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 翁

富 翁

陈子怡

一

我是个富翁。

吱呀摇晃的破旧木屋散发着霉臭，是我的住处。屋子里堆积如山的钱币高高垒起来，盖着塑料布用来遮蔽雨天顺着屋梁落下来的雨水。都是我的钱，占去屋子的大半空间，我睡在上面，总怕有人半夜来偷我的宝贝。

这些钱是我一辈子的积蓄，一分一分攒起来。木屋木板里有赶不走的蛀虫，所以我把纸币都兑换成铜钱；木屋漏雨，我又不得已盖上几块塑料布免得它们生锈。我每天拼了命做工，一分钱都不舍得花掉，又一枚一枚盖在塑料布底下等着积上灰尘。从来我的梦想是成为有钱人，后来我的梦想是成为更有钱的有钱人。

现在我向梦想在一步一步逼近，我已经是个百万富翁，这令我满足，又使我更不满——别人一辈子见不到这么多的钱——可是如果我再省下几枚，又会有更多的钱——钱钱钱！我的人生充斥满攒钱，很多很多人向往却偏偏最缺的钱。曾经有蠢人问过我，这么多钱在我手中，为什么不用来买一幢豪宅、学一门艺术或者买书。我只能叹息他们的愚蠢，这样一来钱就到了他们手里，我将成为不那么富裕的富翁，而他们会拥有我的钱，多贪婪的他们！我于是把自己圈禁在自己的钱眼儿里，日复一日数着没完没了的一枚枚铜钱，不理会那些“空手来空手去”的鬼话。

后来只能死在钱堆里，见过世界上最多最多的钱币。

二

我成了富翁。

我从前一直是穷人，我的邻居是个有钱人。他必定有亿万家财，却住一座漏雨的小木屋，整天躺在钱堆里过日子。他为人吝啬，从来没有亲人伙伴和快乐。那时候我的住所是一栋一样破旧的小木屋，上面用偷来的篷布盖着勉强遮雨。我可怜，我贫穷，我偷窃为生，我是个贼。那时候我半夜出去行事，月亮还在的时候回来，竟然每每能与他相遇，他出去工作，愁眉苦脸不与人问候，每天辛苦十分。后来一连几天我竟然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诧异十分的同时，我终于找了个空当翻身进去，那个过度劳累的人三十出头已经是满头白发，抱着钱死在钱堆里。

累死的，贪死的。

我冷笑，这个不会享受的人，一分钱都不曾有过，因为它们现在都是我的。我知道没有人会办他的葬礼，也不会有人出席，我只是把他抬出来埋在屋前的空地上，即使他曾经是富甲一方，死后也只需要这么小小的一块土地就足够，没有墓碑歌功颂德，只是一无所有等着别人遗忘。我带走所有的钱去了外地，改名换姓，像所有暴发户那样买下土地和豪宅，办起工厂，过世间所有人嫉妒的富裕生活。我在宅子里置办许多人一辈子见不到的奢侈品，挂上晶莹透明的水晶灯，壁雕嵌着钻石，地板上镀上金。我在家中举办通宵舞会，邀请来所谓上流社会的名媛老爷才够气派，每日是灯火通宵，每天有美酒佳肴——这哪里是我的邻居会明白的乐子，他根本不是富翁，这样的生活里的我才能算作富翁，我讨厌劳作，我只爱享受，投机取巧可以得到的何必傻傻劳累自己。

我把自己灌醉在这样的美梦里，癫狂享乐的人生。

最后淹死在厅堂正中的酒缸里，他宴请过的人都已经不记得他，他那座荒谬工厂里受他欺压的愤恨工人把他丢去山上一座小木屋里，谁也找不到的角落。

浮华梦一场，都是偷来的人生。

三

我竟是个富翁。

过去我是个穷人，写着没有人看的剧本。我自诩剧作家，但是当我的戏里还满怀期待呼吁单纯美好童话的时候，现在的社会人只要看勾心斗角的冒险角逐，我于是落魄。但是偶然有一天我正为下顿饭的着落帮人抄书换钱的时候，一封信悄然落在我家门。

信中是一封遗嘱，外省一个富翁自称是我的远房亲戚，他在弥留之际口述遗嘱把钱财交给了他最后记得的亲人，他无儿无女，遗产都留给了我。

可是他这样一个人在我记忆里最后寡淡的印象是个贼，举债度日艰难。

钱财也似乎来历不明，但是我现在有权利用在正道上，真是万分幸运。

我变卖他的家财捐作慈善，我将他的大宅子改作学校，收容更多贫穷的孩子，听闻他生前罪孽深重，也许我的举动可能为他减轻心灵的谴责，我希望更多人享有幸福。

后来我还是留下一部分钱给自己，我把自己的剧本搬上了舞台。很多人忘记真善美，我希望来找回人人本来向往的世界。

我的故事很快就会上演了。

我希望台下有人会被感动，我希望他们终于能够返璞归真。

这样一来富翁又会很多，我们总有一天都会成为富翁。

精神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