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青山夕照明

老孟缓缓地从床上爬起，他又一次默念到，唉，难道是真的老了吗？老孟的腰这些天总是不给力，洗脸刷牙都硌硌应应。他强撑着自己的老腰别别扭扭的洗漱完毕，想着今天是去医院看看腰呢还是去看看腰呢。在老伴做早饭的时间里，他给自家阳台上、客厅里的平安竹浇了水。平安竹，真好养。春节时，和两棵平安竹一同买回家来的两棵杜鹃早已“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就说那两棵杜鹃吧，买它时，那么好看，红得像火，艳得像霞。卖花的说得好好的，好养活，好养活，结果那叫一个矫情。他对它精心照料，阳台客厅，客厅阳台，不断地挪来挪去，浇水施肥，施肥浇水，但怎么着也不行。最后，两棵红红的杜鹃花还是和他“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平安竹就不一样了，自打买回来，就一直墨绿墨绿的，绿得都想让你上去吻它两口。卖花的说的是三四天浇一次水就行。然而老孟惊奇地发现，平安竹泼辣得令人称奇。别说三四天浇一次水，七八天浇一次也没事。有一次，他专门考验它，看看它的生命力到底有多顽强。结果花盆里的土壤都板结龟裂了，它照绿不误。老孟想，怪不得老百姓说，娶媳妇不要光看模样，要看会不会过日子。因此，当两棵杜鹃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取而代之的依然是两棵平安竹。他一面打心眼儿里把杜鹃花讽喻成了娇生惯养的新媳妇，一面不得不老实承认，对于养花这门学问，他严重缺课。老孟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电脑前。他反复浏览了几眼自己在两个文学网站上发表了的文学作品，心里思考着两个稿件，为什么这个网站审核通过，那个网站却退稿了，这个网站退稿了，那个网站却审核通过了的原由。

老伴叫他吃饭。突然，手机响了。老路！他想，一定是老路打来的。老路住他家西边小区。自打老孟买了张象棋桌和两个马扎之后，老路时不时打来电话，要和他杀两盘。喂，老孟，吃饭了吗？没呢。吃完饭杀两盘？好，没问题！老孟答应得干脆、利落。下棋地点为老孟家楼下。老路先到时，就在老孟家楼下静静地等候。老孟先到时，就直接去自家的小房开门搬那棋桌拿那两个马扎。有时老孟刚打开小房门，老路赶来，就主动和老孟一起搬桌拿座。老孟早买的棋子晚买的棋桌和那两个马扎。结果棋子和棋桌并不配套，棋子偏大，棋桌偏小，棋子摆上去太过拥挤。老路知道他这情况后，每次打完电话，老路就带上与老孟棋桌正好匹配的棋子过来。

老孟和老路虽说都是退休老人，但谁家也说不定什么时间有什么大事小情。老路的电话，也没什么规律，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要问干什么时间过得最快——下棋。不知不觉中，半天时间就过去了。这天，幕色四合，老孟直了直自己的老腰，说了声，哦，这么快天就黑了。老路帮老孟收拾完棋桌、马扎，各回各家。

近段时间以来，老孟对自己的下棋、写作两大爱好，心里开始处于一种矛盾和纠结之中。他当了一辈子中小学教师，却做了一辈子的作家梦。谁都知道，中小学教师，在整个教育战线是最辛苦的角色。尤其是语文老师，光一个对子班的学生作文批改一项，该相当于那些普通机关工作人员几天的工作量？何况还有其它学生作业，背课，写教案，上课，处理学生问题等等。所以，老孟对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辛勤的园丁，像春蚕，“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尤其对“像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有着他自己的独特见解和切身感受，按他的话说就是“照亮别人照不亮别人先把自己燃烧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的作家梦，只不过是个梦而已。老孟的作家梦也只能在断断续续中进行。断断续续中老孟熬到了退休。听到社会上有把退休群体戏称为等死队，他笑，我刚刚尝到退休的甜头，哪里肯死。他并不服老。起初，他紧跟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一些人，东跑西颠，这投一下资，那投一下资。像一条长期生活在鱼缸里的小鱼突然投入了大海，他颇有几分得意，任由汹涌的海水把他推来搡去。像小鱼不幸被大鱼吃掉，他以失败告终。此时，他这才明白，教师混迹社会，充其量不过是个不合格的小学生而已。他开始恋上了下棋。象棋对弈之所以能成为一种群众性极强的文化娱乐活动，就是因为它简单易学，只要搞清了什么叫绊马腿，什么叫不绊马腿，谁都可以走两步。然而，象棋艺术博大精深，会着容易好着难。他练得好上瘾，几年下来，他的象棋水平达到了中等级别。他劲头子一上来，整天整天的下，棋摊下，手机上下，晚上躺在被窝里一下就是多半宿。正当他不舍昼夜，与对方杀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车错毂兮短兵接”“败鳞残甲满天飞”之时，他的眼睛、颈椎、腰椎开始和他叫板，他的视力、脑力和精力也在向他说不。我这是干嘛呢，想成为象棋大师吗？多大岁数了，可能吗？这不是做梦吗？关键是如前所说，他的另一个梦也在和他打架。慢慢慢慢地，他开始意识到，下棋和写作都是高强度脑力劳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己也不是兼得的年纪了。在经过一番认真思考之后，他觉得自己应当有主有次，有所侧重了。他为自己的这一决策感到释然，感到高兴。从某种角度讲，他甚至为自己的这一决策感到了几分英明。

当老路再一次给老孟打来电话时，老孟对老路说道，老兄，咱们都这大岁数了，今天咱们换个项目，到绿洲公园遛达遛达，活动活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你看行不？行，老路爽快地答应。

绿洲公园，地势广阔，曲径幽廊，绿树成荫，绝对一个天然氧吧。老孟和老路信马由缰，悠哉游哉。他俩登上高处，极目远眺，老孟不由吟哦道，“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