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冬晨
茅檐下慈祥的母鸡在埘里孕育着下一代。雄鸡一唱天下白,鸡啼声稀稀疏疏在村头寨尾此起彼伏,大明才子唐寅在《鸡》中写道:“血染冠头锦作翎,昂昂气象羽毛新。大明门外朝天客,立马先听第一声。”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意象浮在眼前,唤醒了睡眼朦胧的人们。今晨,谁家的雏公鸡首次学唱?翅轻颈直闭眼声咽。这第一声多嫩,然而却真实坦率。“大梦谁先觉”呢?一位老媪醒了,火塘燃起一天的希翼。数年累月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一缕青烟骎骎漫漶在寒空中。鸡鸭龇牙咧嘴的吵闹声早把老妪的清梦送出霄汉之外了。元朝许衡《沁园春﹒垦田东城》中写道:“月下檐西,日出东篱,晓枕睡余。唤老妻快起。”真是“日月双悬照乾坤”之时,我羡慕这老妪能美睡。暗室陋床传来窸窸窣窣老翁穿衣的细声,昨夜雨疏风骤,必须到田间地头察看,孙子还在被窝猎守酣梦。
“阿牛他奶,起的早啊。”
左邻老友又来借火了,早忘了频繁借火的禁忌,早学会了简便方法,早拿着烧得最旺盛的木柴碎步小跑去了,早惊动了门侧打盹的硕犬,狂吼数声,又闭上蔑视的眼睛。
“有了奶便是娘的东西,吼给谁看。”
撂下一句已闪进自家门口了。
村东,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叟提着簸箕寻觅猪粪,自从村子建成了卫生路,小豕大彘在圈子里软禁了起来,过着食来张口的安逸生活,不允许在村巷无事忙了,簸箕里只有稀疏的牛粪。村西,一位白皙丰腴明眸皓齿的女孩在浣濯牛仔裤,她的回家惊动了伙子们的羡心。她有出塞昭君的美貌,有文成公主的贤惠,有代父从军之木兰的勇敢,有采桑城南隅之罗敷的勤快。刺骨凌冽的寒水吻红了她的纤手。童年伙伴周伯通窃慕已久。多希望和她像一双筷子一样齐心,像密林小鸟双宿双飞,像野湖天鹅俪影轻逸。吃同锅饭,喝同碗水。她在等待谁呢?也许“寒地生材遗容易,贫家养女嫁常迟”?廿五尚不足,二十颇有余了。“春深欲落谁怜惜”?
牛棚里传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原来棚里来了不速之客,是右邻老友深夜不经禀告就擅自关进去的,因为天寒刺骨不愿往村尾自家牛棚赶。忍火了自家公牛的酣睡,悄悄地恨捅了那鼻子,捅鼻子只是警告而已,不愿伤及性命的,不然“明日 ‘村’头少故人”也是不好玩的。听见异样声音阿牛奶奶出来看看,不是自家牛在嚎叫,怒火收敛了,反正日出东山了,不如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终年翠绿的西山之巅,轻雾缠绕,更兼细雨潇潇。风起繁叶摇,绿流涛涛。像“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类景观在莽莽哀牢是山司空见惯的,巍峨群山海拨高低迥异,千沟万壑藏浓雾。所谓十里不同天,千里不同俗。海拨不同景色也不同,雾起千山活。身处山巅,“手可摘星辰”;在山腰,“荡胸生层云”,远方被云帘遮掩,改革家王安石在《登飞来峰》云:“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处”,真乃身临其境之谈。漫山是云,风起云散,“数峰清瘦出云来”,雾起千山活,壮观;在山麓,浓雾缠身,想必蓬莱仙岛也如此。小河淌水旁,孤桃早已桂青果了,而深山草果地茅檐边,瘦桃正吐蕊,白居易在《大林寺桃花》中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只是不见山寺,惟有茅檐。雨神即比(哈尼族民间故事里即比是雨神)还是瞻顾阿牛爷爷的,寨脚没下雨,梯田完好,披着蓑衣,蓑衣是不离身的,作用很多,严冬,可以御寒保暖,盛夏,可以遮光取凉。身处空山无人的静林,在竹遮松荫下,铺下蓑衣闲听鸟声叽叽,地处水流花开的山下,在涧边磐石上,垫上蓑衣乐闻水声哗哗。老人采摘野菜,衣兜里全是杂七杂八的色彩各异的野菜,多少年来是这样把孩子拉扯大的。弹指一挥间,岁月的车轮驶进二十一世纪,生活改善了,可老人每早必出,风雨无阻,农家有做不完的活计,回来兜里全是野菜,以前是为了充饥,而现在有人称为纯绿色食品,老人眼里还是一样的味道。
村寨活跃起来了,稚子老叟都在屋外晒太阳。
(《山村冬晨》首发于《红河教育》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