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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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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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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匣子

 在乡下这种地方,一天没吃多少喝多少不打紧,可要是一天不跨出门槛出去走走、和村东头村西头扎堆的人们通通气儿、那可是真要憋死人的。

   邬原村整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姓牛、少有几个别姓的都是大饥荒时候逃过来的,有几户姓殷的,外加几户姓刘的。村子里东西走向一条大道、由小时候的泥泞土路到上初中时候的漫砖路、再修到现在水泥路面,一条主路、分别有三个大的岔口、与大的岔口相接的又是许多三人宽或者只能通一人的窄巷子,通向邬原村的一家家一户户。从小到大路越修越好了、村里的人们有了儿子有了孙子、可是爱说话的习惯、在这个不断改变的小天地里是唯一没改变的事这话有时候是沙子、吹吹吹吹就散开了,碍不得大事、有时候就不见得比刀钝了多少、直捅人的心窝子。

  是的,农村的主要生活也就是农耕农忙、他们按着十二节气看着天过日子,人要是忙起来就顾不得说那么多话了,先是要犁地、把牛喂饱了引到地头套上缰绳,后面放三角的犁铧,一边嘴里喊着:走、喔,走、喔。等地里的土都翻了一番,就要开始耙地、车在前面沿着自家的地标反复地一垄垄开过来,两个人压在耙子上来回地转圈、这是小时候我最喜欢的运动了,像是在一片泥海里冲浪,那高低不平的土疙瘩就是翻起来的浪花卷。然后就是耩地、家里光景不好的用不起机器、就拿人来顶上,小两口一个掌舵握着耩机的把手往里面倒豆子、一个人套着缰绳斜倾下身子在地里攀爬,碰上有没耙碎的土块、就要佝偻下身子双手插在土里、几乎与地平行着往前挪动。中原地区的土比南方的土厚实一点、一年只能两熟、这里四季分明,冬天冷的要命、夏天又热的不行,开春的时候麦子刚长出绿苗、绿压压的一片、显得与周围都是枯草的土沟一点也不相称,偶尔有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孩子一群群的来到这里, 把枯叶子枯草拢成一堆堆,圪蹴在地上缩成一个圈,用火机点来了暖和身子。要是不逢上下冻雨,到了晌午的时候三个岔口的老房子墙根处,都是三三两两的坐满了晒太阳的话匣子,他们给家里做好饭,吃碗面条子,拿好马扎子就出发了,带着自己的任务,比谁认识的过路外乡人多,比谁知道村里的新鲜事多,比谁开的玩笑更刺挠,外乡人来问路保准能说出个三四五六个走去的方法,村里边谁家回来了人,能从这个人光屁股说到他结婚当天,顺带能把他丈人家也捋一遍。

  所以每次我回家的时候,喜欢从漫地里面踩着麦苗种的间隙里斜拉拉的偷摸回去,我很少在家,所以就会被格外的关注,记得有次办党员转正回去,从刚进村就感觉像是被盯上了梢,那种眼神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肆无忌惮的在你身上游走,一群人穿着青黑色的厚棉服,上面太阳照下来会有油渍的黑乌反着亮光,两只手或是卷巴在一个袖子筒里、或是压在两腿下面腿窝里面,这种天气能少露在外面的绝不放出来。我不敢多想、笑着冲他们走过去、他们里面有人就开始问:星子,你爷给你找了个新奶奶你知道不?在你爷屋头床上坐着呢,一群人哈哈哈的笑。我只得加快我的步伐,每过一个岔口,就长出一口气,偏我家又是西街001号,我要三重地狱全享受一遍。一重为盯地狱:双眼目不转睛,盯的你后背发麻打怵;一重为玩笑地狱:恶俗不堪难以入耳、说的尽是些浑话荤话。一重为笑脸地狱:满脸堆笑,实则万仞中藏。

  他们最喜欢说的,还是刘一手,他祖上是外地逃难来的,一手方格子脸,像是从西藏旅游回来的、两边腮帮总红着、小不大高的个子、挎着一个斜褡裢、后面用粗麻布缀着一个大铁皮方盒、里面一格一格装的都是瓶瓶罐罐,针针管管,针管子口都是牙签那样粗,毕竟是扎在畜生身上的,温度计上偶尔还有没擦干净的排泄物,铁皮箱子上面红漆写着刘一手三个大字。刘一手原来本名不叫这个,可是他看牛的病很有一套,一只手就这么往牛嘴里一抓,把牛的大舌头捞出来,把上面吃的杂草沫扣嗦干净、先是看看、把头伸到舌头跟前正面反面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再是闻闻,把鼻子凑到跟前嗅了又嗅,就退身出牛棚,给牛团结家老大说:活不到明天中午了,我就给家里老爷子省点钱不开药了。团结一听俩眼珠子瞪比牛的还大、一把把刘一手从地上捞起来:你他娘的说啥哩,我们一家人都指望它种地干活呢!第二天一家人吃饭的功夫,那头牛轰隆一下倒在了地上,头砸在盛满红芋糊涂的碗里....

   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刘一手就天天被人家说了,因为他的傻儿子天天跟在女人的屁股后面、遇见心善的妇女就打发他回家,遇见有几个心眼的,就一边撩拨傻子,一边骗他干活:你去把柴火劈了,我就朝你脸上咂巴一口。傻子就劈、劈完了柴火又担水,担完了水又喂猪,直到刘一手把他哄回家,回去的路上,话匣子就问:“一手,治好牛治不来人哦,你儿子天天往人家屁股后面钻。” :“一手,给傻子讨个老婆行么,看能给你生个大白孙不。”:“一手、你老婆跑哪去了夏庄村了,前天我妹回娘家还看见咧。”一手就笑笑、同人们问着:不打紧不打紧、你家牛还好的么?拉着自己的傻儿子从人堆里面穿过来,任他们一句一句的说着。

  刘一手有时候也被别的村请去看病,有时候天还没起白光、就有人咣啷咣啷地拍着门上的衔环,拉他起来去看牛,有次刘一手从别村回来,手里牵了个女人,用长布丁子把俩人手拴在一块,往村里面带,还没到村口地界、话匣子就一下就炸开了锅,三个岔口的黑压压一片围过来,像是逢会看戏一样热闹:“给你傻儿子讨得老婆么?还是你俩的老婆。”话匣子都开始嘎嘎的张着嘴笑。:“这婆娘生的怪攒劲呢,要不卖给俺家你看成不?:“一手....”一手紧攥着往别处缩的女子,一边解释说:儿子的、儿子的,我老了。不卖不卖、别再开这玩笑、傻子撇开人群冲话匣子们乱叫,挡在刚牵来的女的前面看着这群人。

   新买来的女子叫秀娥,也是天生的脑子不好使,和傻儿子倒还很般配,没多久就给一手生了俩孙子、又白又胖,两只眼睛也不呆,生的脱了两口子的相,所以俩儿子一个叫天恩一个叫天赐。天气好的时候、傻子就嘿嘿的带着秀娥去田里面做活,薅草,秀娥抱着两个儿子就低头跟在后面,也不用扎不用绑,傻子在地里面迎着烈日头干着活,秀娥坐在地头的树荫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傻子,两个人虽然嗯嗯啊啊的说不出几句话,可是走路做事从来没绊在一块过。

  待到他们儿子五六岁开始上学的时候,春上的麦子也是绿油油的一片、刘一手出门去看自家地里的麦子,麦子抽出长长的叶片,在寒风中直直的立着、比旁边两家的长势喜人多了,刘一手看罢把自己的烟袋锅磕了点上、背着手往家里走去。路上话匣子又拿他开涮,说是孙子长得和自己越来愈像了,不呆不傻的,一手只笑着说:开不得开不得,儿子现在好的很着呢。”待回到家推开门,一手看见梁上秀娥和傻子双双挂着,四条腿直挺挺立在半空,两只手还紧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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