？
我应可缺吃少穿，学习用具可不能缺。再打电话向舅要钱吗？他们已因为我上大学竭尽全力，连表弟也把他攒的压岁钱支助了我。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怎么办？我心急火燎。再说，最差的电脑也得三千多元。新来的、有缘相聚的同学们都为我着急，这时候有个同学说：我有一台六、七成新的旧笔记本电脑处理，因为我买了一万多元的新的。那电脑当年掏六千多元买的，如果你不嫌是旧的，就两千元卖给你。
循声望去，说话者是一个像洋娃娃一样的青年学生，头戴长舌瓜皮帽，穿白衬衫、灰色背带裤，袄下摆裹进裤腰内。这时候就有同学充当中间人，班长罗辉说：宁小强，几百元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都同班同学，照顾点，作价一千五百元怎么样？
宁小强迟疑了一下说：给你个面子，一千五就一千五。
同学们都瞪圆眼睛看着我。有谁小声说：一下就降五百元，够意思！
我低下头，羞涩地、嗫嚅地说：我只有一千二百元。
“哈哈哈……”有同学笑出声，我无地自容。
啊呀！这中间人我无法当了。
一千二就一千二！宁小强大声说，要现钱。一下子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有人甚至拍起了手。
我却多了个心眼：那怎么能证明你的电脑能用？价低买个废品怎么办？
罗辉说：这你别耽心，我虽不是电脑专家，但能从其外观、声响、速度等方面判断出电脑的质量。再说一点，如果一年内不是人为的硬件坏了，电脑还是他的如数退款。小强，你说呢？
我敢保证，如果两年内硬件出问题我都退款。
好！同学们狂呼拍手。
我彻底打锅了，身贫如洗。首先得想办法解决吃饭问题，可这必定不是在家乡，随便到那个垃圾箱捡几个塑料瓶、纸箱什么的拿到废品收购站卖了，买两个馒头便可充饥。这是在大学，且人生地不熟，即就是捡得一点废品，你也不知道废品收购站在哪儿？最重要的，你现在是大学生了，还以拾荒为生吗？
头一天，我翻捡包包，以从家带的、吃剩的干粮充饥，把包角藏的馍屑都搜净了，心想，明天下午一放学就去夜市看有没有要打钟点工的。
离学校不远有一个夜市，还不到十九点钟，夜市上便烟雾腾腾，响声哒哒，那些卖烤肉、小笼包子、馄饨、米线、烧饼、胡辣汤、八宝粥的……有的在摆桌布具，有的在切菜剁肉，准备招徕顾客。已有零星顾客上座吃饭了。我在鳞次栉比的小摊间穿行，一次次询问：雇钟点工吗？一次次遭拒绝。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一时还不好驾驭。
夜市渐入繁盛，叫卖声、喧哗声回荡，香气四溢，色香味美，吧唧声诱人，剌激的我更加饥肠辘辘，饿不可奈。此时我最嫉恨那些饭饱酒足，打着饱嗝，剩了半桌子饭菜的浪费者，怎么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呢，如果他们也像我今天这样……我真想变成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用破毡帽遮住上半边脸，跑过去把那剩饭菜狼吞虎咽，一扫而光。可是不能，我不是乞丐、不是农民，我是跳出农门的大学生，正儿八经的商品粮城市户口者，我不能为我逐渐升高的人格抹黑，必须尽快离开这会让我毁誉的是非之地。尽管头已有些晕晕然。
我是怎样走回学校？怎样昏倒在教学楼下？记不起来了。醒来时已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左臂上输着液体。据说是班长罗辉发现把我送到医务室并叫来了班主任老师。
医生对班主任说：此生血压低、脉弱、心跳快，但无明显器质性病变，应该是一过性虚脱吧，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还是到省医院作一下全面检查。
我一听说去大医院检查，忙吃力的说：不！
这时液体已输完，医生拔了针。
班主任走到我身边小声说：你脸色咋这么苍白，得是几天没吃饭？
我嚅动着嘴唇，疲惫的点点头。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她向罗辉说，把她背到我办公室。
罗辉背我，我不要，我觉得我已经能走动了。
医生说：去药房交一下医药费吧。老师问我带钱了没？我摇摇头。她又问医生得多少钱？几十元吧。于是她掏出一张百元钞给罗辉让他去清账。
班主任名叫向里丽，开始没看文字只听读音以为是向丽丽，向里老师也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四十多岁年纪，圆脸蛋，短发头，肤色红润，面带微笑，显出两汪浅浅的酒窝，一看就知是个和善可亲的人。她从办公柜内取出“嘉士利”饼干给我吃；“特仑苏”奶给我喝。并询问我的情况。
我第一次向一位不是母亲却似母亲的女人痛诉我的遭遇。
孩子，向里老师抚着我的头说，你坚强的性格我喜欢，但不能执拗，要知道，在咱们社会主义祖国，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你不是孤独一个人，在你周围有同学、老师，更有党和国家，有困难要对老师讲，不会没人帮你的。她从身上掏出200元给我说，这200元你先买点饭票用，随后我向学校反映你的特殊情况，以求支助。
不用，向里老师，我想我会很快找到课外打工的活，那样我就能自食其力了。你这200元我以后一定还你。
我第一次成为学校“名人”使我很尴尬，第二天，班长罗辉提了一大包东西给我，有饼干、面包、蛋黄派、巧克立、干吃面等等。还有500元现金，说是同学们捐助的。我不要，他说你不要就是打我的脸，就是看不起同学们。我没法，只收了东西，钱坚决不要，大家都是学生，又不挣钱，我为什么要加重同学的负担呢。
十一
苏晓佳：开始每月消费1500元，刚够上灶吃饱吃好，随着同学关系一天天熟稔、亲密，周末去歌舞厅；聚会；给同学过生日等，方方面面都需要花钱，更不能显得小气。我不得不向爸妈诉苦，让给我加钱。爸爸虽然在电话里数落我不勤俭节约，但还是把每月开销增加到2000元。
陈招娣：没多久我就在夜市找到一家饭摊打工，从十九点到二十二点，20元工资，吃饭不限。这个时间段正是学校上晚自习时间，对那些把学习不当回事的人来说没什么，可对我就是失去了三小时宝贵学习时间，我必须在课堂上用心听讲，把其它学习时间抓紧。同时我还想出在打工其间记外语单词的方法，我主修英语，兼修日语、俄语，于是我就一边打工一边把食品、厨具等都心注外语名称，比如：凉皮、葱、蒜……外语都怎么念？怎么写？
首要的还是吃饱饭，节省伙食费。开始我仍用吃撑的方法，比如晚上吃一个馍喝一碗粥就够了，我就吃两个、三个馍，再喝两碗粥，把肚子吃的滚瓜圆，这样第二天就能省一顿早餐。午饭只吃半饱或不吃，为晚上再吃撑留有充分余地。但这样做无疑伤胃损害健康。后来发现一个小秘密，就改变了策略，原来饭摊有这样一个习惯，每当收摊时<尤其是夏天>就将那剩余的熟食<比如凉皮、稀饭、糊拉汤等>倒掉<大概是因为如果顾客发觉你卖隔夜食品就不再光顾>,而绝不会施舍嗷嗷待食的流浪者、乞丐<大概是因为如果这样，就会有很多人专等你收摊时再去吃白食>。于是我就请求老板让我选带些要丢弃的食物。老板同意了，我就把晚上带回的食物寄放在门房的冰箱里。
吃饭有了着落，但那三小时劳作却异常艰辛，端盘子、收拾餐具、抹桌子、洗碗、扫地、跑腿、打杂……就我一个人，干一班下来，真是精疲力竭，躺在床上骨头像散了架，头一挨枕头就呼呼睡去，那还有精力过电影想学习。
后来，向里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个家教活儿，家长是她的朋友欧阳芬芳，对象是芬芳十三岁的女儿欧阳倩——补习初一英语。时间是每周六下午3点到5点。报酬是一小时50元钱。这无疑是大好事，但肯定增加了负担，这天我5点钟补完课，又得急忙乘公交车赶到夜市上班。好在我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着迷于钱、饭、知识，再苦再累也不在乎。
欧阳母女俩住一套180多平方米的单元房，精装修，家俱高档，明之彩亮。
欧阳倩方脸、额突、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翘嘴巴、黄发披肩，像极了俄罗斯姑娘，穿淡蓝带白道的校服。她妈把我介绍给她时，她用疑虑的目光瞅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就能当我的老师？倩倩真漂亮！我热情地过去抱她的肩，她抖了下身子，看来一时还不能接受我。嘿！是匹刚烈的小马驹，我想。可我陈招娣是谁，学习、教人学习、征服差等生是我的强项。果然没过几星期，欧阳倩便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对她妈说我是教过她的最好的家教老师。并改老师叫娣娣姐，粘着我说这说那，亲热的像亲姐妹一样。
十二
苏晓佳：二年时间真短啊！大城市的生活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细细品味！可是我这能力和水平，在大城市能混下去吗？当权的父亲早给我安排好工作。与同学合影、聚餐，恋恋不舍地握手言别，我回到家乡。
我被安排在县教育局属下的“勤工办”上班，正副主任各一位，四名科员。工资报领、办公费用、福利发放、奖励制度等等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为勤工俭学热早已过时，基本上没有什么工作任务，多事了到下边转转看看，指手划脚一番；图轻松就乖乖在办公室呆着，浏报、喝茶、玩手机。这正是我做学生时向往的理想工作——地点宽畅明亮；节奏自由散漫；工作轻松舒坦；工资只增不减；闷了出去转转；无事相互谝谝。
过了不到半年，老主任退休，我被破格提升为办公室主任，刚开始工资每月3800元，这次高升，工资提成4400元，赶上了长工资顺风车，再增加了200元。当领导更自由，想去了到办公室转一圈，不想去给副主任打个电话让招呼着，就在家睡觉。开始还坚持每周一早上八点开例会，后来直觉得那就是老和尚饮驴——套数，干脆免了。领导这样，下边的工作人员就可想而知。所以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办公室的门一直锁着。
陈招娣：电话内听了苏晓佳无不自豪地显摆她的工作，说真的，我一点也不羡慕，倒是非常担心，要是全国的基层单位都那样，那将是什么局面？转而又想，不可能吧？看中国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的势头，那会是那样子呢！但愿只是个别现象，九牛一毛，扫帚没有扫到的偏僻角落。
其实我也是胸前挂笊篱——闲劳<捞>心,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操那门子闲心。
那天去补课，倩倩正埋头在茶几上做作业，手头放多半袋小白兔奶糖，她一边写着，嘴嚅动着嚼着糖。见我来了，呜噜着说：娣娣姐稍等，我的数学作业马上就做完了。
欧阳芬芳从盥洗室出来，头发湿湿的，与我打过招呼，对保姆说：王妈，把用半拉的洗嗽用品清理一下，全部换成新的。
王妈拿了个大塑料袋进了盥洗室，不一会就提了大半袋瓶瓶盒盒出来，放在茶几前，欧阳倩顺手把那半袋奶糖也扔了进去。我刚要喝止，但控制住了自己，穷人对富人的行为是没有发言权的。可不知为什么，那天补课过程中，脑海中老不由自主地闪现出那一袋东西。
补课毕经过楼下垃圾桶，发现那个塑料袋静静地臥在垃圾箱顶端，我不由得想，那里边都装了啥？值多少钱？都走过去了，又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瞅瞅四下无人，走过去顺手把那塑料袋提走了。
我坐在公园湖边长椅上翻检塑料袋内的东西，哇！护发系列是多芬；护肤品牌谷雨、水乳；还有眼霜植美村；口红……都是高级化妆品，如果买新的，怎么也得几千元。可这内边还剩许多，都还没到失效期。我打开其中一个盖子，香气扑鼻。再玩味那半袋小白兔奶糖，久违了少儿时吃奶糖的香甜记忆，口水不由得渗了出来。我虽是贫穷女，但也爱美，嘴馋。可我能享受这些东西吗？如果我忽然烫了发、搽起了香脂、抹上了口红，走路风摆柳……同学们会怎样看我？我能吃我的学生扔掉的奶糖吗？但我发誓，将来我一定要用上和这一样，不！比这更高级的东西。
夕阳的余辉在湖面闪耀，晚风习习，湖面泛起圈圈涟渏。
我把那袋东西扔到垃圾箱，匆匆赶去夜市打工。
十三
苏晓佳：无风不起浪，我平静安逸的生活，被那次偶然事件搅得乱七八糟。
那天，我正在美容店美容，刚贴了面膜躺下，坤包内手机铃歌唱起来：“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我伸手掏出手机，不耐烦地说：谁呀？讨……
对方大声喝：苏晓佳！
妈呀！这一声喊把我三魂吓掉两魂，是教育局政工科崔铭贵，我忙变柔声说：对不起崔科长！什么事？
什么事！？星期一上班时间你跑哪儿去啦？省教育厅来人检查工作不见人！
噢噢！我临时有点事，我马上安排办公室其他人迎接检查团，我随后就到。
安排个鬼！检查团人都堵在门口了，门锁着。人都干啥去了？
完了！我心内咯噔一下。火速赶到办公室开了门，一股湿浊气扑面而来。办公室尘埃满布，墙角甚至都挂了蜘蛛网。
领队的马干事说：这办公室有多长时间没人上班了？几个人？每月领工资了没？就这样心安理得领人民钱吗？全省通报！
那次确实给县教育局丢了人，给爸脸上抹了黑，据说爸在局领导会议上坚决要撤我的职，降我的薪。后来崔铭贵告诉我，是他力挽狂澜，做通其他副局长、科长的工作，才劝说爸，使我只挨了批评，而没受其它损失。
陈招娣：人耿耿于怀一件事，便会不由自主地往那方面想，关注那方面的情况。那天在楼下遇见一个拾破烂的老太太，交谈中得知在小区的几处垃圾桶拣一遍，拾的废品值8到10元不一定，碰上了还会更多。
这事启示了我，想我在夜市辛辛苦苦干三小时才赚20元。把钱撇过不谈，这三小时的时间、精力多珍贵呀！如果这三小时我学习累了到小区拾两圈破烂，不是时间省了，钱也赚了吗？可是拾破烂再说简单，也须一个运载工具，更须一个堆放废品的地点，我犯难了。
来到欧阳倩家，我的思考有了头绪，记得有一次寻英语学习资料同倩倩去过她家的地下室——二十多平米，粉刷的洁白畅亮，安一个二十瓦的小电棒，支一张单人床，还有办公桌和书柜。倩倩说，她妈有一年夏天身体不适，住在上边的大房子内开起空调觉得太冷，不开空调又觉得太热，而地下室的温度似乎正合适，于是就把地下室简单装璜了一下，那年夏天她就住在地下室。后来又觉得地下室太闷，就再没住过。我托倩倩转告她妈，看能不能把地下室租给我住？
欧阳芬芳爽快地答应地下室让我住且不要租金，还说要把请别人给倩倩补的数学课换我来补。增加补课我当然乐意，但房屋我不能白住。她说：钱事小，近朱者赤，我是想让你多带带倩倩，学学你吃苦耐劳，刻苦学习的精神。我坚持要公事公办，她说那你每月付30元房租。
我辞了饭摊钟点工工作。
城内人的所为“破烂”和乡下人的破烂有很大的区别，除过纸箱、废纸、塑料、废铁等是一样的，那衣物用具，乡下人要使得旧的实在不能再用了才肯扔，而城里人只用旧了，或有了新的就扔旧的，垃圾桶里五、六成新的衣物、鞋袜屡见不鲜；买回来没用过的物件又扔了的也有；有未开封扔掉的饼干、糖果、食品；散发着油墨香未揭开过的一沓沓新报纸、杂志 ；装桢整齐的一大盒名片；未用过的一大叠A4纸……我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也为世上还有贫富差别而悲哀。
我每晚拉着倩倩家的购物车到小区转两圈，为了伪装，我戴个口罩，把帽沿拉低。每周到附近的废品收购站卖一次废品。垃圾桶的味道确实难闻，但一见能卖钱的废品我眼就亮了，也不怕脏了。
后来，欧阳芬芳也给我介绍了两家补课生，我的收入更多了，到了假期，请我补课的家长纷至沓来，我索性就不回家了，在城内办起了补习班。大学后两年，我基本上能自力更生学费自负。
有一个星期天，倩倩要跟我去拾破烂，我惊诧：有那必要吗？你缺钱花吗？她忽闪着眼睛说：我想体验一下姐姐的生活。我说：你妈同意吗？
同意！欧阳芬芳从卧室出来说。这让我更诧异：你同意你女儿去拾破烂？她说：非常同意，我们小时候还满山拾羊粪蛋呢！
哈哈！倩倩笑了，拾羊粪蛋干啥？
欧阳芬芳说：那时候是生产队，羊粪蛋是肥料，拾一斤羊粪蛋记一分工，社员凭工分吃饭，你要挣工分就得拾羊粪蛋。
这么说，欧阳阿姨也是由贫穷经过艰苦奋斗而发家致富的？
她点点头：建筑工地当过土工；干过小商小贩；长途贩运；开服装店县城、两镇有三个连锁店。后来一个店员小三夺走了和我并肩打拼的丈夫，给我留下一笔财富和一个女儿。孩子啊！人只有在贫穷和艰苦时才有可能保持纯洁和善良，钱多了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娣娣姐！今天拾破烂卖了钱，我要分一半。
行！全归你。
不！我只要一半。
那天拾破烂卖了50多元，倩倩把分得的钱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兴奋地说：我也能挣钱啰！随即沉着脸严肃地说，以后再也不敢胡花钱乱扔东西了。
为什么？
你想，捡十个易拉罐才卖1元钱，买一包小白兔奶糖得捡多少个易拉罐呀！
我弯指刮了下她的鼻子说：这就对了，能这么想，你这辈子的光景差不了。
那我妈怎么狠浪费呢？
你妈和你的心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你长大了慢慢就懂了。
为什么大人们都这么说呀！我十三岁了还小吗？按小人书上说的，甘罗十二岁都当宰相了。
你真的想知道？
嗯！
那我给你打个比方，如果有同学在学校欺侮了你，而你又无可奈何，你回家了会怎样？
她搔头想了想说：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会把洋娃娃狠狠地摔在地上、甚至把游戏机摔坏。
你知道那叫什么吗？破罐子破摔！
噢！我明白了，我妈现在的心情就是破罐子破摔。幸福家庭被人破坏了，还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所以她就拿钱出气。嘿！我将来一定要替我妈报仇！哎！不对呀，我那弟弟却甜甜的叫我姐，很乖呀！
什么弟弟？
就是我爸和那狐狸精生的孩子，名叫高小宝，上四年级，见了我叫姐姐叫的真甜，你说我能对他妈下手？
吭！我心不由衷地笑了，小妹妹，这世事太复杂了，让咱们一起长大，慢慢体会吧。
十四
苏晓佳：那次教训后，我决心改变工作作风，干一番事业，为教育局添彩，为爸爸争光。我们在城关中学试点搞校园垃圾分类，废物回改。既培养了学生勤俭节约的品德，也增加了学校收入；我们还设想在边远的茂林中学建一个“废塑料炼油厂”，不但有经济效益，对改变环境卫生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很快到了年终，有道是三分成绩七分吹。如果你做了十分成绩，却茶壶倒扁食<饺子>——倒<道>不出，岂不冤屈。有的单位成绩很小，但总结写得文采飞扬，天花乱坠，足可以以假乱真，不小心就受了表扬，得了奖,所以写年终总结就显得十分重要。我们努力做了工作，就想把成绩用精辟的文字向上级汇报，可开会一说让谁写总结报告，头都摇得像拨浪鼓。副主任提议说：干脆花200元请文人写个总结报告不就完了。至于报销，让打印部多开点打印费不就了了。
做的比想的还顺利，某文人给我们代写的总结报告真是妙笔生花，满纸生辉，让人一看不给好评都不由你。事情之所以能办得如此顺风顺水，得力于有这样的“土壤”和条件。现在的文人多牺惶啊！爱写，写出文章难发表；地方报纸杂志没稿费；国家正式报刊很难上稿，有的上稿还要作者掏钱。你说他遇见这样的白馍甜馅儿还不兴蹦了！
好事也是坏事。大概因为我们的报告写的太好了，好而生疑；也可能是那个存心不善的家伙泄露了秘密。丑闻曝光，我爸又狠狠批评了我一顿。得奖也泡汤了。
爸真是小题大作，掏钱请人代写总结报告的又不只我们一家。
陈招娣：那天晚上，星高夜黑，我正拉着购物车在小区里拾破烂，忽然眼前挡了个人，借着路灯余辉细瞧，我失声叫道：吴江昊！
嘿嘿！吴江昊说，陈招娣，果然是你！我跟踪你好长时间了。哈哈哈！大学生拾破烂，新鲜事！紧接着手机闪光灯闪了几下。
我大声喝：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我要干什么你想得到！我这儿已有一组照片了，这次是标准正面照。
是的，我想得到，他要报复我。一次偶然事件得罪了他，我要自食其果。
这事还得从国庆节联欢晚会说起，我对看演出不感兴趣独自从大礼堂走出来，校园内静悄悄，当我走过教学楼时，影影绰绰看见远处的大楼角落里，有一对拥抱亲吻的男女生。我刚准备迈脸快步走过，却传来那女生嘤嘤的啼叫：不嘛！我不……
当我再回头看时，发现两人的亲蜜似乎变成了强迫和反抗，只见那娇小的女生奋力推强抱住她的男生，叫声越来越大：不嘛！你别……
我急中生智，未加考虑就大声喊：校警，快来抓坏人！
听见喊声，那男生放开女生“咚咚咚”跑走了，那女生蹴在角落里涰泣。好奇心和同情心趋使我走过去。
马兰花！这个大三乙班的陕北姑娘，小巧玲珑，洁白文静，人称兰花花，擅长唱昂扬的信天游，今晚怎么没上舞台，却……
马兰花抬起头说：陈招娣，谢谢你！
那男生是谁？
我们班的吴江昊。
怎么回事？
他要“那个”我不愿意。
不知触动了我那根神经，脱口而出：怎么这男人都爱“那个”
马兰花站起来拉住我说：陈招娣，你是不是也遇到过男生要“那个”刚才我真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不知道怎么办？坚决拒绝！即就是男朋友不结婚也不能越雷池，处女就是少女纯真的象征，处女一旦破了，你就是不值钱的破烂货。
对！你说的对极了，我犹豫的决心因之坚定起来。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说，让我们团结起来，共同捍卫我们的纯洁！我们的尊严！找个地方好好叙叙。
走！
哪儿？
未名湖划船。小船在湖面自由飘荡，马兰花讲吴江昊如何热烈地追她，她还没产生感觉他就要“那个”。我对她讲高中时要和我“那个”的那个，以及那个离奇故事。她听得如痴如醉，直呼罗漫蒂克！
月光朦胧，霓红灯闪烁，城市的夜空被此起彼伏炫耀的焰火点缀的美丽无比，大礼堂传出悠扬的大合唱歌声：“我可爱的祖国！我爱我的祖国……”
后来才知道，吴江昊家也住在这个人称富豪之家的“京都锦华”小区，和欧阳倩家只隔一栋楼，是个富二代。这家伙把我的照片发在互联网、微信群，标上“破烂女”“拾破烂的大学生”等污秽名字。一时间我成了网红，有褒扬者说劳动伟大不丢人，还举例说当年掏大粪工人时传祥都当了全国劳模；贬斥者说大学生拾破烂是给国家脸上抹黑……
我再一次成为学校“名人”，羞愧难当，我视贬斥为利刃；褒扬为讽剌。基于我已有了挣钱的本领和机遇，我果决地终止拣废品，退房搬回学校做毕业前的最后冲剌。
就在我回校不久，手机上忽然收到一个网名“牛郎”的200元红包。还附一首诗：
仙女下凡拾破烂，
想必天宫必有变。
牛郎闻知心中苦，
愿帮阿妹度难关。
每月支助200元，
尽管花用不要还。
浩浩天宇星万颗，
与君相知实有缘。
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既好气又好笑,就让马兰花看。她一看哈哈大笑说：陈招娣，你的情运来了，要演一场现代板的《天仙配》
胡说什么！我夺手机，她跑开了，并在我手机上回复了一首诗：
阅尽冰霜知冷暖，
人情薄如纸一般。
千里鹅毛仁义重，
感谢阿哥雪中炭。
我看了立即点“撒回”并重新回诗一首：
春种秋收意义深，
无功受禄非我心。
雪中送炭情意重，
可惜我非有缘人。
我将红包退回，他拒收。马兰花说：何必那么认真，管他呢，先用着！
十五
苏晓佳：精减机构屡屡实施。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压力和惶恐不安。
自从习近平主席担任党和国家领导以来，力主反腐倡廉，一切都在变，接班、内招、顶替废除了，一切以不正当手段在国家机关中安排子女、亲属工作，都被认为是违规违纪。实行招考“公务员”更是从根本上改变、健全、提高国家机器的运行能力。
麻绳总是从细处断，爸爸忽得“心梗”逝世。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泰山倾倒。紧接着进行全县干部考试，过关的转国家公务员，否则清退。你想我能考试过关吗！
崔铭贵这舔尻子贼，这时已升任副局长，真是人在人情在，人死把心坏，他再不力挽狂澜、力排众议，而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第一批就把我裁减了。
陈招娣：听到苏叔叔去世的消息，我悲痛万分，毕竟我们两家是世交，苏叔叔也还帮助过我，我表示哀悼。对于苏晓佳的际遇，我能说什么呢！因为我也是前途渺茫。
毕业考试后就是找工作，大学生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的年代已不复存在，农民娃通过上大学跳出农门的愿望，其实早已成为幻影。考上公务员的才能进入国家机关，否则就自谋职业。我没考上公务员，何去何从？
到学校招聘的私企和公司倒也不少，可人头攒动争相钻营，能挨上我吗？加上我已成为声名昭著的“破烂女”“拾破烂的大学生”新网红，还有谁要我呢？我真悔恨当初多管闲事，自讨苦吃。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惊喜总是突如其来。那天马兰花兴冲冲跑来告诉我：好消息！好消息！我问怎么回事她不回答，拉上我就往大礼堂跑。
大礼堂人声攘攘，招聘的、投挡的；提问的、回答的；填表的、盖章的……你拥他挤乱成一团。晃动的招牌中有一块醒目的写着：我公司特招聘“拾破烂的大学生陈招娣”请速前来投档。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愣片刻，急忙跑过去投档。
一切顺利，招聘人员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想了想说：我再推荐一个人行吗？可以！对方满口应承。于是我和马兰花顺利进入“樱花科技公司”
进公司后才知道这是一家日本驻华的外企跨国公司，所谓“科技”说白了也就是网上做生意：日用百货、服装、鞋帽、珠宝饰品、皮革制品、保健用品、工艺品、通用器材、办公用品、数码产品、家用电器的销售；计算机软硬件的研发、销售与技术服务……范围涉及欧、亚、美多国，所以需要懂得各种语言的人才。至于老外怎么能赏识我这个“拾破烂的大学生”不得而知，也不好意思问。但从老板对我的态度上看，他是比校满意的。
我第三次成为学校“名人”，糊里糊涂。
我如鱼得水，刻苦钻研的三国文字，在这儿派上了大用场，而且越用越得心应手。后来老板干脆把我调到培训部，专门对员工进行外语培训。使用期工资每月3000元；三个月后升至每月4500元；一年后我的工资升到每月10000元<不含奖金>。马兰花只会英语，被安排在销售部一个窗口，工资升到每月4500元再没动过，她羡慕地说：陈招娣你行呀！一个人顶我俩，我好嫉妒啊！
我沉思了一下说：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为老板继续当奴隶。
啊!马兰花大声疾呼，知足吧！陈招娣，一年挣十几万元，你还要咋？你还想咋？如果给我那些，我死活都不挪窝。
哼！我不屑地说，好汉不挣有数钱！
十六
苏晓佳：失去父亲，丢掉工作，我情绪低落脾气暴躁。整天窝在家里不愿出门，遇见熟人老疑心人家用讥诮的眼光看我。
妈比我心情更糟，看上去一下消瘦苍老了许多，刚50出头鬢角就出现白发。为了生计，她仍然坚持每天去超市上班，忧心忡忡还不得不耐着性子开导我：佳佳，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什么河喝什么水，到这地步了，咱就认了，妈给你寻个超市售货员工作干干？
不！我跺着脚说，我堂堂国家干部，蹲惯了办公室，再让我去当售货员卖货，那不丢死人了！要干，至少也得是个蹲办公室的小领导。
唉！妈叹口气，拍打拍打上班去了。
睡觉睡得我骨头痛，辗转翻侧都不好受。于是我白天睡觉，晚上就去歌舞厅消磨时间。你还别说，人失意了、死心塌地了，这儿就是打发日子的好地方，跳着唱着把一切都忘了，时间呼呼呼就过去了。或者碰杯喝酒，醉烂如泥，一觉醒来，太阳高照，一夜就又完了。
啥人有啥命，听妈说，接生婆说我有福，一生都有贵人供着，享福的坯子，没想到这时应验了。
快活哥名叫刘斌洋，是我在歌舞厅结识的一个哥们，二十七岁，墩厚壮实，圆圆的脸，熊猫眼，总是乐呵呵的，爱说顺口溜逗乐子，所以大家都呼他快活哥或刘洋洋。刘洋洋说他第一眼看见我就爱上我了，还编顺口溜：粉嫰犹如洋芋丝，红白水润赛西施，亲上一口甜滋滋，抱到怀里能美死！我心里乐滋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忧愁？
我说：刘洋洋，我丢了工作，一无所有。
他说：我养你。
我从小娇生惯养，不会干家务，还爱睡懒觉。
什么都不用你干，你只要能让我美，给我生一窝娃就行。
我点了下他的额头：把你美的！
刘洋洋一天粘着我不离，和我跳舞、唱歌、请我吃饭、喝酒。晚上玩通宵，白天还电话打不停。
那天早晨，我九点多钟才起床，妈早上班去了，桌上扣碗下有半碟昨天吃剩的、从冰箱里拿出来又热好的炒洋芋丝并两个馒头。妈留了个纸条：馍菜在桌子上，给自己冲个鸡蛋吃早饭。我气不打一处来，就让我吃这啊！我把碟子带馍菜全丢到垃圾桶里。然后给刘洋洋打电话，说我还没吃早饭，想吃羊肉泡馍。没多一会儿刘洋洋就骑摩托车来接我。
妈下班回来见况，问我怎么回事？我说：隔夜的菜人家都倒了，你让我吃！妈说：好娃，能屈能伸大丈夫！没找到工作，没收入，咱光景就过牺惶点，等找到工作，挣钱多了咱再改善生活。隔夜的馍菜我都能吃，你就不能吃啊！
不能！我理直气壮地说，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不抓紧享受，青春年华哗哗哗就流逝了。你爱吃糠咽菜我不管，我就是要吃香的喝辣的，花天酒地尽情享乐。
“啪”妈搧了我个耳光。啊！那一刻我真的懵了，有生一来我妈第一次打我，这还是我妈吗？憋了好长时间的愤懑一吐为快：我知道，我没本事，考不上大学，干不好工作，我就是个吃闲饭的、笨蛋、白痴，连我妈都见不的我了，我走！我走！看我离了这个家还能活不能？妈颤巍巍倒坐在沙发上。
我愤怒地摔门而出，不经意回头一瞥，妈脸色苍白，眼放乞怜、悔恨之光，嘴唇嚅动但没发出声音。后来每每闭上眼睛，脑海里便出现此刻印象，成为我心中永远的母爱、母恨纠结。
陈招娣：我已决定辞退樱花的工作另起炉灶，征求马兰花意见是否愿联合行动？马兰花瞪大眼睛说：陈招娣，你来真格的！你没算下账，你才攒下多么点票子，够不够在东方大厦写字楼租个大一点的办公室。还需要电脑、电话、打印机、复印机、办公用品、人员工资……
我知道！我想先打造一个只赚不赔的基础工程。
只赚不赔？马兰花疑虑地瞪了我半晌，你……你该不是又想去拾破烂？
算你聪明！拾破烂无本净利；收售废品只赚不赔；废品再生一本万利。中国有个亿万富翁就是凭收破烂起家的，她把废品收购站都开到美国去了。
收破烂多肮脏呀！
不！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现在处理废品不是过去全靠人工整理，既脏又累，而完全是机械化，什么打包机、推揽机、叉车……用不了几个人。
这……我真舍不得我现在每月近5000元工资。
那就不免强，我另招兵买马。
不不不！马兰花忙说，你陈招娣人强财命旺，鬼神见你都让条道。我跟你干，是崖是井跳一回。
说干就干，注册“兰娣科技有限责任公司”马兰花负责财务并内务，我负责全面并公关。说白了就是她负责收废品，我负责卖废品。工夫不负有心人，不到二年时间，我们就打下了雄厚的经济基础。马兰花不无感慨地说：还是你有眼光，这不惹眼、讨人嫌、少人妒的事业挣俩钱还利索。后来把造纸厂办起来，形成废品再生一条龙，利润就更大。接下来还要把老本行网店也办起来，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我常常想，什么叫人生价值？折腾着、劳累着、赔了赚了、穷了富了、快乐了、忧愁了、你求人了、人求你了、甚至贼都惦念着你，我想你活得一定不寂寞；如果你退避三舍、寓居一隅、安居乐业、颐享天年、万事不求人、人求你不理、久违的熟人都不知道你活着还是死了、你吃了睡睡了吃、甚至贼都对你绕门儿，你就是再享福，有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情，先是舅妈被查出宫颈癌，表弟哭泣着求我，我把舅妈接到省城医院治疗，花了十多万元，财去人亡，我给舅妈尽了孝心。舅妈去了，舅说天塌了，他也没心思干了，我就让他到我的公司看大门，管吃管住每月发四千元工资。舅说：招娣呀！风传你把事业搞的天大，怎么就是收破烂啊！我说：舅啊！现在最流行的一句话你知道是啥——白猫黑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
第二件事，村里要建幸福院，来函募捐，我损助了十万元。
第三件事是晓佳妈托侄女给我打电话，说晓佳出走了，她得了轻度脑梗说话不方便，托我一定帮她找回晓佳。我给寄去一万元，说了些安慰的话，然后给晓佳打电话死活打不通。
十七
苏晓佳：我和刘洋洋在南方w城租房安扎下来，他每天去建筑工地打工，我无所事事，吃饭、睡觉、看电视、逛公园。刘洋洋像铁人一般，真能干，下工回来就赶忙做饭，吃毕饭又匆匆上工。晚上还尽要“那个”一回一回不停歇，真不知哪来那大的劲。生活虽不怎么高级，但我很满足。人还要咋？有人供着、养着、爱着、哄着，坐享其成，无限幸福！听说陈招娣把事业干大了，还给这儿那儿捐款，沽名钓誉，能咋？能人是笨人的奴而已。
好日子没过多久，大概就是过来人说的那爱情热过去了。刘洋洋人变得愈加黑糙，对我也不如初始那么热乎。晚上甚至都讨厌“那个”了。下工回来面对冰锅冷灶说：苏晓佳，你就打算这样白吃一辈子啊？不会做饭都不会煮粥？不会煮粥都不会烧开水？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从小到大就没进过灶房，从来就是我妈供养着，什么也不会做。这我开水下挂面——有盐<言>在先。怎么！你后悔了？看不上我了，把你编的顺口溜忘了？
嘿嘿！刘洋洋冷笑一声说，你真会“善解人意”真不愧是“干部坯子”“高等人”是我不对，是我食言，我就是天生的下等人，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百依百顺侍候你。这还差不多，我心里释然，继续过着悠哉游哉的生活。
那天下工回来，刘洋洋异常热情，见冰箱里还有点猪肉臊子，就做了一顿炒面吃，还有两罐啤酒，两人碰杯喝了酒。我心想，他一定是认识到自己错了，回心转意了，我会永远幸福的。心情舒畅，一躺下就呼呼熟睡了。
一觉醒来天大亮，心想他照常会把给我的早饭留在饭桌上用碗扣好。可今天觉得有点异样，屋内冷冰冰，缺少温馨和饭菜飘香的滋味。我急忙起床，发现桌子上没有饭菜，屋子里凌乱空落，一细看，啊！刘洋洋来时装衣物的大箱子和铺盖卷都不见了。这厮哪儿去了？玩失踪吗！
果不其然，桌子上留一封信：亲爱的晓佳，请原谅我不辞而别。工头卷款逃跑，已三个月没发工资，我山穷水尽,你高贵的干部子女，富家小姐，我这庙小，放不下你这尊神。请另攀高枝吧，没啥给你，送你几句顺口溜——
唇厚额突鼻子塌，
面颊两坨肉疙瘩。
好吃懒做少运动，
膘肥肉丰屁股大。
肤白肉嫰脸红润，
东施效颦目生花。
乍看还有几分爱，
久伴不X都想打。
我一下懵了，头嗡嗡响，这厮看起来憨憨实实，咋占了便宜还卖乖，把我撂到这干滩上该咋办呀？
我正左右为难，女房东来了说：你们都三个月没交房租了，赶快交房租，要不然就不让你们住了。
我一下跌坐在櫈子上，爬在桌子上呜呜呜哭起来。
哭罢思哭，哭有啥用？哭能解决当下的生存问题吗？即就是逃跑也是无钱寸步难行，且别说房东的鹰眼大概早已觉察并盯上我了。怎么办？给妈打电话要钱吗？妈现在都不知是死是活，我这忤逆不孝女那有脸再向妈讨要！我还有哪些朋友？歌舞厅萍水相逢的那些打情骂俏货，都想占便宜，一个也靠不住。
我又想起了陈招娣，现在能依靠的恐怕只有她了。我尴尬地给陈招娣打电话……
陈招娣：那天我正在思考如何尽快把网店办起来？办公室怎么租？人员怎么招？想得激动而着急。马兰花跑进来笑嘻嘻说：好消息！好消息！见我一脸疑惑说，你猜谁来了？
卖什么关子！一天猴七马八来人不断，我知道是哪方神仙？
牛——郎！马兰花拖长声音说。
啊！我如坐针毡，一下蹦跳起来，神秘人物终于出现了！是来讨债吗？
未必，马兰花把头摇的像卜浪鼓，你的姻缘运降临了！
胡说！说真的，整天忙于事业，早把爱情婚姻忘脑后了，忽然提起，还真觉诧异。忙问：来人是谁？
你一见就知道了。
那快去叫嘛！
就在门外。她大声喊：进来！
来人进门，我头“轰”一下晕了，大声喊：宁小强！你就是牛郎？
宁小强红着脸说：陈招娣对不起，那年为一台破电脑逼的你险些饿死，我真不知道你家那么困难。后来又听说你为了求学不惜打工拾破烂，就想帮你，又想你刚强不会接受施舍，就出塞红包的下策帮你。毕业几年了，我转过好多行，干过许多事，但你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听说你事业搞大了，就来找你。
应该的，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雪里送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当年支持我的钱，我十倍奉还。
我不要钱，那是无私援助。
那你要什么？
要你！要和你一起打拼干事业。
这……这突如其来的情缘弄的我心慌意乱。我对在一旁笑嘻嘻的马兰花说，你先把小强同学带你办公室去，我要办一件重要的事，一会儿再电话叫你。
他们去了，我忙给表弟打电话，打完电话松了口气。抚抚胸口打电话把马兰花叫过来。她问：什么事如此重要？我说：你忘了我给你说的鲁彪了吗？
噢！那个帮你报仇又有婚约的鲁大力。怎么解决？
表弟说鲁彪已结婚生子，这几年一直搞汽车运输，前段时间出了车祸，赔了一大笔钱。我准备给转去些钱作为关照补偿费。
这么说，你接受宁小强求婚了。
嗯！我点点头，都二十六了，是该考虑了。
马兰花小声说：我真羡慕你！
女孩的直觉告诉我，马兰花触景生情，想心思了。于是问：你还想吴江昊？
马兰花低下头红了脸：其实他并没咱想的那么坏！
这两年再有联系吗？
去年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怎么说？
说那次是他鲁莾，伤害了我！说他不愿放弃追我是因为那次我拒绝了他，如果我轻而易举就就范，反而不值得爱。
你怎么回答？
我没有回答。
看来这事还有门！
马兰花眼放亮光：你说还有希望！
这事我来办。我对她耳语一番，然后推她一把说，快去叫宁小强来见我。
宁小强来了，我严肃地说：宁小强同学，欢迎你到我们公司来就职，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兰娣科技总公司”下属分公司“废品回收再生公司”经理。我就把精力着重放到办网店上去了。
那咱们……
其他事以后再说，还要给你派个任务。
什么任务？
你认识咱同级乙班的吴江昊吗？
是哥们。
那更好，你代我向他道个谦，就说那年因不了解情况坏了他的好事，实在对不起。顺便了解一下他当前的情况，如果他还爱马兰花，麻烦你牵线当红娘。
这没问题。
过了几天，马兰花喜笑颜开地告诉我，宁小强把事情办成了，她还和吴江昊见了面。我说：祝贺你！有情人终成娟属！她说：宁小强一再问你啥时给他表态？
你咋回答他？
我说你瓜娃！陈招娣把半壁江山都交付你打理，人还不放心给你？我们都商量了，等十月一日咱们一起举行婚礼。
哈哈哈……我们会心地笑了。
这两个男士加入，使我们的事业如虎添翼，吴江昊还带进来30%的股份。如朝日冉冉升起，似江河滚滚向前，我们以奔腾不息的姿态，融入到祖国蒸蒸日上的经济大潮中。
两位男士打理企业，我和马兰花创建经营网店。
手机响了，是苏晓佳打来的，我把她美美骂了一顿：好个苏晓佳，你怎忍心撂下你妈就跑了呢！你妈得了脑梗哭着求我找你，你死哪儿去了不接电话？现在走投无路了才想起我啊！<电话内听见她呜呜的哭>你说至少得五千元？好，看在你父母面上我用手机把款给你打过去，记住这钱是要还的。接到钱赶快回去看你妈。
马兰花说：你支助人从来都很大方，怎么对这个朋友却吝啬起来。
我说：一直穷的人，办钱的事永远小气。一直富的人办钱的事阔绰大方。只有曾经穷过，经历艰苦奋斗富起来的人才拿捏得准花钱的尺度。
十八
苏晓佳：打断骨头连着筋，天下亲情难离分。我惭愧难当、悔之莫及、硬着头皮回到家，跪在妈面前，准备承受妈雷雨般的拳头。可没有，妈把我揽在怀里痛哭流涕，眼泪把我的头发都淋湿了。妈的病奇迹般好起来，说话顺畅多了，手脚也利索了。对我在外边的事一句也不问，每天调花样做我爱吃的饭，唯有一件事特别上心，就是急着给我找对象解决婚姻问题，七大姨八大姑、亲戚朋友，逢人就讬付人家给我找对象，好像我是愁煞人嫁不出去的老女子。
我忽然感到乏困无力、择食、还尽想呕吐，妈更慌了，拉着我到医院检查，果然是怀孕了。我悔恨这反应咋来迟了，要是早一点刘洋洋知道我有喜，他肯定不会撂下我不管的，我使劲打他的电话，想把这喜讯告诉他，可电话还是打不通，这死鬼！真把心死了。妈逼我去堕胎，我拽着不肯。妈发狠话：你要这次再不听我的话，那咱俩的母女情就算彻底断了，你去吧！去找你那骗子男人吧！我无可奈何，违心地让医生做掉了腹中的孩子。
妈的努力总算有了回应，一家都在武汉的三姨给妈来电话说给我介绍个对象，郝姓，33岁，比我大7岁，富二代，家内很有钱，光单元房、门面房在武汉就有几处。本人在某企业当工程师。我心里暗暗高兴，命好神论又兑现，人生低谷中贵人又出现了。妈还不放心，对三姨说：佳佳跟人出去过，不知人家弹嫌不？三姨大大咧咧说：好我的姐呢，你的思想咋还存留老百年传统，现在什么时代了，还讲男纯女贞。再说，他男方家那么有钱，都33岁了还光棍一个，能保证纯洁无瑕？别想那么多，征求下娃的意见，愿意的话，旧历年时见个面，看对得上象吗？
婚约如期举行，农历腊月二十五，三姨领那武汉青年在如意酒楼设宴与我和我妈见面。那青年白白净净，中等个子，偏分头梳得油光，西装革覆，皮鞋铮亮，谈吐大方自负，你提什么要求都回答：没问题！饭后我们俩还单独谈了一会儿，双方都觉得满意。约定各自考虑，十日后给媒人个准话。
宴会后第二天妈就病倒了，咳嗽发烧，起初还以为是感冒了，紧接着在电视上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才想到会不会是新冠肺炎病毒感染？到医院一检查——果不其然！妈立即被收住院治疗，我也被隔离。再打电话问三姨，原来那青年就是新冠肺炎病毒携带者，已在武汉住院了，三姨一家人都被隔离了。
妈本来就久病体弱，怎耐得病毒侵扰、摧残，妈得病第七天在县人民医院溘然长逝。啊！这真是福无双至，祸还三行，我丢夫、失子又没了妈！摸天尻子冰凉，该怎么办！
我无缘由地恨起了陈招娣，又不得不给她打电话。
陈招娣：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病毒，把一切都打乱了，工人不能来上班，工厂停工。本来网售不受影响，但送快递停工了，货送不出去。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援抗疫斗争，我先给母校赠送了五千套防疫包；再给家乡的乡镇支援了五万元的抗疫物资——酒精、八四液、口罩等。
接到晓佳电话，我愕然，怎么我当年的遭遇又在她身上重演了，我忽然想起龙虎潭边那一幕说：还记得你当年对我说的话吗？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完这句话，我不知怎么又想到这句话的反面，人啊！究竟应该怎样活着。
程维功2020.10.2
2021.6.3改
2022.9.29二改
<此文刊登在“陕西文学”2023年第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