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舒中篇小说《万事如意》(原载《作品》2020年第1期)的社会环境是湘泉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全方位地勾勒出这家医院一号病房的生老病死和几个护工的生存图景。小说容量虽然只有三四万字,但蕴涵却深厚,范畴涉及护工的婚姻危机、家庭困境及对自由爱情的向往,包括老年人的精神匮乏、生存的辛酸与尴尬,“啃老族”现象,揭露现代人热衷攀比的心态、包办婚姻对农村妇女的危害以及农村光棍汉娶不上媳妇的现状……可谓包罗万象。一部中篇小说内涵如此丰满,没有熟稔驾驭文学作品的非凡功力显然是不行的。看得出作者下笔思路清晰,操纵情节发展舒缓自如,行文如流水,写出了当代中国人口老龄化大环境下求生的本能,呈现出世间百态。在此,套用胡兰成对张爱玲的爱情承诺,这部小说力图表达了“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文学意旨。
这篇小说淋漓尽致地凸显了“哀民生之多艰”的悲悯情怀。先说几个病号。一号床邱老太太因脑溢血住院,她的陪护老纪很悲哀,他与邱老太太是夕阳恋,两人结婚十年,连她的银行卡密码都不知道,她住院的自费部分还得老纪自掏腰包。继女妙妙殷勤来医院照料姆妈邱老太太,她待人冷漠而势利,姆妈住院后期,妙妙怕老纪独吞姆妈的退休金,逼迫老纪交出姆妈的身份证,并说出银行卡的密码。老纪的尴尬与凄凉溢于字里行间。老纪得了癌症,化疗,瘦成皮包骨,却没有人去关心与呵护。黄昏恋的尴尬处境,由此可见一斑。
二床大妹爹是个臆想者,成天邀人打麻将,“万事如意”是他的口头禅,他经常旧病重犯:掀被窝,向女人耍流氓,曾因调戏妙妙被老纪抽了两耳光。他是糖尿病人,护工彭腊梅经常用糖块哄他开心。
三床头盔阿爹七十来岁,总喜欢问别人:“外面落雨吗?”头盔阿爹是被豪车吓晕,发脑梗送到医院的。豪车主人自认倒霉,付给头盔哥一笔医药费。自头盔阿爹住院以来,头盔哥总是忙忙碌碌的,每月只来一次,每次只待十分钟,平常吃的用的都让快递哥送。头盔阿爹死了,被送到医院太平间,头盔哥登记时连头盔也不摘下,让医生很反感。
四床沈木匠是脑溢血患者,始终神志不清,只会叫“阿妈”,连老伴也认不出,老伴出世了,他也听不懂。新三床祁老太太是位健忘症者,总是笑眯眯模样,与人交谈只会说“好”。她儿子在澳大利亚工作,她在卫生服务中心只是过渡。
再谈谈几个护工的喜乐哀愁。护工李姐五十来岁,人长得漂亮,男人爱吃醋,见不得她与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经常酒后家暴,事后殷勤为她炖汤滋养身体,她幸福而可怜的神态让人哭笑不得。李姐儿子当商品房销售员,谈了女朋友,女方要的彩礼是十几万元的本田轿车,但老两口的存款只够买不到六万的比亚迪。儿子让李姐贷款买本田车,典型的啃老族!
护工丁阿姨快做奶奶,准备回乡给孙子封个大红包。可是一万元大红包放在包袱里没热几天,突然失窃。护工总管胡老师不让报警,威胁说不仅你作为举报人丢了饭碗,连我的工作也保不住!这个胡老师真可恶,挺会吓唬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
在小说女主人公彭腊梅身上,弥漫出纯真的人情美和人性美。她母亲为了贫穷的哥哥娶上媳妇,自作主张收了男方“武大郎”八万元彩礼,但彭腊梅做了几天媳妇,便偷偷逃到上海打工。为了凑齐八万元彩礼,赎回人生自由,她省吃俭用,快三年凑了六万五千元。后来,被母亲骗回家,男方又送了价值万元订婚戒指。不承想戒指被盗,想重获爱情自由又得往后延迟。小彭只得通过护理员考试这条途径,跳槽到兰棠护理院上班,这样便缩短还款的周期。在与快递小哥的长期交往中,两人暗生情愫,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小说快结尾,有一个情节读来温暖人心,洋溢着浓郁的人道主义情怀:丁阿姨正为丢了辛辛苦苦攒齐的一万块红包懊恼,这可是她作为奶奶送给孙子的见面礼!离开湘泉街卫生服务中心前,护理工彭腊梅将自己一万元血汗钱放在丁阿姨的包袱内。丁阿姨为失而复得的巨款而喜上眉梢!彭腊梅拿着刚刚到手的护理员上岗证,搭乘公交车,直奔兰棠护理院,向幸福的爱情和自由的人生狂奔。这个结尾很阳光,充满正能量,符合读者审美需求。
(作者系第七届冰心散文理论奖获得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杂志社特约评论家,武汉作协第十一届签约作家)
【被评作家简介】薛舒,女,上海“70后”女作家,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专业作家。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作品发表于《收获》《十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小说界》、《上海文学》《小说界》等杂志,多次入选《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等选刊。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2007年度排行榜。获2007年“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新人奖。出版小说集《寻找雅葛布》;散文随笔集《马格德堡日记》,长篇小说《残镇》,短篇小说《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