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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卫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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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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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活系列之九:杀虫

最开始看到喷雾器时,我跟弟弟们都抱以极大的好奇。父亲杀完虫,满裤腿的湿泥巴,浑身的农药味,在水渠边洗了喷雾器,回家搁在走廊里,我们使劲摇,喷头里还可以喷出一团白色泡沫,很快破碎。


父亲脱下背心,脖子到后背,一大片红红的,母亲说,喷雾器是用来杀虫的,你爹的皮是被农药“咬”烂的,莫去玩。


直到我背上喷雾器的时候,我才知道这玩意原来真的不好玩。


我13岁上县城读书,月假回家两天拿米拿菜,农活干得不算多,喷雾器总共只摸过几回。相对小伙伴的劳动量来说,我可以说不事稼穑。


16岁的那年暑假,我已经读初三毕业,要承担起更多农活。父亲拎着农药在前头,我背着喷雾器在后头。到了田边,父亲拧开农药瓶,小心翼翼地倒了几盖子到喷雾器里,舀水灌满喷雾器后,拧紧盖子,父亲准备蹲下往肩上扛,我说,我来。



这是早稻的第三次杀虫。父亲说,仔细点,莫落下,你耍老天,老天会饿你肚子。


一季水稻至少要杀三次虫,父亲开始跟我传授农活经验。


插秧后半个月,柔弱的秧苗站稳脚跟,叶片增多,禾蔸迅速分蘖,水田由“草色遥看近却无”变得遥看近看都是绿意葱茏,叶片遮住了行距,农人叫做“遮垄”。当然,刚从母蔸发出来的植株,非常娇嫩,最易被钻心虫、卷叶虫、稻飞虱侵袭。


第二次杀虫是拔节期,也叫有效分蘖期。所谓有效分蘖,就是分蘖出来的植株会出穗结谷。这时期主要防的是纹枯病、卷叶螟、钻心虫、稻飞虱。有效分蘖的好坏,直接决定着后期的产量。


第三次打药是出穗期,也叫扬花期。无数细碎的稻花,白里带黄,黄里带白,那么娇嫩,微风轻抚,一刹那温柔接触,完成授粉。授粉后,穗子颖壳由白变绿,禾穗达到正常穗的长度,穗苞粗细与一次性筷子相当。


这时期的水稻,全部铆足了劲喝水,满满的一田水,太阳蒸,水稻吸,田里的水看着一天天变浅,稻杆与田坝口都留下水位下降的印子。这也是大家熬夜灌溉的高峰期,熬通宵是常有的事,为护水打烂脑壳也是常有的事。


扬花时杀虫要不得。一朵花从张开到闭合,约为两个小时,农药会直接使花粉失去活力,导致水稻不结谷或少结谷。


天气热,中午莫杀虫,怕起痧,也怕中毒。


立秋后杀虫,早上要等露水干了,下午要赶在露水上来之前。喷完三小时要是落雨,那就得重新打药。


父亲不厌其烦地讲,仿佛要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很烦。


“你不学,以后作田都不晓得。”父亲抽着烟,很笃定。



父亲撩开禾苗,指给一些虫子给我看。


钻心虫最会吃。而且就冲着最嫩的地方。


卷叶虫喜欢用禾叶子把自己包起来,慢慢享用嫩叶,剥开来,还可见丝网。卷叶虫吃过的叶子,会变得灰白。


稻飞虱最密集,擅长集体作战,它们被叫做“火爆虫”。形容很多人蜂拥而上抢吃东西,常比喻为“像火爆虫”一样。稻飞虱是急性子,稻谷还未形成,他们就把营养吸光,留下干瘪的谷子,与腐朽的禾蔸。那些稻草,牛都不嗅。


不同的虫,需要不同的药来治。具体已经记不清了,杀虫双是黑色塑料瓶的,甲胺磷的深色玻璃瓶,上面的骷髅头像很恐怖。


为什么觉得恐怖?因为甲胺磷跟寻短见的阿嫂有关联。他们说,是农药鬼上身了。在农村,吊颈的是吊颈鬼寻到了,跳河的是落水鬼缠住了,难产而死的有产难鬼,夜晚迷路有倒路鬼迷惑......


为啥喝农药呢?婆媳吵架,丈夫打人,琐事争吵,一言不合,拧开盖子,脖子一仰(眼角的余光估计还在瞟着是否有人来劝)看着无人搭理,干脆直接咕嘟咕嘟而下,不一会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第一次背上喷雾器,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田里,只露出个头,我不停摇着喷雾器手柄,禾叶子割得手背生生发疼,加上沾染了药水,又疼又痒,为了不沾药,我自作聪明想倒着走,结果差点被禾蔸密密麻麻的根须绊倒。


田里的泥巴很滑,背上的喷雾器灌满水很沉又左右晃动,随时可能摔个嘴啃泥。一个趔趄,喷雾器里的药水拍击着,细流涌到背上,又痒又疼。肩上、腰上都扣着,不能抓挠,只能忍着。那些长翅膀的虱婆——稻飞虱,晓得大敌来临,疯狂往你身上逃窜,甚至报复。腋下,裆下,裤筒里,一下子浑身鸡皮疙瘩!我只能站在那儿扭来扭去,任凭父亲在岸上骂娘。


我像在田里舞蹈一样,好不容易打完一丘田的农药。水田里飘着一层黑色的虫尸,隔天来看,还有肚皮涨得浑圆的死青蛙,硬邦邦直挺挺的死黄鳝与死泥鳅。


父亲说,这药好。又说,你不早点杀虫,旁边的田里杀完了,虫都到自家田里来了。


有了经验,下次杀虫就长袖长裤,至少不被虫咬不被药咬。闷在厚厚的黄军装里,浑身的汗水就像蒸桑拿一样潺潺而流,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据说汗的成分里有盐和尿素,我总感觉,我杀虫时走过的那几垄稻子,格外地茁壮,因为他们有额外的肥料——汗水灌溉。


药剂不断地增加,原来一筒水两三盖子,后来到五六盖子,不行就再换药。害虫们的耐药性增强,药量只能逐步增加。


一些剧毒的农药敌敌畏甲胺磷退出市场,田里也很少有药死的泥鳅与青蛙了。


听说,现在打药甚至有无人机来了。不过一般人不愿意请,因为不划算。


今年,老人做了两亩田,父亲说,自家的稻子,少打点药,产量低点没紧,呷得放心就好。


他们啥时才能放下喷雾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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