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燕双双飞
陈文华(哈尼族)
茂山春雨后,家燕双双彩虹中。今年的春雨格外的精贵,我对父亲说,这是人工降雨,老人家不信,我傻傻地笑一笑,无言。父亲说,你看人家燕子双飞双回呢,说完自个儿在吸烟筒,我默默地玩弄手机,无语。
父亲说燕子是有灵性的。去年某晚,父亲与二舅细说家事时,由于是没筑牢馨巢吧,坠落下来,一只雏燕“魂随佛光飘万里,朝宿蓬莱夕游穹”。一家子凄惨地叫了一夜,昱日,全家飞走了,父亲想,可能再也不会飞回来了。春去春回,随春风,今年回来了。父亲曾说过,燕子是有灵性的,如果是人为破坏,是不会飞回来的。记得孩提时代,家是土坯墙、茅草顶,屋檐一窝家燕我们小孩子也能够得着,父亲命令我们不许靠近、不许偷看。结果被邻家的卢二叔给弄坏了,从此,几十年来,燕子一直没有回来。不知是因为去年新建了房子,飞回来了,父亲似乎在心底企盼了几十年,那种情感与“家书底万金”相媲美,与彭泽令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欣然之情有几分神似。格外珍惜这双燕子,在去年垒巢的地方,父亲在墙上钉了两股钢筋,放上一块木板并栓系牢,前久打电话回家,父亲说已在上面安家了,我多想静听萨克斯《回家》,让乡村路带我回家。
我对这双燕子充满了奇幻的想象。
也许,它们飞过充满神性的恒河,越过风光旖旎的塞娜河;也许,在非洲草原上和动物家园共同守护这片圣地,在呼伦贝尔草原聆听马头琴曼妙的韵律,感受“风吹草底现牛羊”的牧归图。
我曾有缘,目睹过双燕低翔的姿态。那次回家,一个人在公路边,身后,轿车过往频,面前,层层梯田静如纯洁的哈达,天光在徘徊,而无云影,只有燕子在空中双飞双翔,“好风凭借力,送我至青云”,无风,只有用双翅去扇动。忽高忽底,时而倏迩远逝。突然一只燕子在水上底飞,一刹那间,水轻皱,微涟散。能看到这样灵巧的动作,我很欣然,那瞬间的动作用“凌波微步”四字概括。我想那应该是家父所关心的燕子吧,一切皆有可能,我想应该是。
这些鸟类家族中的“游牧民族”,其飞翔的能力让人叹服。能低飞,低到凌波微步,高到嬉戏彩云间,与雄鹰比翼双飞。一双劲俊的翅膀,还有一双剪刀似的尾巴,在晴空中自由驰聘。那飞翔的姿势洒脱、遒劲。在微风中,像直升飞机,在空中轻逸的游移,巧似将要化作春泥的山野花瓣在石上清泉,漫游。有时,卿的一声,在皎洁的蔚蓝阔空倏迩消逝,逆转之神速,一瞬间,弧弦变幻无常。我相信元代书法家赵子昂是位喜欢仰望天空的才子,为了写好“子”字,曾习画飞鸟之形,使写出来的“子”字有了飞鸟形象的积极暗示。书法艺术是字和笔缔造的有生命的世界,回荡着生命的旋律。有的字像寒山晓月,蜿蜒柔润。有的字像怒海汹涛,苍劲虬威。有的字像凌空踏虚,缥缈秀逸。和炊烟相伴的家燕那双宿双飞的倩影不知在赵子昂的精神世界里翔飞过多少次?要想拥有一门精湛的技艺,需要下一翻真功夫不可,“纸上得来终觉浅,要知此事要躬行”。用欣赏的眼光对待自己喜好的事,忙碌的世界也充满了诗意。赵子昂在静伫观鸟时,我相信,心情是怡然的,心中所有的杂念已摒弃,只有鸟影在浮动。我无缘目睹赵先生的墨迹,不知像旧时王谢堂前燕一样,在谁家书斋里散放着墨香?钱钟书先生说:“理之在诗,如水中盐,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我闭目内视,幻想赵先生那轻逸的墨痕里有家燕那飞翔的灵影在浮动,体匿在墨迹中。
家燕绝大部分是黑白两色的,没有鹦鹉的娇艳,没有孔雀的媚姿。我想,黑与白是宇宙的本色,其他颜色是在此基础上繁衍开来的。在茫茫太空中,除了发光星球发出的光之外,就是无边的黑色,除了黑色的世界,还是黑色。原来人的心境能决定对颜色的喜好。有一段时间,我对黑色充满了特殊的感情,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黑色的,穿上黑色衣服,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白昼,除了和同事聊上几句外,就和几位调皮的学生打篮球。夜晚,把自己“闭关封国”起来,瘦影孤灯下,把心境放牧在辽远的时空之外,在唐诗宋词里烘干潮湿的心情。而现在,我更喜欢白色的东西,把复杂的事情看的简单,心境将拥有一片宁静的天空,活得简单,才能感受生活的平凡。看到黑白照片,有种沉甸甸的历史厚重感,把时空定格在一刹那间的永恒里,只有黑白两色,那么宁静幽淡,永不漫漶。
遥望星空,有时在想,国际空间站里的科学家们是否感到寂寞呢?窗外,是茫茫的太空,无边的黑,不知有多少殒石在飘移?只有舱里一点微弱的光,证明自己还存在。庄子在《逍遥游》里用浪漫诡谲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塑造了大鹏形象,国际空间站不就是人间的大鹏吗?
燕子回时,旧垒喜迎主人归。嫩寒春光外,双燕喃喃炊烟里。我喜欢傻想,我相信燕子有超凡的记忆力,能够寻觅到曾经的家园。在南来北往中不知有几个巢?在谁家的屋檐下,待到山花浪漫时,静候主人归来?
(《家燕双双飞》,首发于《红河教育》2010年第6期·总第9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