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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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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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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百里不同俗

司马迁《史记》里有一句话:“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后来,人们又演变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谚语。意思是说,在一百里的范围之内,可能风是一样的,出了一百里,这个风就不同了,如果出了一千里,风俗也不尽相同。的确,因地域不同,我老家鄂东团风溢流河的一个小山村,许多风俗与其它地方也不太一样,极富地方特色。

1.春节“办年”之俗

“年到了,是冤家,儿要帽,女要花”古老的歌谣,唱出了曾经的辛酸。每到年关我就会想起这首童年的歌谣。其实,每个人的家乡都有办年的习俗,也许我老家的办年习俗会给你不一样的体味。

过年,是一个传统而古老的节日,冬去春来,月盈月缺,四时更迭,草盛荣枯,每年的轮回之间,村村寨寨都要奉行一次繁华的盛宴,辞旧迎新。

如今,虽然岁月催人,且飘泊多年,尝尽人生况味,但对传统的春节民俗仍有敬意。父母健在时的岁末,我会卸下一年的风尘,回家团圆。吃上母亲精心准备的家乡美味,陪父亲静坐八仙桌边喝一杯小酒,实在是人生一大幸福快事。特别是儿时的乡村过年,至今想起来,还是那么繁盛隆重,年味极浓。

进入腊月二十三,湾里人碰到一起,总会相互关心地问:“你家开始办年没?你家的年办的么样了?”等等。小山村的人办年是从做苕果儿、糯米果儿、炒花生、炒瓜子、炒豆子等开始的,这些都是过年用的小吃食品。一切安排妥当后,就着手有节奏地安排每一天的大事情,每天不重样,亘古千年,一直如此。

有这样的一首童年《歌谣》总是回响耳畔:二十四,嗦鱼刺;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秆年肉;二十七,莫着急;二十八,揣糍粑;二十九,一定有;三十,不见面;初一,大摆手。歌谣虽然唱的是办年,却反映出老家那些年月的心酸与无奈,当然也包含了更多的幸福与快乐。

二十四,嗦鱼刺。鄂东北是丘陵地带,七分山二分田一分水,养鱼不是很容易。我们全湾就三口塘,每年春上生产队会买来鱼苗,放在塘里养着,不是哪家有红白喜事等特殊情况,平时是不能动塘里的鱼的。但到了腊月就不一样,二十四这一天叫做捞“年鱼”,村里男女老少抽塘水的抽塘水,扯网的扯网,挑担的挑担,齐心协力将塘里的鱼捞起来,然后将大小鱼进行搭配,以人或者家庭为单位,把鱼分到各家各户,用作过年。捞鱼之后的当天晚上,各家各户就开始忙碌,母亲们将鱼洗净切分,鱼的正身留着春节招待客人,鱼头、鱼杂、鱼尾伴着萝卜炖煮,那一缕缕鱼香顿时盈满整屋,孩子们馋得直滴口水,巴不得马上、立即能开饭。现在就不同了,我的家乡人只要想吃鱼了,就可以到附近的总路嘴、夏铺河或溢流河去买。随着世俗变迁,腊月二十四日捞鱼的习俗再也没有了,那热闹欢腾的场面再也不见了。

二十五,打豆腐。这是一个技术活。小时候看湾里师傅做豆腐很是神奇。到了腊月二十左右,湾里人就将黄豆放在盆里用井水浸泡, 泡胀变软后,到了二十五这天,湾里人就开始一户一户地按先后顺序排队,你帮我,我助你,不分内外,和谐分工,相互协助。男人们主动担起推磨撵豆成桨的重力活,妇女们则将豆浆中的豆渣滤去,放在锅里用柴火煮开。技术师傅借助卤水将其变成豆腐脑,再将豆腐脑放到透水纱布挤压出水分,然后将包袱放到方块木质磨具里挤压一段时间就形成了豆腐。那一条龙作业的欢愉场面很是热闹。为什么要选择在腊月二十五做豆腐呢?据老辈人讲,主要是考虑制作豆腐附属食品的需要。因为豆腐的吃法有很多种,油煎、油炸、火烤、风干、腌制等,特别是做豆腐乳需要一定的时间。做早了怕留不了多长时间,做晚了又怕赶不上过年的时间。选择二十五这一天正合适。当然,这个时间也不是法定的,因为其它原因早几天或晚一两天也可以。因为二十五与打豆腐是个谐音,顺口好传,图个吉利。

二十六,秆年肉。老家都有喂猪过年的习惯。年初,左邻右舍或者亲戚朋友都会买来小猪崽养着。这样,到了腊月二十六这一天就杀年猪,割年肉,成了习惯。记得小时候,湾里人家的日子都不太宽裕,而且都是家大口渴,往往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使条件稍微好点的,也不过是能吃上点杂粮野菜。好不容易盼到快过年了,家里的劳力们纷纷开始杀猪,没有养猪的人家,就到附近的夏铺河小镇上去秆几斤肉回家。同时,由于农耕社会经济不发达,人们往往在年节中才能吃到肉,故此称为“年肉”。“年肉”秆回家之后,主妇们会将上好的肉切成一列一列的条子,用土钵子腌起来。等肉进了盐,遇到好太阳,家家户户就会将腊肉全部凉晒出来,挂在竹杆上一列一列的,谁家多说明谁家富足,那家的小孩也格外的得意高兴。即使是到了今天,家家的日子都越过越红火,但是在腊月二十六置办点年肉的习惯依然存在,也是我们对老传统记忆的符号。

二十七,莫着急。在很多地方到了腊月二十七主要是洗“糗气”,也就是打扫卫生。洒扫庭院屋舍,掸去窗台房梁的尘灰,拆洗被褥床单,清洗各色器具。门前屋后、屋内屋外、墙上地下、家具用具弄得干干净净,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年。但我的家乡除了这层意思之外,更多的是“莫着急”。当年,每当进入腊月,在早晨将要起床时,我总是听母亲半倚坐在床上唱一首歌谣:年到了,是冤家,儿要帽,女要花。本来是快乐的年,却因为没有钱而成了“冤家”.因为那时真的是太穷了,所以日常各家各户基本上都欠的有各类手艺人的做工费,什么木匠、剃头匠、箍匠、泥匠、弹匠、裁缝等等,到了腊月纷纷来收帐,平常做的越多欠债也就越大,到了年底处处要花钱,越是付不了。每当此时,家里人就用“莫着急”来宽慰自己和应付那要帐的手艺人,钱总是要给的,但今年可能不行。看着大人们那种乞讨样的说好话,本来快乐高兴的我们,此时也会变得沉默,为父母亲着急。

二十八,揣糍粑。早在二十八的前几天,家家户户就将糯米放在大木盆里,用水浸透泡软,到了二十八这天就上饭甑蒸熟。至今想起来,那糯米蒸熟后的香味好象萦绕在我的身旁。如果将蒸好的糯米加点红糖,那个美味想起来就让人馋涎欲滴。揣糍粑这一天湾里很是热闹,挨家挨户,轮流铲出蒸好的糯米,放在“地臼”里,由4至6个男劳动力,手持木棍,一上一下,先慢后快,此起彼伏,吼声震天,不一会儿功夫,一团肉砣砣的糯米就揣成细腻软和的凝固状,然后撬起放入洒了石膏粉的托盘里,当即做成一块直径50公分左右、厚约10公分左右的圆粑粑,象征着团团圆圆的意思。日子好过点的人家一般能揣二十来块,再不济的人家也会揣过五、六块。过了几天以后,主妇们就会请有力气的男人,将那糍粑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便于储存保管,留着来年春上招待管客。也有些巧妇,会做成各种各样的点心自己吃。“吃糍粑,把牙搭”,预示着好日子经常陪伴在身边。如今,乡村揣糍粑的少了,但喜欢吃糍粑的风俗还没有改变。在城里的街头巷尾的食品摊上,超市的食品柜里都有糍粑,很多人为了省事,就买糍粑。而这种用机器做出来的糍粑总是少了点味道,这种味道有亲情、有乡情,还有那绵绵不绝的人间情。

二十九,一定有。家家户户将卖了粮食和猪的钱,去街上给孩子们添件新衣服,再备些年货,爆竹、门神、对联、年画等,贴在家的大门上,粘在家用的静物上。橱柜、米缸、桌椅、灶台、猪圈、鸡舍,一草一木,皆有喜气。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准备,到了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的年事全部办好了,也就是“年年有”的意思。万事俱备,只差过年。

三十,不见面。过去,到了大年三十,在曾经物质匮乏的年代,对于小孩来说,是敞开肚皮吃肉和玩耍的时候。然而,对于大人来说就是躲债的日子。因为到了年关的最后一天,该回家的当家人也该回了,该拿到手的收入也拿到了手。手艺人也要过年,那些在腊月二十七没有拿到钱的手艺人,往往也就是利用这最后一天时间与机遇,找当家人要工夫钱。作为当家人,人家手艺人这最后一天上门,再也不好意思推托。但有些困难家庭,即使是到了这最后一天有的也是拿不出钱的,怎么办呢?最好办法就是不见面。有的主人借故到外面收帐、办年货迟迟不回家,手艺人也不再久等,毕竟自己也要回家办年,尽管不高兴,也是没有办法。穷麻,纯朴的老家人相互都理解。躲过了债主,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开始“团年”。饭后,一家人又围坐在火盆边,说说笑笑地守岁了。孩子们则玩起了大人们买的鞭炮、烟花,欣赏着灿烂的一天。守岁到晚上十二点时,家家户户就开始辞旧岁、接新年了。这时候,大人敬香,小孩子燃放烟花、炮竹,把一个年夜闹得红红火火。

初一,大摆手。新年第一天,不用担心有人上门要债,也不担心家中无米,全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欢天喜地,相互贺年。按长幼次序,你家到我家,我家到你家,一湾子人热热闹闹,来来往往,相互走动,鞭炮声不绝于耳。而现在老家过年,物转星移,像其他地方一样,虽然车往人喧,锦衣玉食,却再也寻不到当初滋味。

习俗的年味淡了,现代的气息浓了,诸如餐馆订饭过年、电话、短信、微信拜年等等。过往的岁月清明如镜,亦只能看到影子。但“过年的歌谣”依然还在延续……

2.婚姻“过路”之俗

过路,是我老家先人们创造的一个“名词”。这个名词是专门针对没有过门的媳妇儿第一次到婆家而言的。我非常惊讶于这一名词的创造力,细细想来还真的是很让人玩味。

所谓过路,就是家乡男女确定恋爱关系的一个仪式,是婚俗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没有过路就想结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个“仪式”如果套用今天的书面语言来表述的话,则称为“订婚”。然而,我真的觉得“订婚”与“过路”相比,就少了很多的人情韵味,甚至觉得是多了一些铜臭气。既然婚姻可以预订,自然亦可退订,很容易使人想起订机票、订火车票、订房子等等。凡是能预订的东西,肯定会要预付“订金”, 给人以做卖买的联想。而我纯朴的家乡把“订婚”叫作“过路”,则很有生命的机缘巧合、命中注定、上天安排,没有掺杂金钱的东西,很是纯情。

你想想,人生天地间,都是在生命之路上行走,既然是行走,就会人来人往,肯定会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擦肩相会,特别是青年男女之间,就象是古代《西厢记》中所描写的一样:前朝相国崔夫人郑氏携小女崔莺莺,送丈夫灵柩回河北安平,途中因故受阻,暂住河中府普救寺。小姐与红娘到殿外玩耍,碰巧遇到书生张生。这张生见到莺莺容貌俊俏,赞叹道:“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为能多见上几面,便与侍中方丈借宿,他便住进西厢房,从此相吸相恋相爱。这样的相遇恰如不相约地同时路过生命中的一个驿站。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有缘者才能牵手同路,无缘者则扬镳分道。婚姻怎可“预订”得了?因此,这“过路”二字的确很是有点神来之笔。说句实在话,我真的是佩服家乡先人对这个词的创造,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过什么神人的点化,要不然怎么会给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取这么好听而浪漫的名字呢?

在我们的家乡,如果姑娘小伙没有“过路”就在一起,特别是姑娘家私下跑到小伙子家,那是要被人耻笑的。严重的时候人们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让姑娘伢抬不起头来,也会引来旁人的笑话:“哟,你看那个姑娘伢几不要脸啊,还没过路就往男伢家里跑”。此时,如果要是自己的父母知道了,那可就得用“家法”了,父亲会抡起扁担打断她的脚。而做母亲的则要用不好听的话骂道“你太不自重了,还没有过路你就往他家跑,真是不懂规矩,丢人现眼,你就不怕以后他家里把你不当人?”。

而作为同村人,则会把“过路没?”作为一件乐事,用于逗乐那些还在青春期的小伙子。村民们如果在路上碰到谈了对象的小伙子,或者是还处在朦胧恋爱期的小伙子,年长点的同村大叔大婶就会问“过路了没有伢儿?”。小伙子此时会很腼腆地回答:“还没有呢。”这个时候,那个问的人定会来一个“嘿嘿”的讪笑。

家乡在过路之前,有个程序叫做上门“说话”,就是类似于提亲。区别是:提亲由媒人出面,“说话”则由男孩的父亲上门。“说话”的日子一律都定在农历六月初六。六月六这天, 男孩的父亲会穿上新衣服,从头到脚打扮一番,喜气洋洋地上女家的门。此时,女儿家家的肯定会害羞地躲着不敢见,就派弟弟或妹妹倚门“偷偷看”。母亲则杀鸡切肉,忙里忙外。两个“老哥哥”趁此机会在堂屋里,围桌相坐,抽烟递茶,把杯换盏,说着儿女婚事。此时,彼此都很谦虚,相互说着各自儿女的不是。男方父亲会说“我家那愣头青儿子不懂事,不孝顺,你老哥哥可要见谅”。女方父亲也会讲:“我家的女儿也不太明事理、不太勤快,你老哥要多担待啊”等等。这样的话语大都得反着听,很有语言技巧。酒酣耳热之后,双方交换男女生辰八字,找算命先生择个黄道吉日“过路”。用家乡的话说:这就叫两家“走破”了。

走了“说话”这个过场,各自心里基本上有个数,过路的日子也就近了。

家乡新媳妇“过路”仪式是很热闹的一件事情,不亚于一场婚礼。过路这天,父亲带着儿子,将事先买好的衣服、布料等聘礼用萝筐装好,然后用扁担挑着上女方家的门。男方刚刚进女方家的村子,就会有小孩子跟随在后面跑跑跳跳看热闹。当男方父子走进女方家门的时候,马上就会“呼啦”地围来一群村里的小嫂子,喊着要看“新姑爷”。乡下的嫂子们大都很泼辣、狡猾,也很有逗人玩乐的法子,她们会变着法儿给过路的新姑爷出些难题,有些难题令人面红耳热,有些让人当场出些不大不小的“洋相”。但是,再怎么地,作为准女婿是不能发毛的,你得要笑意洋洋。

先是逼着“新姑爷”当面叫人: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到。乡村的七里八畈,都是熟人。有时看电影凑到一堆,打打闹闹,都作平辈,直呼其名。把这“路”一 “过”, 辈份就出来了:比你矮一头, 也得咬牙切齿地叫“爷、伯”!接着就要“改口”了。我们老家喊父母不象城里人叫“爸妈”,而是一种地域方言,叫父亲大多是叫“伯或爷”,叫母亲一律称呼“姆”。在小嫂子们的嬉笑下,小伙子就按规矩叫着,父母亲们答应得也欢喜。但要是不太如意的准女婿第一次上门,父亲母亲们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这个时候女婿们都会厚着脸皮叫着,不理也要叫。

有些嫂子好恶作剧,从家里拿两个碗扣着,送过来,说是请姑爷吃一吃嫂子的“做的肉丝面条”。姑爷觉得嫂子很盛情,双手接着。这时,“心上人”就不停地给他使眼色,或者跑过来扯她的衣角。嫂子们马上起“哄”:“哟!还没有成为他的媳妇儿,就这样维护他!”有的干脆骂:“吃家饭,屙野屎!”把“姑儿”往房里撵。灵光一点的“姑爷”知道这面里有诈,一般不会轻易动碗筷;木讷一点的家伙,定会出洋相:揭开碗,没准会从碗里跳出一只大青蛙,再不就是掺杂了各种麻绳的面条,自然会惹出一阵大笑!

其实,这一天的嫂子们没有恶意,大都是图个热闹,讲究个喜庆吉祥的气氛。当然也还有一种暗示:告诉你,我们娘家的嫂子是不好惹的,我们家的“姑儿”与你定亲了,你就要好好待她,可别想欺负!

这时,村里的姑娘们都会围在房里看聘礼:数布料几块,算礼品几样。心中记着,待自己过路时也好有个比较。那时最高档的聘礼是“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我们的家乡那时并不很富裕,也很少有男方家庭把这“三转一响”都备齐。如果有一块手表,就会让“姑儿”的袖子挽得老高了!

聘礼送得不象样,有些女方家就做脸色给男家看,让男家的人手脚没处放,不停地搓手、散烟、散糖。成婚的日子可能就要往后拖了。家乡的人并不是很贪心,他们只是讲究一个面子:你再穷,也不能作贱了我的女儿。毕竟这么大的姑娘,转眼成了你们家的人,心里面很是舍不得。

至今想着“过路”,我就觉得真是很有意思、很温馨、也很快乐,有时候想着想着就会禁不住地露出会心的笑意。可如今,随着老家婚姻的开放化,小伙子或是小姑娘们都是结远亲,找的很多是外省人,这样的家乡“过路”风俗自然也就免了。

真不知道这是我家乡婚俗文化的进步,还是老家传统的没落?!反正从我的心理上有时感觉就是很失落。

3.婴孩“周岁”之俗

老家称呼婴儿为“细伢”。 “细伢”满周岁是件大事。无论谁家都会举办一个做周岁的“抓周礼”,即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是借钱也要为孩子 “做周岁”,老家的方言叫 “做周细”,有很多讲究,也有些程序化的过程。很有特色,令人回味。

写帖子。“做周岁”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帖子。那个时候湾里读书人极少,帖子一般由读过私塾的老先生来写。内容都是固定的“八股”老程式。但对接帖子人的称呼有很多的讲究,尤其是一些远房亲戚,称呼难度较大。不象现在城里人,各种精制的帖子上,统一写着“先生”、“女士”之类,读起来文雅好听。而在我们那里写帖子如果称呼不对或不好,就会影响到往后双方的交往,轻则“红脸”,重则断交,真的是有点象递交“国书”的味道。虽然那个时候老家人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那些方方正正的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个的小方块。但毕竟每个湾里还是有个把读过几年私塾的先生,而这些先生们拿到别人“求上门”的 “认帖子”事之后,也总是要反复斟酌,认真细看,咬文嚼字,生怕埋没了别人家的情感。有的还会品头论足,甚至挑起是非。由于解读的意义不一样,称呼写的准确的,双方都会高高兴兴,否则从此就会使两家关系闹僵。象这类事情虽然不多见,但因此红过脸、“见了怪”的人家还是有的。

送帖子。帖子写好了就要派人去送,办理此事的人很辛苦。我们那里都是山路,曲里拐弯的路较多,那个时候也没有自行车、汽车等交通工具,送帖子的人全部是靠双脚走,满头大汗地山上山下地跑。每到一户人家,进到门就喊:“请你家喝周细喜酒'啊!”。这个时候,接到帖子的人家也会很高兴,赶忙拿出只有过年时才能用到的红糖,给送帖子的人化红糖水。这红糖水代表着吉庆、甜蜜之意,所以一定得喝,喝了之后两家都会发财。其实,接帖子的人家早就已经算准了:今天会有人送帖子来。湾里人虽然不识字,写不了“备忘录”,但他们的记性特好:哪家哪年哪月哪日有喜事,都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日子近了,就在家等着接帖子,帖子要是没按时送来,就在心里犯嘀咕:“是不是有么事把他家得罪了,到了这个日子么还不送帖子来?”。当他们见到送帖子的人来后,顿时也就放下了那颗心存疑义的心。老家人的情感关系就是这么纯朴,无论是富贵贫穷,有了这样的大喜事如果没有人送帖子分享的话,会觉得人缘不好很没有面子,因为这个面子比金钱更重要。

赶“周细”。接到了帖子就得送礼。我们家乡把送周岁礼叫做“赶周礼”。这个“赶”字含“你追我赶”之意。家乡人都有攀比之心,土话称作“赌雄”。送礼时,都想在送的“礼”上超过别人。家境不好的,送不起重礼,就在花样上动脑筋,有的做些精致的女红,花功夫不花钱,还要引来一阵“啧啧”称赞声。“赶周礼”有许多的讲究,周礼中一定得有几样不可缺少的东西,如用手工拉抻的香油挂面,自家鸡生的鲜鸡蛋,要有几尺花布,有用布料做的细伢衣服,用手工做的小布鞋,这些礼品都是成双的,寓意好事成双。女红高手,常将小花衣、小布鞋做成人见人夸的工艺品。比如小布鞋,都做成栩栩如生的小花猫、小老虎之类,动物的鼻子、眼睛、胡子,甚至身上的花纹,都是用细丝线绣出来的!要是拿到“广交会”上,定能卖出大价钱。那个时候的家乡人当然不知道“广交会”,他们只知道“赶周礼”时,一定得有几样小玩意能够拿得出手,超得过其他婆娘们的手艺!每逢 “赶周礼”时,湾里就是个小型“会展”,大姑娘小媳妇们都会围过来,充当义务“评委”:哪家女红做得漂亮,那家女红做得一般,哪家女红好得不得了。有中意的,小媳妇们则会急急地回家,从床枕下拿出压得平平的旧报纸或“牛皮纸”,比着小花鞋打样子。那份喜悦的气氛就是一道比美的风景,让人难以忘怀。

送“祝礼”。是一种由外婆家送的“周岁礼”。外婆家送礼不叫“赶礼”, 家乡土话叫做 “送祝米”。“祝礼”有两样东西是不能少的:一个是摇篮,一个是“家椅”,方言称“枷椅”。摇篮是常见之物,想必大部分中国人都睡过。而这“家椅”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了。“家椅”一般是用松树木头制作面成,四四方方的栅拦,刷着红漆,四周雕有小花或动物;下面装有木轮,可推动;上面有一个活动的扣板,小孩放进去,将扣板往下一扣,能坐能站,就是不能爬出来。小孩放进去后很安全,不会偏也不会斜,不用担心倒了。城里不会走路的孩子,大都是坐在下面装着万向轮的“螃蟹车”,小脚一登,能四处乱“跑”,很是自由。我常常想,从家乡走出去的孩子为什么刚开始都有些呆板,不太灵活,是不是与这个“家椅”有关呢?我们农民的孩子,从小就坐着个类似囚笼的“家椅”,能站能坐,就是不能自由地走,一开始就受到了桎梏,一旦放开了手脚就会大胆前行,也许这只是我个人的臆想。外婆家送“祝礼”,一定要外公挑着送。如果你在我们家乡山间小路上看见一个“半老头”,悠悠地挑着摇篮和红漆“家椅”,那一定是送“祝礼”的。 你说:“大叔大妈,做“家爹家婆”啦?”那大叔肯定会放下担子停下来,春风满面地为你递烟点火。

抓周。经过了前期准备,就该唱“做周岁”的重头戏了。一张四方大桌摆在堂屋中间,上面放一个大簸箕,把小孩置于簸箕中央,四周散放着算盘、毛笔、钢笔、墨水、称杆、草绳、女红、纸币等等。响过鞭炮,大家就围着,逗“细伢”抓身边的东西。赶礼的亲戚们,则一块两块地往簸箕里丢钱,这是“礼金”。那个时候最多一次丢十元,一般都是三五元。后来家乡人手头宽松了,开始往里面丢五十、一百元、两百元的,有头面的亲戚趁此“赌雄”,而且赌得很大,自然是“做周岁”的主人家得益。坐在簸箕中央的小孩,抓的第一样东西至关重要,因为这预示着“细伢”今后成长的方向。抓着算盘,全场欢笑,这“细伢”将来会赚钱;抓着纸笔,全场掌声,预示着这个“细伢”将来要当大官。如果要是抓着草绳或者是小农具什么的,全场就会没有人吭声,心里默道:又是个种田的货!因此,举行“抓周”仪式时,小姑子们总要亲自去布置,有意把笔墨纸砚放得离小孩伸手可抓的地方,那草绳最好是放远点,让小家伙抓不着。我见过的“抓周”,都是“欢声笑语”的场面。因为都是经过人为布置了的,这预示就不太准,抓纸笔的后来还是“种田货”的多得是。这所谓的抓周更多的是种喜庆,是种良好的祝愿,也是一种希望!因为我的家乡太需要有用之才,太需要“细伢”们有出息,他们只能把这希望寄托在这一代又一代的晚辈身上。

喝“周细”酒。“抓”完“周”,大家就欢天喜地地喝酒。家乡地处大别山区,酒的文化浓淡不一。象这类喜事能喝的当然尽情享受一番,不能喝的会在一边助阵能喝的。有些能喝的会坐一桌,一杯一杯慢斟慢饮,等到主人家来敬酒时,那些与主人家一个辈份的亲朋好友,就会拉着男主人不放:“今天你伢做周细,你不陪我们好好喝一哈子,那说不过去啊!”。有些男主人不胜酒力自然千推万辞的,草草地敬一杯就以还要招呼客人为由“快闪”。而那些有几份酒力的男主人此时就会借此机会与同辈们喝个面红脖子粗。有的甚至喝到太阳偏西还让女主人加汤加菜,直到一桌子人喝的不能再喝了方才散席。喝完“周细酒”后,主人家会分别将准备好的回礼给客人。这些回礼有主人准备好的点缀红色花卉图案的糯米粑,还有客人“赶礼”时带来的礼物你不能照单全收,而是收一半留一半让客人带回去,这叫做“回礼”。“做周岁”为什么要回送红色花卉图案的糯米粑,又为什么还要“回礼”,我一直没有考证出一个原由。也许这是家乡人对家里新生代的一种喜庆表达,一种知恩图报的敬意!如今,随着世事变迁,老家细伢的周岁礼简化为抓周、喝洒、给钱,再也没有那周到机遇富有文化意味的礼节。

做周岁,一种古老的贺岁礼仪,一个吉祥喜庆的日子,它寄托了家乡人的希望,也寓意着孩子们茁壮成长!

4.除夕“请祖人”之俗

除夕请祖人是老家祭祖的一个庄重仪式,格外重要。这一时刻,无论你是在家的庄稼汉,还是在外就任的当官人,没有一个另外,都要去给祖人“上亮”,虔诚地和另一个世界的祖人进行沟通。

对祖先的崇拜,在我国由来已久。我们大别山人也是如此,不单单是传承孝道,弘扬尊老敬老的美德,也是寄托后人对祖先的感恩与思念。除夕是春节的开始,上坟请祖仪式也就显得格外庄重和重要。

按家乡人的说法,所谓祖人就是已经过逝的长辈。祖人山一般都在老家的屋后山上。家乡请祖人有很多的讲究。在请之前,先得去给祖人“上亮”。老人们说:“人间一年,阴间一天”。一年过去刚好是阴间人回家休息吃饭的日子。所以,这种“上亮”就是相当于给祖人照着回家的路。

这一天,无论你是在家的庄稼汉,还是在外吃公家饭的人;无论你是村里的村长,还是在外当官的人,没有一个另外,都要去给祖人“上亮”。虽然没有什么文件规定,也没有谁会去探究另一个世界是否真实的存在,家乡人都会很虔诚地和另一个世界的人进行沟通。

父亲在世时,每年除夕都会准备很多祭祖的用品。他会按照祖人的数量,事先买好纸钱、蜡烛、食品,一人一份用篮子装好,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就不吉利有妨生者,少了则是对祖人的不孝。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父亲就带着我们这些晚辈,在除夕的傍晚时分走上祖人山。

为了让我们记住这些先人,父亲每年都会给我们一一介绍:“这是太爷太婆,这是你爹(爷爷)你婆(奶奶),这是大伯二伯,你们千万不要记错了,更不能忘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对不起烈祖烈宗,是忘本,是最大的不孝不敬,是要遭天遣的”。逐一介绍、嘱咐完后,父亲会很小心地在祖人坟前,按先后顺序点燃一支蜡烛,三炷清香,放上食品,燃烧纸钱,以表达对亲人的思念和记忆,也有给祖人送钱的意思。

此时,傍晚的山间,若明若暗,星火点点,一闪一闪。父亲会让我们在坟前给祖人一一磕头,我也好象感觉与祖先们的距离近了。虽然有些祖人我从没有见过,也不知道祖人是否真的认得我,但是我觉得好象是很熟识一样,感觉他们在慈祥而微笑地接受我们的叩拜。之后,父亲会点燃鞭炮、礼花。顿时,整个祖人山上鞭炮齐鸣,青烟袅袅,礼花绽放,很是热闹。

上亮回来,母亲早就做好了年夜饭,大大小小的餐盘摆满了灶台。一般要有“三全”,全鸡、全鸭、全鱼;还有“三丸”,鱼丸、肉丸、藕丸;加上“三汤”,鸡汤、鸭汤、排骨汤等等,全是成双,最少十八盘。不能上素菜,以图来年富有吉兆。

吃年饭前,最先请祖人上桌。母亲先在堂屋的春台上点着两支蜡烛,在八仙桌上的左右两边各摆放着四碗米饭、四个酒杯、四双筷子,从厨房做好的菜中,取出八碗荤菜,呈两排并列摆放在餐桌中间,给酒杯斟上酒。然后,母亲就将大门半开着,嘴里默默地呼唤着祖人,说是请祖人回家、上座。为了防止我们对祖人的不敬,母亲还让我们躲到一边去呆着,不要妨碍祖人用餐。我们就只好顺着母亲的意思躲在房间门口,惶恐地看着,绝不敢胡言,生怕惊动了祖人,那气氛很是肃穆。

待一切办妥,母亲就非常虔诚地弓身站在桌前作辑禀告,低声祈求:“祖人在上,请祖人保护来年昌顺,请祖人保护你的子孙平平安安,无病无灾。”说完就让我们跪在桌前一一磕头。我们边磕,父亲就在一边绕纸钱祭祀,放鞭炮祛邪。并将祖人用过的酒洒在地上,以示祖人对我们的保护。

鞭炮响过之后,我们迫不及待地走到八仙桌旁,想尝尝祖人用过的美餐。每逢这时,母亲就会很严肃地说道:“祖人还没有离开桌椅,你们急么事,小心惹恼了他们。”说完后,母亲会小心奕奕地来到八仙桌边,撤下祖人“用过”的酒菜,换上热腾腾的年饭端了上来!我们欢呼雀跃地扑到桌边,开始尽情地享受一年才有一次的美餐。

至今,除夕“请祖人”仍然是家乡的大典。以至于父母作为不来城里过年的理由。母亲说:“到城里过年,祖人往哪里请?总不能请到你的楼房里去吧?他们也不认识路啊”。我想也是,我的祖人都是乡下人,一来祖人不认识到城里的路,二来请到城里来肯定是住不惯的,况且在祖坟山上清静惯了,定是见不得城里的吵闹。祖人是不能怠慢的。但为此,有的人家不得不把年迈的父母留在乡下单独过年。

可是,我那祖先们真的能在除夕回家看看么?!我在心中问着、想着:但愿我们的祖人能回家过年,共享这美好的生活。



2022年5月15日

修改于昙华林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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