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响平的头像

陈响平

网站用户

随笔杂谈
202205/04
分享

一雷惊蛰耕耘始

“赶--快--布--谷,赶--快--布--谷”。阵阵南风吹来,阳光逐渐炽热,周围青山布谷声声,欢快鸣唱。农谚说:“过了惊蛰节,春耕不能歇”。“九尽杨花开,农活一齐来”。惊蛰过后,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土地解冻,中南地区双季早稻播种开始,一年的田地耕耘季节到了。

我家住在长江北岸,大别山麓,那里水源充足,水田遍布。站在丘陵山岗,那一片片月弯型的稻田,在浅浅的水波映照下,如同片片白云撒遍田野。这一块块田地,无私慷慨地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尤其是我的乡人。

家乡的土地,曾经是一年两种两收,主种水稻、小麦,辅以油菜、花生、红苕、芝麻、豆类,是长江之滨千百年来农耕文明的缩影,尤其是种稻插秧,是一年中农事的重头戏,扮演了农作物中的主角,是老百姓心心念念的手中饭碗。

插秧之前要经过选种、浸泡、培苗、育秧这些环节,然后才能移栽插田。在此之前,男劳动力们会将秧田注满水,然后牵来黄牛,套上铁犁,将稻田犁一遍。新翻的泥土,一行行排列,像翻卷的黑色飘带,水渍油泽,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耀眼。

稻田犁过之后,要经过翻抄、打滚。男人们把铁犁卸掉,换成铁片尖锐的横耙铁滚,像古代武士,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威武地站在铁滚两边木质横档上,挺直腰板,手扬鞭杆,驱牛前行。他们一会儿用鞭梢向上抽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轻触在黄牛身上。老黄牛似乎知道主人的关怀与爱意,不待鞭梢触及,就卖力地往前奔驰。此时,站在横耙铁滚上的男人,简直就是田野里的将军,风度翩翩。不用多时,一块稻田的泥土就被耙的稀松平整,水泽如镜,泥软情温。

就在男人们犁田耙田的同时,妇女们在秧种田地里拔秧苗。她们坐在凳上,说是凳子,实际上就是在一块小木板上,钉一根三十公分长的木棍,插在水田里。人坐在木板上就像坐在板凳上一样,稳稳当当。但村里人喜欢热闹,也爱开个玩笑,有时趁人不注意,将坐凳偷偷拿掉,坐凳的主人往下一坐,直接坐到了秧田里。这时,拔秧的男女老少就起哄说笑,满田充满了欢声笑语,至今尤如回荡在耳边。

秧苗拔好后,男男女女,一把把、一担担挑到整理好的田埂上,用手将秧把子甩到田间。为了抢时间,往往是一班人插秧,一班人挑秧、抛秧,形成了边插边抛的繁忙景象,明晃晃的水田顿时充满了无限的情趣和生机。

此时此刻,插秧所蕴含的人生哲理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插秧人都是以退为进,边插边退,直到田埂边,这种情景从布袋和尚的《插秧诗》里形象地体现出来:“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布袋和尚的这首诗表面上是描写农人插秧时的见闻觉知,而实际上已经将修道时的内在境界和奥秘全部含摄无余。

插秧是个技术活。插秧快的人往往双手共用、手指互动,左手分秧、掭秧,右手取秧、插秧,动作娴熟,配合默契。作为农家子弟,我是很怕插秧这个农活的。这里面除了辛苦和个人技术不行之外,就是插秧的枯燥。想象一下,那一块望不到头的大水田,要一颗颗、一行行地将秧苗插进那泥土里,一直将水田插满,是多么让人绝望与无奈的事情。

所以,每次生产队长安排插秧这个农活时,我总是缠着队长给我分配一个小水田,越小越好,小到我一个上午能插完一块。即使真的这样,我有时也难以完成。记得有一次,队长将一块只有三升的水田分配给我与同龄小伙伴,如果是插秧技术熟练的妇女,也许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插完。而我与我的小伙伴居然用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勉强插完,且插秧的质量受到队长的严厉批评,“东倒西歪,横不成行,直不成线,哪象是个种庄稼的人干的活?”为此,母亲还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至今想起来都脸红。

插秧时节,天蓝气清,人在旷野,环境宜人。远山隐隐,溪水淙淙,鸟雀鸣叫,虫儿呢喃,青蛙聒噪,牛儿哞哞,好一幅山水图画。在这样的画里,即使劳累,心也舒畅。然而,插秧毕竟是农活,个中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其味。唐代诗人韦应物曾写过一首《观田家》,诗云: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

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

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

仓禀无宿储,徭役犹未已。

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

诗中向我们展示了这样的一个场景:春雨过后,所有的花卉都焕然一新。一声春雷,蛰伏在土壤中冬眠的动物都被惊醒了。农民没过几天悠闲的日子,春耕就开始了。自惊蛰之日起,就得整天起早摸黑地忙于农活了。健壮的青年都到田地里去干活了,留在家里的女人小孩就把家门口的菜园子收拾收拾,准备种菜了。他们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回到家天已经很晚了,还得把牛牵到村子西边的溪沟里让它饮水。这样又累又饿,他们自己却不觉得苦,只要看到雨水滋润过的禾苗心里就觉得很是欢喜。可是即使他们整日这样忙碌,家里也没有隔夜的粮食,而劳役却是没完没了。看着这些,我想起自己不从事耕种,但是奉禄却是来自乡里,心中深感惭愧。

《观田家》通过对农民终岁辛劳而不得温饱的具体描述,深刻揭示了当时赋税徭役的繁重和社会制度的不合理。自惊蛰之日起,农民就没有“几日闲”,整天起早摸黑的忙碌于农活,结果却家无隔夜粮,劳役没个完。想起自己不从事耕种,但是奉禄却是来自乡里,心中深感惭愧。身为封建官吏能够这样自责,确实是非常难得。

而如今,我们耕种田园的生活当然不能与古时相提并论,但所反映出的种田者的辛苦劳作是一样的。六七十年代的鄂东农村,耕田插秧分为两个季节,即春季和夏季,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春不插“五·一秧”,夏不插“八·一秧”。为了抢季节,无论春夏,还是寒热,每天的黎明从黑暗里开始,整理水田、拔苗挑秧,有时挑着担子步行上十公里将秧苗送到田里。天空透亮时,草草地吃过早饭,男男女女按照分配的水田,开始埋头干活,一行一行,像诗人书写诗行一样。

此时的水田里,蚊蜢如同轰炸机群一般地直往人的脸上、身上袭来,蚂蝗和水蛇会随时光顾,钻进皮肤,吸吮血液。面对扒在皮肤上的蚂蝗,用手扒不出,打不掉,它恨不得钻到肉里不出来,常常让人心惊肉跳。插第二季秧的时候,正值七月,骄阳似火,把水田里的水炙烤得发烫,插秧人背对烈日烤,面向热水蒸,豆大的汗珠如雨下,流在脸上,滴在水中,用手一抹,顿时泥水满面,成了花猫脸。有时正在插秧时,风云突变,狂风暴雨袭来,而为了抢时间,我们不得不忍受着这风吹雨打,坚持将秧插完,因为季节不等人。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直至月亮露出笑脸,才带着一身的疲惫,步履蹒跚地走在回家的小路。

等到秋日收获的季节,我们面对庄稼的收成有欢喜,也有无奈与忧虑,如果风调雨顺则能多收三五斗;如果遇到天灾肆虐,我们只能在痛苦中期盼着来年的丰收。犁耙水响的日子,有苦、有乐,有辛酸、也有泪水。就像一首诗,欢乐与苦楚,喜悦与忧愁。可无论怎样,越是艰难困苦的日子,越是让人难以忘怀。

一晃过去了三十多年,惊蛰后的春耕播种,有很多细节虽然淡忘了,但是插秧的情景却始终难以忘怀,即使腰酸背痛,身体劳累,如今也变成了美好的回忆。那些描写插秧的诗句依然那么浪漫、清晰:水田是镜子,照应着蓝天,照应着白云,照应着青山,照应着绿树。 农夫在插秧,插在绿树上,插在青山上,插在白云上,插在蓝天上。其实,春耕插秧,不只是一种体力劳动,它还是一种脑力劳动,正如那首我们比较熟悉的《插秧歌》所表达的那样,充满了人生的丰富禅理:“手把青苗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颗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有人解释说,第一句是叫人踏踏实实的做人;第二句是叫人要谦虚谨慎;第三句是叫人要保持良好的品德;第四句是告诉人退步不一定是坏事,可能会出现好的结果。

春耕播种,犁耙水响,农事正忙,又是一年春耕播种时,我决心放下牵绊,回到家乡,回到田野,再次书写那绿色的诗行。这诗行,是生命的诗行,因为饱含生机而绵绵不绝;这诗行,是哲理的诗行,因为蕴含着劳动者的智慧而生生不息。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