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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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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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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词二赋三重境

站在苏东坡吟诵“大江东去”的黄州赤壁矶上,反复观看苏轼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体味他当时的心境。如今,因长江改道,我们已经无法感受到“大江东去浪淘尽”的壮丽景象,也无法看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盛况。我细细地品味着他的“一词二赋”,仿佛从中读出苏东坡先生的“三重”境界。

一重境:超凡脱俗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苏轼这首《念奴娇》,无疑是宋词中杰作。其立足点很高,对历史人物的刻画描述精准且妙,这在当时的词坛非常罕见。读着这首词,我就像是看见苏轼昂首阔步走向赤壁山巅,气势沉雄在站在那里吟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公元1080年,他被贬黄州,出任团练副使,实际就是一个闲职,进入了他的政治失意时期。刚刚来到黄州,生活与精神之苦,让他备受折磨。苦到什么程度呢?我们可以从他写的《黄州寒食帖》描述所感受到:“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莱,破灶烧湿苇。那只是寒食,但见乌街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苏轼面对那“深九重”的“君门”可望而不可即。他想归隐田园了此一生,可落叶归根的故乡遥遥万里,自己身难由生。进退不能,苏轼感到穷途末路,悲痛不已,他的心已如寒食节的死灰不能复燃了。

苏轼毕竟是苏轼,生活很苦,但他却能苦中寻乐,从乐中达到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在黄州期间,他经常来赤壁矶头,眺望游览,泛舟江中。1082年的某一天,他又来到赤壁。此时他已年近半百,站在矶头,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联想起自己建功立业的抱负也付诸东流,不禁俯仰古今,浮想联翩,写下了名作《念奴娇 赤壁怀古》。

在这首词里,我读出了苏轼的旷达。尽管他政治上失意,却从未对生活失去信心。这首词就是他这种复杂心情的集中反映,词中虽然书写失意,然而格调豪壮,跟失意文人的同主题作品显然不同。在这首词里,苏轼极言周瑜儒雅淡定,从周瑜的年轻有为,联想到自己坎坷不遇,看似语言轻淡,意却沉郁。但苏轼毕竟不是一介悲戚寒儒,面是参破世间宠辱的智者。他在察觉到自己的悲哀后,不像南唐李煜那样的沉溺苦海,自伤心志,而是把周瑜和自己都放在整个江山历史之中进行观照。在苏轼看来,当年潇洒从容、声名盖世的周瑜现今又如何呢?不是也被大浪淘尽了吗。这样一比,苏轼便从悲哀中超脱了。

现实生活中,我们也经常会与人相比,有的人越比越消沉,有的人越比越励志。苏轼在此处的比,显然是比出了大格局,他虽然看到了自己的政治功业无法与周瑜媲美,但上升到整个人类的发展规律和普遍命运,双方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既然千古风流人物也难免如此,那么一己之荣辱何足悲叹!人类既如此殊途而同归,则汲汲于一时功名,不免过于迂腐了。有了这样深沉的思索,遂引出结句“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感慨。因为风流人物不过是“浪淘尽”,人间也不过“如梦”,又何必不旷达,又何必要消沉呢?

正如他在《西江月》词中所说的那样:“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消极悲观不是人生的真谛,超脱飞扬才是生命的壮歌。既然人间世事恍如一梦,何妨将樽酒洒在江心明月的倒影之中,脱却苦闷,从有限中玩味无限,让精神获得自由呢?!

二重境:旷达乐观

我老家就住在赤壁山下的长江边。多少个傍晚时分,我常常与友人们一起漫步江边,反复体味着苏轼在前《赤壁赋》所描述的情景。1082年的7月16日的那个月夜,他与朋友们驾一叶扁舟,泛游在赤壁山下的长江之上。他通过主客问答的形式,抒发月夜泛舟的舒畅心情,怀古伤今的悲咽,以达到精神解脱的达观。

夜游赤壁,“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没有这样的投入大自然怀抱更让人兴奋的事情,尤其是与友人一起尽情领略其间的清风、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兴之所至,信口吟诵《诗经·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体态娇好的美人,期盼着她的冉冉升起。与《月出》诗相回应,“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从而引出下文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气一贯。游人这时心胸开阔,舒畅,无拘无束,因而“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乘着一叶扁舟,在“水波不兴”浩汗无涯的江面上,随波飘荡,悠悠忽忽地离开世间,超然独立。浩瀚的江水与洒脱的胸怀,在作者的笔下腾跃而出,泛舟而游之乐,溢于言表。

饮酒乐极,扣舷而歌,以抒发其思“美人”而不得见的怅惘、失意的胸怀。苏轼在这里所说的“美人”,其实是自己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段歌词全是化用《楚辞·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之意,并将上文“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内容具体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见,已流露了失意和哀伤情绪,加之客吹洞箫,依其歌而和之,箫的音调悲凉、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竟引得潜藏在沟壑里的蛟龙起舞,使独处在孤舟中的寡妇悲泣。一曲洞箫,凄切婉转,其悲咽低回的音调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骤然变化,由欢乐转入悲凉,文章也因之波澜起伏,文气一振。

我最喜欢的是他在此赋中的一段极富哲理的话:“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认为人对自然万物,非但不必因“吾生之须臾”而羡慕其“无穷”,反倒要使“无穷”的自然万物为“吾生”所享受,从中得到乐趣。

三重境:超越现实

《后赤壁赋》与《前赤壁赋》同一年的十月十五日。苏轼从雪堂出发,准备回临皋亭。有两位客人跟随着他,一起走过黄泥坂。这时霜露已经降下,叶全都脱落。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抬头望见明月高悬。四下里瞧瞧,心里十分快乐;于是一面走一面吟诗,相互酬答。

过了一会儿,苏轼叹息地说:“有客人却没有酒,即使有酒也没有菜肴。月色皎洁,清风吹拂,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们怎么度过呢?”一位客人说:“今天傍晚,我撒网捕到了鱼,大嘴巴,细鳞片,形状就像吴淞江的鲈鱼。不过,到哪里去弄到酒呢?”我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说:“我有一斗酒,保藏了很久,为了应付您突然的需要。”

就这样,他们携带着酒和鱼,再次到赤壁的下面游览。

如果说《前赤壁赋》都是以秋江夜月为景,以客为陪衬,那《后赤壁赋》则重在游览、状景。前赤壁赋意在借景抒怀,阐发哲理。《后赤壁赋》是《前赤壁赋》的续篇,也可以说是姐妹篇。前赋主要是谈玄说理,后赋却是以叙事写景为主。前赋描写的是初秋的江上夜景,后赋则主要写江岸上的活动,时间也移至孟冬;两篇文章均以“赋”这种文体写记游散文,一样的赤壁景色,境界却不相同,然而又都具有诗情画意。前赋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后赋则是“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同季节的山水特征,在苏轼笔下都得到了生动、逼真的反映,都给人以壮阔而自然的美的享受。

《后赤壁赋》沿用了赋体主客问答、抑客伸主的传统格局,抒发了自己的人生哲学,同时也描写了长江月夜的优美景色。不仅让我们感到了作者高超的表达能力和语言技巧,文中的孤鹤形象更能够让我们感到超然物外的人生哲理。孤独、寂寞、高贵、幽雅、超凡脱俗的孤鹤历来便是道家的神物。乘鹤是道化升仙的标志,苏轼不仅借孤鹤以表达自己那种高贵幽雅、超凡脱俗、自由自在的心境,更表现了那种超越现实的痛苦遗世的精神。

他在《后赤壁赋》中将孤鹤的孤独、寂寞、高贵、幽雅、超凡脱俗展现得淋漓尽致的。山势高峻怪异,既是对立、压迫着他的自然力量,又象征了他积郁难消的苦闷之情。鹤则是这一苦闷孤独情感的意象。歇于松柏,不作稻粮谋的孤鹤在苏轼心中,就像在其他隐逸者的意中一样,本是高蹈于世外的象征。苏轼曾作《放鹤亭记》,以放鹤招鹤、与鹤共处来渲染内心弃世的幽情,孤鹤的形象尤其为他所钟爱。此际在苏轼最感孤独时,忽然有一东来的孤鹤振翅横江而掠过小舟西去。这只在暗夜独飞,独鸣的鹤是孤独的,它可以慰藉同样感受状态中的苏子之心。因此与客不交一言的苏子对它注意极深。而且它不仅是苏子此际情怀的象征,也是七月之夜的道士形象新化。

苏轼以“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的觉悟,联想前来入梦的道士,表明作者在这只孤鹤身上寄予了自己怀念故友之情。而道士的思想,原是苏子思想中的一个侧面,苏子、孤鹤、道士的联结,暗示着苏轼在精神上已归向高蹈于世外的隐逸者。“开户视之,不见其处”结尾处写自己梦醒后开门寻找,夜色茫茫,不见孤鹤,也并无道士。

一笔双关,余味深长。将苦闷与希望糅合在诗化境界中。山形与鹤形,使苏轼因自然的变化和人事的不谙,在孤独中向往自由的念头找到了对应。读着《后赤壁赋》,在我们的眼前自然就展现出一幅超越现实的“水月禅境、山鹤幽鸣”美景图!



2022年3月26日(星期六)

东坡赤壁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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