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三镇
故乡位于大别山南麓的黄冈团风县,但店、溢流河、上巴河三个小镇是我十六岁之前的生活空间,那里的山丘、河流、田园、林间小路,留下了我足印,时常让我魂牵梦萦。
【1】 溢流河镇
人的一生总是不断追忆着过去,无论你身处繁华,还是不顺逆境,对于家乡总如树根一样扎实。大别山下的黄冈团风县的溢流河就像昔日的旧梦,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我自幼到青少年的十七岁都在那里度过。如今,我只需轻轻穿过那土地的阡陌,在某个转角的瞬间,就自然与故乡灵魂相通。
崔颢《黄鹤楼》“日暮乡关何处是”显示着诗人的迷茫,我的乡关指向就是溢流河,清晰而明确。我虽然就居住在黄鹤楼下,但面对烟波渺渺长江我不发愁!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家乡的美好回忆。对于我来讲,溢流河是一个情意深重的称谓,一个深入骨髓的符号,总会让人在某一个时辰跌进怀旧的空间。在日趋老去的光阴里怀念那一段段旧事。
溢流河位于大别山南麓的白云山下,山区地貌。地处两山相夹的河谷中,一条小河自西北向东南穿流而过。河水像银色绸带,流动的水银,飘逸在山下。清清的水底,流水潺潺,深不过膝。细细的黄沙,白色的石子,像金粉,似珍珠。河水把两边的山川景物倒映在上面,像是一幅自然山水画,呈现在那片美丽土地上。千百年来,河水总是那么静悄悄地流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就好似闪动着明亮的眼波,凝视着这蓝天山野的秀色。其实,这是一条没有航标的河流,正因如此,它显现出一种单纯的、质朴的、天然的美,恰如山区不加装饰的女子,素面朝天,质朴自然,伴伏着起伏的群山,伴随着善良朴实的人们,构成了美丽的画卷。
这美丽清澈的河水,与其它溪流一样,最终汇入长江,流向大海。
河流两边是田畈,居民沿山脚而居,房屋依山畔水而建,有数十个湾落组成,大湾数十户,小湾数户不等,人口主要居住在河道回弯段背水一侧。较为集中的地方有:溢流河、黄头大塆、黄坳、喻家冲、卢家湾、背后屋、乌石湾、易家大屋、毛铺、陈家畈等地,紧靠白云山。
读高中时,我与同学们常常会到白云山顶,眺望远方,畅想未来。站在山顶之上,感觉再多狭隘的胸襟也会豁然宽阔,你会忘记名利几何,感觉就想飞翔,只想将所有的情感都放逐于山水,放浪形骸。这里虽然没有古人吟诗作画,泼墨留香,但只要你来过,就不能不留下任何的印痕。白云山可能没有磅礴气势,没有锐利的锋芒,但你可以从中感受到溢流河土地的美丽,百姓的质朴。
通向溢流河街上的条条乡间小径,也是我经常往返的路途。我所居住的葫芦地与溢流河,隔了五公里丘陵山道。看似简短的路程,沿途尽现美丽的自然风光。春天来了,百花点缀,翠鸟栖枝,转角路口又会别有洞天。层层叠叠的稻田,春绿秋黄,随处可见散养在外的家禽和牛羊。山溪涧边常是我们停留玩耍的好去处。面对司空见惯的野花,没有珍惜意识,有时还会有意无意地伤害。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是年少无知。
溢流河老街有个戏台。除了放映电影,常唱家乡戏曲楚剧,旧称哦呵腔、黄孝花鼓戏、西路花鼓戏,清代道光年间鄂东流行的哦呵腔与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孝感市一带的山歌、道情、竹马、高跷及民间说唱等融合,形成一个独立的地方传统声腔剧种之一。演绎最多的是《葛麻》《百日缘》《哑女告状》《白蛇传》《董永卖身》等。村村塆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会请上戏班子,热闹地唱上几天几夜。那个时候,看戏是村里一道浩大的风景,台上生旦净末丑,台下观众拥挤如潮。锣鼓、横笛、胡琴,瞬间响彻山村。那皓大的气场,亦如盛唐京城,暄腾华丽。一年中,唯有这些日子,无须耕织,安心开怀,尽情享乐。老人们看完戏后总会略有所思,相互议论,他们感慨道:往来皆是“过客”,“我们都是唱戏的人”。当时年少,不解世情,而今尝遍百味,方觉如梦人生,都是云烟过眼。我的一位美女同学曾经在此戏台上扮演不同角色。她在戏里像是历尽沧桑的老人,平和地讲述着大别山一带的风云故事。既有烟雨杏花,又有朗朗月光。台上有、台下有,她们演绎的就是台下人的悲欢。
溢流河的建筑按照中国传统方式采用对称的结构,坐北朝南,东西两侧为厢房。讲究一点的大户人家,梁柱门窗上也会雕饰一些吉祥的图案,如松鹤延年、喜鹊登梅、福寿双全等。溢流河的百姓喜欢养花种草,喜欢过着清闲安逸的生活,同享天伦欢愉的乐趣。无论是土豪贵胄,还是布衣平民,他们在或华丽或简陋的院子里过着自娱自乐的生活。那一朵朵爬墙的鲜花野草,将溢流河人家院里的春色、浮华的记忆,探看无余。半开半掩的窗户,大门前的晾衣竿,老旧的黛瓦白墙,都是这里的主角。那些豪情的溢流河方言,被唱进了窄窄的旧式土房。
读高中时,我会隔三差五到溢流河人民银行我父亲的单位去吃馒头,有一次我一口气吃了9个,吃得让旁边的叔叔们看得目瞪口呆。那时放学也不想家,因为回家也是饿。一周最盼望的日子就是周六的下午放学后,可以拿着节约的两角钱到溢流河街头的小餐馆买二个花卷、馒头或是酸梅汤什么的,享享口福。最想的就是溢流河进街转弯处那家餐馆制作的酸梅汤、馒头、包子、肉丝面条,酸酸、甜甜、香香,至今还有回味。不只是我,现如今,只要我的高中同学相聚谈起此事,大家都会感同身受,有的还会说得口水直流。几十年过去了,足见这记忆有多深刻。
吃鱼不见鱼,全是鱼味鲜。溢流河有名的菜肴是鱼面,俗称捶鱼。清新爽口,味道鲜美,是家乡人喜爱的鱼制品。小时候,一般的情况下只有过节才能看见家家户户做鱼面,如果有婚丧嫁娶的红白喜事也会做这一道菜。看到大人们做鱼面我们就会兴奋,想着那鲜鲜的味道,口里自然地会流口水。说起来,这道菜的工序比较讲究也有点复杂。据我观察,在做鱼面时,要选新鲜的鲢鱼。去其皮,剔除刺,净其肉,剁至泥酱,加一定比例的淀粉、食盐揉搓成面,将面又分成团,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蒲扇大小的薄面饼,然后卷成卷,放蒸笼猛火蒸约半小时左右,出笼后就摊在播箕里,冷却后用刀横切成薄饼,于日光下晒干即成。整个过程要经历揉、擀、蒸、切、晒等工序,看上去色白如银,条细如丝,久煮不糊,晶莹透明,其味鲜美,虽为之鱼,却食之无鱼,实乃一绝。作为溢流河的一种地方特产,深受家乡人的喜爱,除了日常食用外,也是喜庆宴席、馈赠亲朋之佳品,被称为溢流河人最拿得出手的土特产,不仅满足县内人民的消费需求,还销往外地。
溢流河还有一种植物叫做地藕。有的地方还有一种挺高贵的名字叫做地参,也有一些叫做地瓜儿、地笋子、虫草参、地蚕子、水三七、旱藕、银条菜、泽兰根等。这道菜的独特之处在于不火,反而祛火。具有提神醒脑、开胃化食、补肝肾两虚、强腰膝筋骨之效。功能与冬虫夏草相当等,享有“蔬菜珍品”的美称。据考证,地藕有300年历史,相传公元1709年,康熙帝微服私访,借宿溢流河一农家,农家妇人用地藕招待,谁料康熙吃后却赞不绝口,直夸可口,因康熙见此形状如人参,长在土里,所以直接称为地参,而地藕全身都是宝。春天夏天均可以采摘嫩茎叶,不管是凉拌还是炒食或者做汤均可,而在晚秋后就可以挖根茎食用了。
一位散文评论家说:“我不知道溢流河是一条什么样的河,但在诗人的笔下,溢流河是丽人的眼睛,溢流河里的水,是昔时乡土太浓太浓的伤感。同样是一条河,在诗人的笔下却承载着不同的使命,同样是拟人的方法,而在邱风老师的笔下却显示出不一样的风采。溢流河上一座弯曲的桥梁,我们怎么看都看不到彼岸的风景,我们怎么解读都无法揣测诗人的一颗诗心。作家邱风先生在《溢流河的桥》写道:
溢流河的桥
躲在黄土坳
没有平湖雨烟映衬
也弯得那样好看
溢流河是丽人的眼睛
瞳人里满是柔情
偶尔溅起一滴
醉了迢迢青山
定是我那昔时乡土
长出太浓太浓的伤感
白云山背不动
黄土坳盛不下
于是溢流成河
有情人泛舟穿过
两岸便响起千年古典
是谁给溢流河的旧物镀上日落的色彩,又是谁将溢流河的黄昏刻上了光阴的痕迹,晚风拂过白云山,夕阳还在青山外。站在人生依依古道,守望溢流河无言的背景,时光将年华打磨,却不曾老去。你看,溢流河还是当年的溢流河,旧事还是昨天的旧事。
岁月更替,虽然景物随着时光的变换改了新颜,但那流光无法冲淡过往的记忆。溢流河,如同中国所有的村镇乡里一样,从诗经走来,穿过黄土古道,穿过魏晋玄风,穿过唐月宋水,落在了白云山麓,落在了我的乡关,落在了我的心里。
【2】 但店镇
过往的岁月,就像是一部漫长的电视剧,从黑白到彩色,一幕幕,一帧帧,那么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却又是让我只能留存在回忆里。今年初冬,事隔30多年,当我走进鄂东黄冈团风县但店镇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让我想起作家沈从文的一段文字:“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当为张兆和。而他行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最爱的,依旧还是故乡湘西凤凰。而我最不能忘记的,就是我故乡的另一个小镇——但店镇。它是团风县的东北门户,318国道穿境而过。也曾是我小时候羡慕的“城市”。镇因驻地而得名,远在前清时期,本地但姓人家在此开设铺店,故名但店。1949年以来,行政区划几经变更,由解放初的第六区变更为但店区、但店乡、到如今的但店镇。
对于但店,我有着较深的少年记忆。走近它,遗落于风尘中的往事,渐行渐近。但店曾经的美,也象是电影分镜头一样,一一呈现在我眼前。那种美丽,含蓄而内敛,虽落满岁月尘埃,仍饱含着时光的味道。朴素内含静美,简约不失繁华,沧桑不减韵味。
还是八、九岁的时候,父亲在但店镇基层人民银行工作,趁着放假的时候,我央求母亲把我送到但店住些时间,体验一下“城镇”的生活,那是我羡慕的一种奢华,一种幼小的虚荣。但母亲没有时间送我,我就大胆地提出来,我自己走去。母亲说:“你有这大的胆子去?我就让你去。”我当时正是年少不怕事,说走就走。母亲给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我空着手就走了。临行前,母亲交待说:“你从湾里走到大队,再上公路,沿着公路右边一直往前走,大约有20多华里的路程,看见两边房子很多的地方你问一下是不是但店。”我记住了母亲的嘱咐,从家里出发,顺着乡村小路,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公路。那个时候的公路,是土基路,车少人稀。为了安全,我还是靠着路的右边,一路走一路问一边欣赏着路途的风景,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到但店。
那是我第一次到但店,第一次见到街道、百货商店、生产资料商店,排列整齐的房子。父亲所在的单位处在正街的左侧,对面就是百货公司等商业单位。街道用水泥倒成的路面,自东到西,法国梧桐树分列两边,绿绿葱葱,排列整齐,像是两列士兵一样把守在那些个单位的门前,街面干净、整洁,给人一种清新之感。
到但店的第二天,正是但店逢集的日子。听父亲说,每逢这样的日子是小镇最热闹的时候。而此时的我,爱看热闹。晚上很是兴奋,一大早就早早起床。最先开市的是馒头包子餐馆。凌晨五六点,月落星稀,小餐馆屋内热气蓬蓬、面香笼罩,室内灯光斜映街面,打破了小街的寂静。人们从各个村落一齐涌到小镇,络绎不绝、人流如潮。农人们或背、或挑、或提、或拉、或抬,家禽、谷糠、蔬菜、鸡蛋、红苕、柴火、土罐,以及簸箕等手工艺品.....品种不一定丰富,但足以让赶集的人们交易一个早晨。太阳升起,整个小街,充满了叫卖声、吆喝声,很是热闹。
不一会儿,赶集的人们都交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陆陆续续到小餐馆进餐。肉丝面条、面窝、油条、包子、馒头是那时候的奢侈食品。小小的我看着直吞口水。不一会儿,老板娘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送到我的面前,原来是父亲替我买的。那带着肉味的香气,扑鼻而来,香气无比。我几乎是连喝带吞地吸到肚子里去的,以致没有好好好尝一尝肉丝面的味道。
沿小镇边缘有一条小河,属于巴河水系。在小镇的外围形成一道水湾,蜿蜒着从小镇面前向东流去,与她的母亲河长江交汇。四周有田野村落的倚靠,山上有郁郁葱葱的树林。我站在小河边,好奇地看着这美丽的风景,这也是我第一次站在这样宽、这么长的河边,让我大开眼界。只见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河边的小草正在向外冒着头,大胆一点的小草已急不可奈地从地里钻了出来。顺着河流向远看去,一条碧绿的彩带飘在河边,各色的小野花绽开笑靥。清澈见底的河水,将蓝天白云纳入怀中,小河里盛开着朵朵白莲。河水慢吞吞地、缓缓地流着,打着转儿。河中游来游去的小鱼,河滩石缝中钻来钻去的小虾,你追我赶,戏嬉游乐,很是有趣。圆溜溜的河中石,憨憨地立在水里,迎着水流,动也不动。此刻,我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不知是瞬间还是永恒,溅起来的水花在空中留下了永恒的姿态,一幅有静有动的画面便印入我脑中。
小镇充溢着自然的气息,就连景物也是最朴素的。农人们把河水引到了田地里,灌溉禾苗,小河边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店所出产的稻子、小麦、棉花、花生、山药、柿子、栗子、玉米、红苕等就是这小河的水灌溉而来,滋润着小镇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花,养育了小镇的人们。别看但店这个小镇远离喧闹,偏僻一偶,没有什么名山灵寺,也没有什么奇花异草,但她朴实无华,有着桃园的味道,雅致得像是一幅农家田园城镇风景的国画。
小镇在我们那一带,最早安装电灯、电话。我也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电灯。当时觉得非常好奇。我趁着父亲上班之机,一个人呆在屋里,拉着电线开关。一关一熄,一开一亮,我感觉非常神奇。怎么一拉动那根线,灯就会亮,再拉一下又会熄灭?我心里有无数个问号,百思不得其解。一整上午,我不知拉了多少次,越拉越觉得不可思议。正在我拉着起劲的时候,父亲回到了宿舍,见我很好奇,他告诉我电灯的一些简单原理。我似懂非懂,连连点头,很是高兴。也就是从那时起,激起了我学习新知识的兴趣。
今天,沿着但店小镇街上行走,往事也不断涌上心头。记得当时有个铁匠铺,也是我最爱围观的地方。一座小屋的中间,立着一座铁铮。三个男人,一个持小锤,两个轮大锤,围着铁铮,甩开膀子,对着铁块,有节奏地击打。打得那烧红的铁,火花四溅。如同节日烟花,很是好看。
我边走边想,不经意间,我仿佛又听到了打铁的声音。莫非那个铁匠铺还在?我心里这样想着,就顺着响声追寻,果不其然,那个铁匠铺还在。只不过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绿色老式军衣的老人,正在敲打着一个铁锄,我们叫做“干劲”。
我走近一问:“老人家,您在打铁?怎么还有人用这样的农具?”
老人说:“只要是种田,总还是有人需要的。”
我又问:“你老今年高寿?”他举起手,向我做了一个八字手势,接着又伸出一个巴掌。原来他有八十五。八十五岁还在举锤打铁,真的是不简单。
我惊叹地问道:“您有八十五岁?真的看不出来。怎么您一个人打?没有人帮你轮大锤?”他指指旁边一个铁疙瘩对我说:“有这个呢,不用再请人了,请人划不来。”原来老铁匠用上了锻压机具。
“你这个铁匠铺一年能赚多少钱?”我好奇地问道。
老人说:“万把块钱吧。自己养活自己冇得问题。”看着面带红光的老人,我不禁肃然起敬。是啊,人生在世,各有使命,无论崇高,或是平凡,都应值得我们钦佩。寻常百姓,不遇劫数,无须流亡,只需守着这样一个铁匠小铺,过着日子,辛勤耕耘,岁月静好,活着便是境界。生活就象那敲打的铁锤,虽有起落,终究落地,不求大富,不显大贵,平安顺心皆是美意。但店小镇,正是有了这样一些一生热爱劳动的人们,才使小镇繁衍生息。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小镇庭院,河上大桥,依然安在。河畔田埂,浣纱荷锄的男女,来来往往。但店小镇的时光,依然从容有序,人们在街上闲庭信步,于人间的烟火之中,过着平凡简单的幸福生活。
据介绍,如今的但店小镇,连石头都会唱歌。据地质勘探资料记载,但店的花岗石蕴藏量达10亿立方米,石英石蕴藏量超过3亿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的大门刚一打开,外商便纷至沓来,对一种灰黑白相间的花岗石着了迷,将其中颜色较深的石头取“芝麻灰”,颜色浅些的则叫“芝麻白”。一时,国有的、集体的,内外贸公司涌进了但店。整个但店沸腾了,大小山上,炮声隆隆。“精美的石头会唱歌”。“芝麻灰”卖出了大价钱,从1600元一立方米,两三年内涨到3000多元一立方米。可是好景并不太长,到九十年代中期,一些企业潮退般离去。进入21世纪后,但店的石材又开始升温,但都是些个体作坊小打小闹。二次创业吹响了但店石材开发的号角;“三强战略”又使但店石材再起春潮。唱石材大戏,做石材文章,成了“特色经济强乡镇”的主旋律。
少时光阴,只有短短几载,自第一次能自己走到但店之后,后来我就常来常往,直至我十六岁离开家乡到外地工作,就再很少到但店了。今日故地一游,我看到了一个新的但店镇。尽管街面上还有些脏乱,店铺摆放也不整齐,但我相信这些都是暂时的。毕竟小镇还在发展之中。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唐朝诗人贺知章《回乡偶书二首》 的诗句“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充分表达了我此时走完但店小镇街景的心情。
【3】 上巴河镇
与中国许多的老街小镇一样,上巴河镇并无大的名气,我们习惯于称它为老街。今天我之所以记录它,是因为这个老街曾给了我许多童年记忆,而且事隔多年这种记忆总是让人难以忘怀,或许这就是我与老街的不解之缘。
上巴河老街是因地处鄂东巴河水系入江口巴河镇的上游,故得其名。它是黄冈市团风县东部的口子镇,是团风县与浠水县交界的联接处。别看这个镇很小,它可是历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天国军与清军曾数战于此。1938年10月,国民政府军队在此对日军进行过“上巴河阻击战”。可以说,巴河水浸染着祖辈的血腥。自清代至民国时期,巴河上下,还是运载货物竹排帆船经常停靠之地,也因此而逐渐形成了集镇。解放前,这里可以说是舟船云集,水运畅通。解放后,因之巴河河床不断升高,航道游离,水运终止。
我的老家与上巴河老街相隔虽然不足十公里,但却不属上巴河辖区,只是因为与它的管辖村镇紧邻,山峰相连,田地交错,就变得密不可分。在干旱的年月,时常因为共用的水塘引水问题而发生纠纷,有时还出现打群架事件。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两地相互走动的关系,小时候塆里人常说的还是“上街、上街”,指的就是上巴河老街。
说起“上街”就立马引得我许多联想,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这些记忆有苦涩,也有美好。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苦涩还是美好,一起就变成了一种家乡情结。
闪现的第一个记忆就是挑柴到老街去卖。那时的柴火是山里人的燃料,是老街居民做饭的必备,也是烧窑人的必须品。一年四季,一天三顿饭,都要靠柴火烧熟。尤其是寒冷的冬天,少不了要烧火取暖。一般农家,每年要有一间房的柴垛才够烧。
这个记忆之所以深刻,是因为这称之为柴的“枝桠”来的并不容易。隆冬时节,寒风刺骨,鸡叫头遍过后,村庄里便响起男人女人的邀约声。这时候,我便起床,怀揣一块冷粑粑随着男人们一起迎着刺骨的寒风,摸着漆黑的夜路到离塆子三十多里的大崎山去打柴。到达山脚,夜依然墨黑无光,山路本来就崎岖坎坷,此时更不辨高低,你只能摸索着那点似有似无的灰光,凭着走惯了的经验,一步一步地踩下去。山上寒冷,但上坡时得用力,一会就使你感到热气弥漫。等来到林子深处时,懒散的太阳刚从东山上露出迷糊糊的胖脸,只见满山遍野,凝结着一层白雪一样的寒霜,树木似乎也冻僵了,静静地立地那里。我燃起一堆火,一边烤粑粑,一边砍柴。不一会,“枝桠”柴砍够了,就用绳子将砍的“枝桠”捆好,然后用冲担左一捆右一捆地把沉重的“枝桠”捆挑在肩上。
回到村子的那一段不平路,是少年挑柴人最漫长、最疲劳、最艰辛的路。眼看着村子就在前方,而脚步却越迈越吃力;每歇一次脚,柴挑似乎又加重了份量;此时肩膀开始红肿疼痛,肚子已经叫唤,越往前走,越后悔今天怎么不趁早丢掉些“枝桠”?熬到最后,几乎走十步歇一步,走百米歇一回脚。终于坚持到家门口,撂下柴挑,躺在暖阳下的草地上,不想再起来。
第二天,我们还得挑起这沉重的柴送到上巴河老街去卖,塆里人的土话称挑柴为“挑桠”。 为了不耽误上午“出工”,凌晨鸡叫头遍的时候,我们就起床,用两头尖尖的“冲担”挑起百十斤的“桠”,赤足走过弯曲荆棘的田埂、独木晃动的小桥、硌脚的沙砾河堤,步行近十公里,来到老街。此时,全身冒着热气,大汗淋漓。我们站在老街旁边,汗湿的衣服凉得透心,我们忍受着饥饿与寒冷,静等着买主的光顾。行情好的时候,一担“桠”可以换来“块把钱”。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上巴河老街上的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得到几十里外的柴火。
闪现的第二个记忆就是到老街去卖猪仔。我家那头小猪仔长得很丑,两只大耳朵向下垂着,眼睛很小,关键是它的肚子特别大,而且吃食后不怎么长肉。我家那个时候本来粮食就紧张,没有多少糠可以供给它,我就提出把这头小猪仔送到上巴河街上去卖了。我母亲本来不是太同意,毕竟眼看快到年底了,如果卖了的话,春节的猪肉可没有来源。见我态度很坚决,母亲让我挑到街上去试试。第二天一早,我将此猪放在一只箩筐里,另一只箩筐用石头压着,以便挑起对称。这头猪看起来不足三十来斤,挑在我那嫩嫩的肩上,还是很有份量的。想着回来的路上是两只空箩筐,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老街上,将丑猪仔放在一个猪市交易的笼子里等着买主。那天早晨来买猪的还真是不少。可是,那些个买猪的人左手划来,右手扒去,还将别的猪身上的排泄物往我这只猪上涂擦,眼看着别的猪都拿走了,唯独我的丑猪仔没有人过问。我站了三个多小时,直到集市结束,猪也没有卖掉,我只好又挑了回来。原本想着等猪卖掉可以在街上好好吃一顿,结果不仅没有享受到口福,还空着肚子挑着丑猪仔返回,心里更是气鼓鼓,可也不好说什么。谁让我家的猪仔长得这么丑呢?
关于上巴河老街的记忆当然不只是苦涩与尴尬,也有快乐。这些个快乐就是过年过节。老街虽然不长,也有个二三百米,每逢年节就会张灯结彩,街两边是大大小小的商铺,路面布满小吃、衣袜摊点。逛街的市民穿梭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据说街市约成于清乾隆年间,是方圆十几里中最热闹的地方,街面上开设有理发、织布、机面、糕饼、百货、篾竹、米店、肉店、弹花、铜匠、铁匠、木匠、小吃、酒坊、染坊、磨坊等各类商铺几十家,摊位从老街东头一直摆到西边的桥头。
每逢过春节的时候,我与小伙伴们会一起来到上巴河,漫步在老街街头,最喜欢走在连接浠水地界的上巴河大桥上。我们从桥的这边走到桥的那边。观灯、猜谜、吃着糖果等零食,放着鞭炮,走着玩着,好不开心。记得当时总有个问题困扰着我们,那就是从桥的这头看那头,总是看着这头宽而那头窄;如果从桥的那头往这头看,又觉得桥的那头比这头宽。直到长大后才想明白这个视角问题。有时自己想起来觉得甚是好笑。
直到现在,我的脑海里会时时浮现出童年在上巴河老街玩的情景。铺子琳琅满目,全是老百姓的买卖,有漂亮的衣服,有好吃的家乡美食。有一个老爷爷连续几年就在东街边卖碰上卖豆腐脑。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花,加上些许红糖,那甜甜的、带着黄豆清香味道的豆花这辈子都难以忘却。还有老街的粉墙黛瓦,青石板路,小街巷子,油条稀饭,全是我不可忘却的记忆。
上巴河老街还是当地的经济和文化中心,也很有文化底蕴。位于上巴河窑上村龙子山遗址,经原黄冈县考古部门挖掘有出土器物、黑陶,距今约4000余年历史。法王寺遗址是一座皇家寺院,鼎盛时期,烟火兴旺,香客如云。平麓巨石封仓口,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提出“高筑墙,广集粮”,相传当时的黄州府在平麓山挖洞储粮备战,用巨石封住仓口。上巴河老街周边还有柳公堡、保华寺、普济寺、竹陂寺、仙人石、天山风景区等名胜古迹。也是我们常游玩的地方。
这里还出了不少名人。如,熊十力(1885—1968),晚年自号漆园老人。上巴河熊坳张家湾人,对清朝的腐败政治不满,立志改革社会,积极投身民主革命,新中国诞生后,曾被选为全国政协二、三、四届政协委员,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董必武、陈毅以及徐特立、林伯渠、郭沫若等都很关心他,与他谈论学术。熊十力先后撰有《原儒》、《体用议》、《明心篇》等哲学著作,这些著作传布欧亚,影响深远,受到国际学术界重视,熊十力是中国当代哲学之杰出人物。殷海光(1919-1969),原名殷福生,团风县上巴河北街人,曾任《中华日报》主编,台湾最富盛名的政治家、台大教授,著有《逻辑新引》、《中国文化的展望》等,长期致力于反极权、反暴政,受台湾当局迫害。包惠僧(1894-1979),笔名栖梧老人,团风县上巴河包家畈人(现属于溢流河),早期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中共一大代表。包惠僧曾以“雷”、“鸣”为笔名发表文章,其意就是要震撼一下死气沉沉的社会,用雷电轰鸣,撞出一个缺口,逐渐扩大,以便展现出一个新世界。当代著名作家刘醒龙,团风县上巴河张家寨人,湖北作协副主席,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还有许多人物就不一一列举。
历史沧桑,时事易变。现如今,上巴河老街清冷不已,许多老房子都倒了,空了,老街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小高楼。它渐渐没落,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闹腾。我记忆中的上巴河老街已成过去,我童年的上巴河老街,随着早已流逝的光阴,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写着写着,想起李荣浩的《老街》:
一张褪色的照片
好像带给我一点点怀念
巷尾老爷爷卖的热汤面
味道弥漫过旧旧的后院
流浪猫睡熟在摇晃秋千
夕阳照了一遍他咪着眼
那张同桌寄的明信片
安静的躺在课桌的里面
快要过完的春天
还有雕刻着图案的门帘
窄窄的长长的过道两边
老房子依然升起了炊烟。
今日,当低飞的两只燕子从我头上掠过时,我多么希望那就是儿时的燕子?让我重温儿时的老街场景。
上巴河老街的故事从此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之中,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它正在新时代发出新的光。
2022年6月12日(星期日)昙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