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大拐弯“几字形”的上半部,与黄河伴生的是广袤无垠的黄土,在黄河水系的切割整修下,这里的地形呈现出特有的沟、峁、梁、塬的特点,就像一整块蛋糕被糟蹋的支离破碎。过去的居民多住窑洞,依山而建,在山脚或半山腰挖个洞进去,石砌了门脸,就是一个家,虽不受看,但“冬暖夏凉”的好处是公认的!院子小,出门便是沟或崖,种地得在山间旮旯里掏,吃水得去沟里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特殊的条件能衍生出特殊的文化。地名村名,得来很简单,大致不出“姓+家+地形”,如孙家墕、张家峁、陈家梁之类;唱出歌来是这味儿:对坝坝那个圪梁梁,……,离不开地形;吃饭则顿顿少不了土豆,典型的“土里刨食”,而且开发出了以土豆为主要原料的令远离家乡的游子们念念不忘的吃食,kulei(音)。得天独厚的条件也炼就了得天独厚的腿脚,从小玩耍扒崖上树、跑跳打闹,长大上学翻山越岭、过河溜冰,身手矫健是炼出来的!就连游戏的种类玩法也是些许与别处不同的。
下课的哨声一响,碎娃们就像雀儿出笼,巴掌大的院子,马上便尘土飞扬。一拨一拨位置相对固定的,女孩是跳皮筋、丢沙包,男孩是顶拐拐、跳格子、扇宝;还有满院疯跑的,这叫“jiujicher”(遍查典籍,无可替代的字眼,遂将其大体发音用拼音写出)。
女孩的游戏是相对文雅一点的。皮筋是用父亲的骡车轱辘的废旧内胎剪的,由两人相对站立离开一定距离,腿上捹着皮筋,其余人等则轮流在中间跳,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皮筋,向前进,马兰开花二十一,……”。沙包是母亲拿碎布头拼的,填上谷壳之类,打上去软软的舒服。也是由两人站开一定距离,是为扔家,其余人等在中间来回躲,若被打中,则算“瞎”,要退出;若被接住,则生命值要增加一次。
相比女孩的游戏,男孩们玩得就要粗暴一点。
顶拐拐,将一腿屈曲于另一腿上,手握脚脖子,单腿跳,曲的一腿作为武器攻击对方,主要是用膝盖顶。一般大抵分成两拨,群体战斗,顶到对方曲着的腿放下或干脆倒地算“瞎”,直到对方全部“瞎”,战斗结束。这是身强体壮者的游戏,但往往身小力薄者也毫不示弱,充分享受参与的乐趣。用今之人的眼光,这是多么危险!然当年游戏中的每一位参与者是察觉不到的,甚而感觉不到疼痛。每每放学归家,拍打身上的灰土,才觉得某个部位隐隐作痛,但大抵不记在心上,下次去学校继续顶。
这里的跳格子,不同别处,一定要有“砣”。砣是一种拿石头打造的圆饼状“石器”,直径大约一拃或更小,以正好能五指罩窂为宜。用到砣的游戏较多,比如跳格子、打砣等,但大体都是拿脚踢或顶砣。一脚离地,腿屈曲,单脚跳,跳到砣的跟前,拿脚尖使劲顶一下,让砣滑到预定目的地,然后再跳、再顶,如此。
“格子”又分四格与九格,四格算是初级水平,九格才具有挑战性。在地上拿小木棍(或干脆用手)画出三行三列的九宫格(大致如图,数字为跳的顺序),两人或多人玩。用石头剪刀布定了顺序,先将砣置于1,玩家从入口跳入1,然后按顺序用脚顶砣,砣到下一位置,人跟着跳过去,直到9,最后将砣顶出去。若这中间有砣跑错位置、悬着的脚点地、地上的脚踩了格线等,均算“瞎”,交由别人玩。这可以看成过关挑战,“瞎”了的下次轮到可接着上次的关口继续挑战,谁先通过九关算谁赢。九关全部通过就可以“maoyou”,就是站在出入口位置背对九格,将砣向后扔过头顶,落在哪个格,那么第二次通关时就可在这个格内双脚着地稍事休息。当然玩家还可以预先搞定更严的规则,比如“动”还是“不动”。“动”是指单脚跳入格内可以随便移跳(只要在格内),以便选择合适的位置和角度来顶砣,而“不动”则是跳入后不能动(除了顶砣),这就有点难度了,必须在上一格起跳前就得选好最佳落脚点。这游戏费的是鞋子,玩家的大拇趾处常是破的,甚而露出脚趾。小伙伴常因鞋子破洞而被爹娘数落,但能以“不动”而一次通过九关且能打磨一个又圆又平的砣,这又是多么让人艳羡的本领,这种自豪也足以抵了鞋子带来的不适!
扇宝要算是比较“文明”一点的了。“宝”是用两条同样的长形纸折叠而成,四四方方,正面看就象象棋中的米字九宫格,背面是一平面,当地土语中儿化特别严重,直接读“ber”。这是两人游戏,一人先出一个宝置地上,一般是正面向上,还要选择平整的地方,避免让小石子、小硌碐支起小缝,另一人拿一个宝去扇。扇是有讲究和技巧的,扇之前要仔细端详对方的宝,选定一个方向(一般是与地面不贴合有缝的位置),暗吸一口气,浑身的劲运于手上,奋力朝地上打去,只听“叭”一响,利用风的扇劲,如能使对方的宝翻个儿,变成背面朝上,则算赢,赢家就可将地上的两个宝拿走一个,输家则再掏一个出来扇。往往纸质硬、个头大的宝要占便宜,当然也有技巧和力道在里边。
到了星期天,这个游戏能一玩一天。时间长了,胳膊不免酸痛,甚而肿胀!然于赢家,不足以抵收获的喜悦,于输家,更抵不了要翻本的决心,所以大家都不觉痛!只有饭点到了,或有大人来拖,才不得不分手。赢家每每浑身的口袋都撑的鼓鼓,面带喜气,输家则有点丧气,辛苦一晚叠的宝都没了,重要的是很难搞的两张花纸也出去了!于是就严重相约,明天再来!赢家则只顾清点战利品,一面胡乱答应,一面走了。
那年头,jiujicher的风靡程度不亚于当今之“吃鸡”,简单直接,男孩女孩均可玩,大致是追人和被追。追人的称为“逮的”,被追的称为“跑的”。以“石头剪刀布”来定“跑”与“逮”,在出手时大伙嘴里一定要齐喊“jiujicher”,当尾音落在“cher”时,手一齐伸出,晚出的要算犯规。“逮的”人数要少于“跑的”,只要逮家的手触到跑家的任何部位,就算“逮住”,此时“跑的”人便原地站立不能走动。若想改变这种局面,除非有跑家的同伴同样触碰一下,这叫“救”!当然为了不让“逮住”的人让其同伴救出,“逮的”人还得看护“逮住”的,同时还要继续“逮”其他“跑的”。这就拼的不单是体力还有计策。直至逮家把跑家全部“逮住”,游戏算完,然后进入下一轮。看吧,在那地无一尺平的崖头硌碐上,许多飞奔的孩子,如同游走在水草中的鱼儿,利索的穿过一个矮洞,稳当的踏过一根枯木,一闪身又准确的避开了突然出现的逮家的手!当然逮家是可以定规则的,可限定活动的范围,超出去则算“烧死”,如同被“逮住”,还不能被“救”,在学校,一般就是院子里,所以跑家也不能任意飞跑!
小小的院子,喊杀声、嬉闹声、跑动声、叭叭扇宝声,伴着飞扬的尘土,沸腾了!玩的渴了,就去老师办公室,在水缸里舀一瓢,咕咚咕咚一口气下肚,抹抹嘴唇,接着出去跑。
每每上课的哨声会在玩的尽兴时响起,校长的脸色也呈现出无奈,于是伙伴们只好拍拍土,带着意犹未尽之色拖着步子走向教室,巴掌大的院子复归平静。教室里就弥漫了一股夹杂了尘土与汗腥的味道,老师进来不免要皱眉,随即课堂上就响起了朗朗书声。
陪伴那个岁月的游戏还有滚铁环、打陀螺、滑冰车等,百分百的家庭制造!那是一个真正七彩的年代!现如今,社会进步了,孩子金贵了,没人再玩这样的游戏了,学校也不允许有这样“危险”的动作,这些土的掉渣的游戏马上就要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土中!
在今人看来,这些游戏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还不带彩的年代里,却是兴致一点不输当下。伙伴三五成群,你追我打,你家出我家进,野蛮了体魄,增进了友谊。如今住在城市的水泥格子里,邻里不相识、对门不往来,上学爹妈送、放学各回家,玩的本领正在萎缩和退化,只靠动动手指的手机、平板等兴盛起来。体魄是没有机会去野蛮,精神也不见得会更加文明。然社会终究要进步,时光不可逆,过去的只能留做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