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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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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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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了

天冷了

节令不饶人,立冬刚过,天气就陡地变冷了。我围了围巾,戴了毡帽、手套、口罩,穿了厚外套,把自己裹严实了,去东环路晨练。刚过七点,寒风凛烈,黄叶纷纷飘零,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偶儿有汽车飞驰而过。倒是那穿黄马褂的清洁工成为城市黎明一道靓丽风景,那帚刷地面的丝啦声像迎接新一天开始的协奏曲。

我从一个清洁女工身旁绕行,却意外听见一声轻柔的呼唤:程叔。

我惊愣地细心辨认,发现那蓝头巾裹着的面孔竟是我家邻居老郑的儿媳妇,于是说:英子,你……

程叔,我包了这段路,在城里做清洁工。她脸红朴朴的,不知是冻的,还是为自己的职业自卑。

那?她大概猜出我要问什么,下巴朝路对面指指。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蹴在树下拣拾什么,穿件旧棉袄,棉帽子的两耳耷拉着。是坤儿?

郑坤!英子大声喊,程叔。

郑坤往这边一瞧,提着个塑料袋跑过来:程叔是你,怎么在这儿碰见你了?

我就住在这附近的花园小区,每天早晨出来转一圈。你揀啥?

他擎了擎手里的塑料袋说:听人说银杏果是药,就也揀了些,你看,这路上到处落的都是。

噢!那确实是仙果儿,可也在于炮炙,弄不好吃了会中毒或过敏的。

程叔你也常不回家,现在村人各奔东西,一年四季也难见上几面。

是呀!还是去年五月你给儿子娶媳妇咱们欢聚了一回。说起过事,佩服你两口子能干,儿子的喜事过了三天,羊肉饸饹、粉蒸肉、油饼、油糕、七碟子八碗的大筵席,乡亲们都夸吃美了。

看你说的程叔,咱福村人在改革开放大潮中你追我赶发家致富,老侄我能甘落后?不能像有权人、大款那样红白事过五天七天,连三天都过不起,那不让人笑话嘛!

有志气!我为我村有这样的后生而骄傲。顺口问,哎!你儿子郑爔和媳妇干什么?住哪儿?

英子兴奋地说:两口儿都在黑猫公司上班,我们给在黄河小区买了房,总算把儿子安付好了。

那你们和儿子住一起吧?

郑坤摇摇头:没有。那单元房一百二十多平方米,住两代人多不方便啊!

那你们住哪儿?

郑坤指指东边一个建筑工地,那儿耸立着一个龙门吊,有一排简易工棚。我在那家建筑公司打工,冬天工程暂停,我就请示老板让我看工地,住宿也就有了着落。好在工地水电都方便,虽没通暖气,开起电热器也暖和着哩。

郑坤啊!我说,你只一个儿子,已安抚妥贴了,何苦还要受这罪!咱农村的房院多宽畅,房前屋后种点菜,承包地里收获点粮食,日子多自在……

不行呀叔,那会儿给儿子说亲时,答应下买小汽车的,如今靠儿子那点儿工资啥时才能买下小汽车,我们还要挣钱给儿子贴钱买……

哎呀!哎呀!英子打断郑坤的话,你给叔说那陈芝麻烂套子的事干啥!程叔,你老快去转吧,我们扫街去了。

在我的印象中,坤儿是我们村的乖娃,诚恳、勤劳、和眭邻里、乐于助人,在乡里口碑极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本当正是他求学的时候,却因为家庭困难,初中毕业就辍学了,跟着父亲做豆腐卖豆腐,后来老郑有病歇业,就由他子承父业一个人干起来。那时我正在村里当赤脚医生,每每深夜出诊归来路过豆腐房,都会听见那驴拉磨转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响;棉团般的蒸汽浩浩地从窗户椽隙往出涌,夹带着豆浆香味扑鼻。

有时候我忍不住诱惑会脚不由已走进豆腐房。坤儿热情招呼:程叔,快坐下。我便蹲在他那看磨的铺了块狗皮的、磨得溜光的石墩上。

此时,如果是豆浆在锅内白浪翻滚,他会给我舀一碗热腾腾的稠豆浆;如果正淀豆腐,豆花儿在锅内如鱼得水游来荡云,他会给我捞一碗豆腐脑,不用调盐也不需辣椒。那白嫩溜滑的的豆制品,香甜可口,吸溜一口直通三焦,顿时肚热身暖,那舒服劲在寒冬夜半真是无法形容。

可是一看见坤儿那双手,我惊呆了,黑糙肿胀,还裂着好多口子,那还像人手吗!你……

坤儿不好意思地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正常现象叔,你想泡豆子是凉水,捞豆子是凉水,还要用凉水冲着豆浆才能流到桶内倒到锅内,数九寒冬整天和凉水打交道;这还不算,时不时又要下到坑里给西炉子添煤,烟熏火烤。戴上手套又极不方便……

我爱怜地抚着他的手:坤儿呀!你这样泼死命活地干,不觉得累吗?

坤儿笑着说:看你说的叔,我正年轻创家立业,不受苦受累行吗?再说,人要有了希望和奔头,再苦心里也高兴。他悄声告诉我,我媳妇怀娃了,已五个多月了。

是吗?我也满怀喜悦地说,好好好!好好干,为了孩子!为了下一代,我们义不容辞。到你为儿子过弥月时,叔给你随份厚礼。

后来,合作医疗解散,我申报了个体医生,把诊所搬到县城,就很少见到郑坤。大概是因为随着形势的发展,卖豆腐已不能满足家庭开支和供孩子上学,他也就停了豆腐业出外打工,不管怎么说,他能把孩子供得大学毕业、找了工作、并举办了一场风光的婚礼,对两口儿都是农民来说实属不易。

现在郑坤一定还在想,将来孙子出生了,还要给孙子买小白兔奶糖、巧克力、机器人玩具、电动小汽车……要不然,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不竭的原动力。

像这样的情形,还有没有其它类型或更出其右者?细思量,说端详。

过重阳节那天,遇见朋友勇,我问:啥时回来?

他眼一瞪说:啥啥时回来?本来就在家嘛。

这几年你不是在城里给孩子看娃吗?

那是以前,如今小孙子都上一年级了。交大韩校全天候管理,不用接送了,儿子没说,我就再没去。

怎么!不用老子了,连一句话都没有?

哈呀!那还用娃开口吗?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东邻西舍打问打问,不论是看内孙外孙,看娃时能和儿女一起住,娃一大不要人管了就回来了。这是其二矣。

其三者:那天去拜访老朋友健,健今年九十多高龄,标准的农村硬汉子大能人,史安福小麦亩产八百斤当小麦状元时,他也在我们这旱塬深井之乡把小麦亩产搞到了六、七百斤,受到县上表扬。膝下有五男三女八员大将,个个学业有成,建家立业,有的还干到副局级,最不景气的小儿子也是个戴着红袖套的市场管理员。十年前老伴去世,他也因脑梗坐上了轮椅,还兼尿失禁。拿他打趣的话说:老小,老小,现在真和小孩子一样了,胯间离不了尿不湿。

他这样的情况,八大员家内谁也不愿收留他,开始在城内给租了个别人家的车库,雇个保姆全天候侍候,每天还能由保姆推着轮椅在公园、街上转转。不知什么时候,八大员互相推诿没人付房租。他个老牌农民又没退休金。就不得不打道回府住乡下老屋。轮到那个儿子管谁雇保姆供吃喝,也就是这个月能见儿子几面,如今儿子真不如保姆亲了。他向我哭诉:老弟,你说我和你嫂子那时怎么能把八件子抚养成人,到如今八杆子却不能给我在城里个立足之地?我多想在城内过过城市生活啊!

你傻!我说,谁让你不计划生育?少生上一半,还在城里买不下单元房?享不起清福?

是呀!我真傻,起先还不讲计划生育,赶生老八时已开始计划生育了,他妈东躲西藏硬是把娃生下了。唉!说什么也迟了。老弟,那天你开车把我载到他妈坟场,我真想在那野地里放声大哭一场。

我不敢!你要是在老婆坟前哭死了,我可负不起责任!

哎!这到不失为一计高招,瞅个大款有钱的,制造一起车祸事件什么的,我这老命还不值百十万元!

狗改不了吃屎!

也就你敢这样骂我。

我骂错了吗?儿女都弃你而不顾,你还算计着为儿女讹人一笔钱!

吭!泪花乱溅。他擦了把鼻涕眼泪,似哭似笑地说,狗改不了吃屎!狗改不了吃屎哟!

我不知道健的儿女们怎么想?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抚育他们的儿女的?但我想他们的儿女将来一定会像他们对待他父亲一样对待他们。天下鸡,辈辈鸣。辈辈鸡,照样行。

也不知道坤的儿子两口子睡在温暖如春,席梦思床绵软的单元房里,会不会想到他父母睡在顶薄壁单的简易工棚里,还要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扫马路为他们挣钱……

怎么中国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变成了宠幼疏老了呢!

回头看,郑坤拉着垃圾车媳妇推着正踽踽前行,我禁不住大声喊:天冷了!

一阵狂风吹过,搅起漫天尘埃,我打了个寒颤,天真的冷了!

2023.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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