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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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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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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外婆家的小路

通往外婆家的小路,抄近路要淌过两条沟,爬上两道坡,翻越一个叫佛光村的小村庄,足足有三十余华里的路程。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每次回娘家探亲,总是会带上我。在这条磕磕跘跘的羊肠小路上,从幼小时把我怀抱或背在身后,到后来自己学会自己奔跑撒欢,一直都与母亲形影不离。

    母亲每次回娘家出发前,都会给我换上一件比较干净的新衣裳。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一番,才会带上行李和我,踏上回娘家的小路。

我的家乡是陕北一个叫做盘石村的小村庄,村子座落在黄土塬面的一条侧梁上。整个山梁蜿蜒如龙,一直向前沟延伸。我欢快地跟随着母亲沿着下山羊肠小道,一路蹦蹦跳跳的向外婆家进发。走完一道山脊,下了一道陡坡,便就来到了沟底。沟底的山坡石崖下,建有一座龙王庙。这是一个三岔口地带,东沟、西沟两条小溪在这里汇合,叮咚流淌着直奔前沟而去。沟岔前突兀着一片巨大的石崖,犹如盘龙卧虎一般,形成天然的遮风避雨之所,盘石村的名字也许就是由此而来。我们村叫上盘石村,前沟的山梁上还有个下盘石村。

传说远古时代,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孕育了一条巨大的石龙在慢慢的生长。这座石岩就是龙头,它每年随着河流的方向,慢慢的向前生长移动。一旦生长到和前沟的下盘石村合拢,就会形成一条龙脉,以后此地必出贵人!后来,村里来了一位擅长风水的南蛮子。他就造谣鼓动村民们说,这是一条凶龙脉,一旦成型会对村子不利,一定要在龙头上建一座龙王庙来镇压。懵懂无知的村民很是害怕,就听从了他的谎言,在龙头前凿石建庙,南蛮子则乘机盗取了龙珠。庙宇建成了,南蛮子走了,石龙真的不再生长了,一块天然的风水宝地就此被破坏。

这个故事我听母亲讲过很多遍,一直半信半疑。因为这座小庙现在已经破败不堪,庙前的戏台也已坍塌,长满了芦苇、野蒿、酸枣刺棵子。倒是庙里的墙壁上,还残留着一些不太完整的彩色壁画,古色古香,稀奇古怪的画面很是吸引我。每次我都是一路跑下山坡,率先跑进石庙里去看那些腾云驾雾的神仙画图。也许是母亲害怕小孩子不慎得罪了庙里的神灵,就又给我讲起来一个怕怕的诡异故事。

从前,村里有一个拦羊的小孩,在石庙里避雨,那时庙里神仙的石像还未被红卫兵砸毁。顽皮的放羊小孩就爬上石像的脖子去玩耍,不但偷吃了庙里的供品,还在庙里神仙面前撒了一泡尿,一下子惹恼了神仙。当小孩又跑到庙前的戏楼上玩耍时,好好的戏楼上突然掉下了一根横梁,把小孩砸的头破血流,当场毙命。自从听到这个故事后,我以后每次路过石庙,就再也不敢跑进去闲逛了。反而倒是听取了母亲的教诲,在庙前双膝跪地虔诚的磕三个头,母亲说这样可以走路爬坡不累,幼小的我,自然深以为然,磕头后一路欢快的沿沟奔跑,犹如神助!

这道沟叫做多古沟,因为周围山头有个叫多古村的村庄,就在前沟的小河水井里驮水吃。水井对面山坡修建有几孔土窑洞,住着一户人家栽种着菜园子,绿的菜瓜,红的柿子,紫的茄子。我和母亲经常会在这里歇歇脚,再往前走,静谧的小路就很难看到人烟了。种菜的老奶奶给了我一颗熟透的西红柿,酸甜解渴,吃的我满脸幸福。妈妈说,这位老奶奶是我们远房的一个亲戚,这四周围村子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圈圈亲。沿沟的小路,不时要在小溪上来回跨越。有清亮叮咚的流水,鼓噪“噗通”的青蛙做伴,一路步行倒也不觉得很累。

  山路步行,最幸苦的就是爬山坡。拐进一个沟岔,通往外婆家的第一道山坡——佛光坡就凸显在眼前。抬头仰望,山路蜿蜒漫长直上天边,白云闲散,日头阳光明晃晃的耀眼。坡陡,滚动的土块能直落山底;无树,漫坡荒草摇曳,萎靡不振。我蔫哒哒的跟在母亲身后,拉下了好一段距离,直累的气喘吁吁,晒热的汗流满面。母亲不时驻足停步,等待着落在后面的我。对面山坡是一块块分割的苜蓿洼,紫色的苜蓿花正在盛开,大中午的整个荒山野岭,很难看见其他人影。

  “明明快看,有狐子——”母亲呼唤着我的乳名,有点紧张的用手指着对面的山梁。狐子,是我们当地对野生狐狸的俗称。我顺着母亲的手指回头一看,只见两只像大狗一样灰白的动物,拖着长长的尾巴,沿着对面山梁地畔快速的跑动着,不一会就钻入了山谷,倏忽不见了踪影。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害怕,一下子就想起了外婆曾经讲过“狼吃小孩”的故事。这时候,一只黑色的老鸦(乌鸦)在空中盘旋怪叫着掠过,更加给寂静的山野添加了一丝恐怖感。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暂时将疲劳、日晒抛在了脑后。

   一口气爬上了佛光坡,塬面的视野顿时一片开阔。天高云淡,高原平整的田地里,也出现了锄禾人的身影。我紧张害怕的小心思才终于放心了下来。佛光塬是通往安河古镇的一条大路,路旁两排高大的钻天杨长的茂盛,巴掌大的叶片,遮挡出树下一大片繁阴。我高兴地一阵小跑紧走,抢先来在树荫下一屁股坐了下来。一阵凉快的高原风吹过,杨树叶子欢快地拍着巴掌,像是欢迎我的到来一样,好凉爽!母亲也跟随着坐了下来,佛光塬路边的白杨树下,是我们每次回外婆家路上的固定休息点。

喝水,吃干粮,母亲打开了随身背负的帆布行李包。行李包里除了给我带的干粮外,还有送给外婆、舅妈家的礼物,鼓鼓囊囊的装了一大包。说是孝敬外婆的礼物,其实也就是些自制的家常食品,清明节送花馍,端午节送粽子,中秋节送月饼,年关送几小块猪肉,豆腐和油糕。食品奇缺的年代,我平常也很少能够吃到,母亲每做了点好吃的东西,都会惦记着几十里路外的外婆。空手轻装走路的我都感觉很累,母亲却还要背负着这些繁重的东西步行几十里山路,确实很辛苦。每当我喘着粗气询问母亲累不累的时候,母亲总是和蔼地微笑着说:“我是大人,背这点东西根本不累,比背着小时候的你们轻快多了。”于是,我就感到一阵不好意思地汗颜!故意机灵的借机岔开话题,沿着熟悉的道路一阵小跑向前奔去。

通往外婆家小路,必须要横穿佛光村的胡同。我至今仍然有些不太明白,这个比我们村大一半的村庄,为什么叫做佛光村?这个村子虽然塬宽地广,但却并不见有什么佛祖庙院。倒是胡同里有好几家高门大院,沧桑古朴的大门楼,显示着往日主人的光景不凡。尤其村东涝池畔下的一家人家,虽然院子里只有六孔土窑洞,但胜在干净整洁。平整的院子经常清扫的干干净净,硷畔上柴垛堆放的齐齐整整,让人第一印象就知道是一户勤快爱好的正经庄稼人。

穿过佛光村的大胡同,便就要路过村东的一大片自留地。夏日的各家自留地里,种植着许多的瓜果蔬菜正值成熟,眼馋的我直流口水。这时候,母亲就会给我讲起“瓜田李下”的故事。经过瓜田,不能弯下身来提鞋,免得人家怀疑摘瓜;走过李树下面,不要举起手来整理帽子,免得人家怀疑摘李子。

母亲以前是一个农村民小教师,自从和父亲结婚有了我们几个姐弟以后,生活的拖累让她不得已辞了职。可是胸中的文化依然处处隐露出底蕴,潜移默化地教导着我们处世作人之道。以前的古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女子读书人很少。外爷曾是我们陕北当地第一代闹红的游击队员,思想比较开明,一直供母亲在安河古镇读完了完全小学,其文凭也相当于现在的高中生了。只是可惜,外爷早早的便就因病过世,已经出嫁的母亲便就更加牵挂孤独的外婆。

外婆的村庄叫闫家仡佬,一个典型的陕北小山村名称。佛光村和闫家仡佬村是隔沟邻村,绕山梁走大路要有几十里地,翻沟走小路只有五里路,从佛光村东山梁下坡,爬上闫家仡佬村的西洼就到了。只是全程都是陡峭的羊肠小道,十分的难走。

“西洼乱石径,跌死羊碣子”,“羊碣子”是公山羊的意思,充分说明山路的难走。母亲小心翼翼地紧紧拉着我的手,弯腰过石崖,手脚并用攀石阶。终于爬上了西洼的半山坡地,粉白飘香的荞麦花正在盛开,童谣“荞麦花,奔奔开,大姐不来二姐来……”一路欢唱。浑身的疲惫反而突然消弭无影无踪。因为我想到了,马上就可以见到慈祥的小脚外婆;品尝到外婆家藏在箱底的糖果饼干;跟随着表哥到沟里驮水,砍柴,摸鱼;一大群表妹表弟一起玩过家家、捉迷藏……

   通往外婆家的小路,一路故事一路歌,近乡情更喜,愈走愈欢快。外婆家村口的那棵巨大茂盛的核桃树,已经历历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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