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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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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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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军旅那些事

只要你当过兵,无论你在军营呆过多长时间,当时在什么岗位,总会有那么一些事让你铭记于心。不管你现在干什么,当兵的那段时光,总是令你永生难忘。队列、军训、内务等等,那些在当时看起来很枯燥、很无奈、甚至很痛苦的军营生活磨砺,早已深入你的骨髓,甚至在某一个夜晚,不经意地走进你的梦中,让你重拾记忆。

1.一个搪瓷水杯

这是一个跨越时空的搪瓷杯,因为漆脱生锈,对旁人来说,也许就是一件废品。在我家洗面台上就摆放着这样一只军绿色的搪瓷杯,尽管物换星移,几易其居,但它依然伴随着我。市面上再豪华、再好看的杯子,也取代不了它在我家中的位置。

1979年11月末,湖北黄冈县但店溢流河人民公社武装部发给了我一张《入伍通知书》。同时,也领到了草绿色的军装和这只军绿色搪瓷杯。从此,军营的15个年头,这只搪瓷杯陪伴我参加军事训练、野营拉练、长途奔袭和千里测绘等重大军事任务,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离开部队时,尽管它早已伤痕累累,可我还是把它当成宝贝一样,将其带回了家,使用至今。

每当我无心或是有意碰触到这只搪瓷杯时,与其相伴的一点一滴便会涌上心头。

1979年12月2日,也是我正式穿上新军装的第一天,那天天气很冷,但我心里却很温暖。想着就要吃国家粮,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那天,我们背着背包,左肩右斜背着绿色的挂包,在挂包外就挂着这只搪瓷杯。我们一行200多名新兵汇聚到黄冈县淋山河镇的一个宽敞操场上集合,接兵的教导员在台上讲了一番话,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同志们,从今天起,你们就由一名普通老百姓变成了一名军人,是一名男子汉。从此以后,你们就要在部队接受锻炼,扛枪打仗,保家卫国┅┅”。因为这一年我们的国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所以当时听起来,让我瞬间热血沸腾。教导员大约讲了十多分钟后,我们就分别乘坐解放牌军车出发。由于是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车辆行驶的方向,只知道兵车一直在运动着,我们昏昏欲睡,路上好象还吃了一餐面包。

大概是傍晚七点钟的样子,我们就到了部队驻地——湖北孝感花园松林岗,武汉军区防化团。从军车上下来,只见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我们的行旅背包都没有放下,就被带队的连长带到食堂,后来才知道这里其实就是一个旧礼堂。在我们到来之前,老兵们早就摆好了几大锅面条。上前一看,干干巴巴,有点糊糊的味道,没有任何别的东西相拌。我们当时没有带碗筷,就把刚刚发的搪瓷杯当碗,牙刷当筷子,每人盛了一搪瓷杯的面条。这只搪瓷杯,就这样成了我们第一天到部队的“饭杯”。

这之后,搪瓷杯常常会以各种功能出现在我们日常的工作、训练、学习之中。清晨出操回来,战士们围在洗漱间刷牙洗脸,这时的搪瓷杯,成了我们的“牙杯”;练兵场上,战友们摸爬滚打,挥汗如雨,这时的搪瓷杯,又成了我们饮水的“水杯”;野外求生,在没有炊具的情况下,我们借助搪瓷杯做饭,这时的搪瓷杯,成了我们的“饭杯”;每逢八一、元旦、除夕等重要节日时点,连队餐桌上也会摆放着几瓶啤酒,这时的搪瓷杯,又成了我们的“酒杯”;随着震天响的“干杯”声,搪瓷杯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这时的搪瓷杯,又是我们的“乐器杯”。战友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的喜欢喝茶,一个连队常常汇聚有云南的普洱、安徽的“祁红”、湖南的“黑茶”、河南信阳的“毛尖”等等。每当春节的茶话会,我们端着搪瓷杯围坐在一个大圆桌,战友们一边品尝着点心,一边品着彼此家乡的茶香,听着连队指导员讲述着春节趣事、部队新闻、红军传统等。这时的搪瓷杯,又是大伙的“茶杯”。

记得新兵下连队的第一个春节,我正在午夜的寒风中站流动哨。阵阵寒风,凉透浸骨,双腿就如同浸没在寒水中一样。此时,团长一行三人来到哨位查岗。问过口令之后,团长关心地问起了我值守的哨位安全情况,当他得知我是一名新战士时,专门到我们的集体宿舍,从我们摆放牙具的条型桌上,找出我的搪瓷杯,倒了杯开水递给我,小声说:“喝点开水,暖暖身子。”接过搪瓷杯,我的心一阵热乎,真的是很感动,此时的搪瓷杯,成了一只倍觉温馨的“温暧杯”。

1982年11月,部队长途拉练,从湖北到河南。我们演练着一路打一路藏。部队行进时,有时乘火车,有时换汽车,有时又徒步。走一路练一路,一会儿热汗淋漓,一会儿全身冰冷。第三天,快到达目的的时候,身体极不舒服,感觉头疼脑热。卫生员用体温计一量,我高烧39度。指导员见我烧得满面通红,他就地取材,从老乡家里借来生姜、红糖,从野地里扯来几颗野葱。然后,他就用我的搪瓷杯,盛了大半杯河水,放入姜、糖和葱,在野地里架一个小小的土灶,燃上柴火,轻煮慢炖。大约一个小时后,他让我趁热大口喝下,焐被睡觉。睡到半夜,感觉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我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第二天一早,好象没有事儿的一样,又投入到训练之中。这时的搪瓷杯,又成了治病的“温情牌药杯”。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从防化部队调到测绘部队。常常随绘制地图的外业队,爬山涉水,穿城走巷,浪迹天涯。我带着这只搪瓷杯爬过神农顶,越过万泉河,穿越五指山,测量张家界,丈量着祖国南疆的边境。一只小小的搪瓷杯,极少离身,也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常伴,盛满了许多的军旅故事,饱含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十多年的军旅生涯,还有很多类似“搪瓷杯”的往事令人仔细回味,颇有些感慨,令人思绪万千。讲给共同经历的人听一听,有时还会有点共鸣。如放在当下社会的年轻人耳头里去听,有些人或许会觉得滑稽可笑,觉得这些琐碎并不算什么。但在那个时代,正因为有了这些小“琐碎”,才能保障着我们为祖国站岗值勤,才能使我们正常地艰苦训练,才能让我们充满着青春的激情。小小的搪瓷杯,盛满了我们对军营的深刻记忆,充满了战友之间的手足情谊,至今仍然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

如今虽然离开军营三十多年,每每看着这只曾装满军旅回忆的搪瓷杯,我都会想起很多。特别是每当“八一”节来临之际,每当国家一些重大的军事庆典聚会,我都会感到无比自豪,感到无比骄傲。因为我曾经是一名军人,曾经是军中的一员。绿色背影早已远去,但是军人情怀依然长存,心中永远高高飘扬着那面鲜红的“八一”军旗。搪瓷杯虽然它看起来很旧,甚至生着锈色,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文,但在我心中,它是无价之宝,值得久久珍藏。

2.一次壮胆经历

我的军旅生涯从站岗开始。哨位在鄂北岗地,那里土丘林立,乱坟遍地。我们守护的是军用仓库,枪支弹药。无论从何角度讲,守卫的目标非常重要,非常重要,不能有丝毫松懈。

然而,刚刚走出学校大门的我,就奔向了军营,来到鄂北野外山丘。天生胆小的我,既怕活物,也怕鬼神,尤其是在阴风阵阵的夜间,任何黑影的晃动,就会让我心跳加快,汗毛倒竖,神经紧绷。

关于这个哨位,有个很恐怖的谣传。说是在我们到部队的前几年,有个女兵在那里站岗时,被几个坏人抢夺了枪支,还将其绑在哨位的树上,用毛巾堵住了嘴,被活活的杀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连队老兵没有一个人出面解释,给我们这帮新兵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但作为一个兵,那山上就是真的有鬼、有坏人、有危险,硬着头皮也得去。因为站岗是军人的职责,是我们守护边关的窗口。

第一次接深夜的哨是三点半,漆黑的山路,静得出奇。我手持手电筒,一个人走向哨位,听着“嗖嗖”的夜风,仿佛觉得处处都有人潜伏。忽然,脚底碰到一个硬物,我绊了一下,吓得全身发麻,小腿发软,心跳加剧。四下啾啾,什么也没有,仔细一看是自己踢着了块石头。

记得头天晚上,一位与我一同入伍的战友,也是在这个哨位,一个人站在岗哨门口。静静的午夜,四周漆黑一片,山上传来一阵阵惊悚的声音,战友吓得腿打抖,遂躲藏在哨楼里面不敢出来。过了一会儿,山间有所平静,战友紧张的心也有所平静。也许太过惊吓,也许精神绷得太紧,一旦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就在此时,连长来查岗,战友依然沉沉睡着。连长就将他的枪轻轻地收走了。直到来接他班的哨兵到了岗哨他才醒来。

可此时,枪没有了,这可不是小事。枪是一个军人的第二生命,丢了枪也就是丢了性命。第二天,连长就此事对我们全体新兵进行了好一顿革命教育,还给了那个新兵一个严厉处分。

丢枪以及惧怕的心理逼着我们“另想”办法。当时,我们毕竟也是八十年代的新一代,脑子很灵活,我们战友间就私下商定,采取两个人一班的作法,一起站岗,一次站两个小时。一个站着,一个可以陪着聊会天,也可以睡一会儿觉,相互壮胆,还不寂寞,两全其美。我们为自己的良策而兴奋。

可是,不知道谁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连长。那天晚上,连长借着查岗的机会,捉了两人的现场。这可是教育大家的很好的反面典型。照例,又是全连军人大会,连长站在队列前,用他那河南普通话吼道:“站岗,就是锻炼大家的胆量,磨炼大家的意志,你们倒好,两个人相依相伴,成什么体统?还象一名不怕牺牲、勇于战斗的军人吗?我告诉你们,哨位也是战位,现在我们就是让你一个人守住这个战位,这要是在战场上,你难道因为害怕、因为守不住就找你的同乡帮忙?”一通教育、处罚之后,我们再也不敢耍小聪明、打马虎眼了!

我顺着山坡往前走,远处刮来的风声,时高时低,时疾时缓,一会儿风吹的似哨响,一会儿又似狼嚎。而我眼前的这一束手电亮光,显得那么微弱。突然,白天老兵讲的“鬼故事”又在我的眼前晃悠,更是越想越害怕,阴森恐怖的气氛一下笼罩我的全身,我的腿一软,就往回疾返。

第二天,早操一毕,我便被连长“召见”了去。“你昨晚走在接岗的半路上,怎么又折返回了?”连长问道。

我心想:我已经提前与顶替我站岗的老乡战友打了招呼,他一定不会说。连长是怎么知道的呢?肯定是在故意试探我。

“我没有啊,我是按时接的岗啊!”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连长看着我说:“站了?好,你忙你的去吧!”

第五天深夜,又是我的岗,那些恐怖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不能再犯前天的错了,这次无论如何是不能回去的。正想着,一个黑影在我眼前一闪,我结巴地喊道:“谁——谁?”。我的声音明显颤抖,而夜色下的那个黑影转瞬又不动了。我摇晃了一下头,揉了揉眼睛,四周什么也没有。我想,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遂镇定了一下精神,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黑影又在我的前面来回晃了二晃。

“谁?你站住!”此时,我鼓起勇气,大声吼道。黑影非但不听警告,好像朝我袭来。慌乱中我摸到一根木棍,拿起来就朝黑影摔了过去。“嘭”的一声,木根落地,黑影还在那里晃动。我心想:“难道真是有鬼啊。怎么打不跑呢?”我刚刚有所平静的心又开始加剧地跳了起来,整个人就不自觉地跌跌撞撞往回跑,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绊到一条树根,就在马上要摔倒在地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惊魂未定的我,一抬头,一个熟悉的面庞出现在我的眼前,原来是连长。

一见到连长,我惊恐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可我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好奇地问道:“连长,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连长说:“前天晚上,你第一次站深夜哨,我有点不放心就一直跟在你后边,可能你是因为心里太害怕,就回去了。第一次站深夜哨,有这种害怕的心里很正常,所以你回去之后我没有追究你什么。但是,第二次又是这样就不行了,作为一名军人,你必须要克服这种恐惧心理,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要有一颗勇敢的心。你再仔细看看前面晃动的黑影是什么?”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修长的树在夜风的吹拂下,来回晃动着。

连长接着说:“看到了没有,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影,所谓的鬼影都是心中之影。”连长的一番话,让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从那以后,连长经常会来查岗,每次查岗时,他又会给我讲很多克服心理恐惧的方法,他说:“一名军人,在和平时期就是要做到不怕鬼、不怕坏人,战争来了,要不怕敌人、不怕枪林弹雨。”

自此以后,每当在面临困苦、面对黑暗,我就想到我的身后还有连长那双“眼睛”,并一直伴随着我在军营的成长,进步。

如今,事隔三十多年,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想起站岗的日子。面对惧怕的东西时,就会想起连长的话,砥励着我不断前行。

3.一段炼狱生活

我就常常有这样的梦,梦中的凌晨,迷雾重重,大兵压境,我与战友们听着紧急集合的军号声,起床、穿衣、戴帽、扎腰带、背枪,走到营房门口,呈一字型排开,双腿跨立,双手后背,面朝天空,大声喊着口令:“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接下来就是超体能的训练。

在梦中,我们有时半夜急行军,有时负重冒雨奔跑,有时头顶烈日练习站姿,有时沿着悬崖攀登等等。跑着、走着、晒着、淋着、攀着,就进了黑暗的森林,掉下了悬崖。顿时全身是汗地从梦中惊醒。我顺手拧亮台灯,斜倚床头,掐一下大腿,确认这不是在训练场,只是一个梦,我才心平静气地安定下来。

可细一想,其实这不是梦,是我的一段真实经历。

那时,我不到30岁,被部队选送到桂林陆军步兵学院接受为期三个月的训练。到达学院的第一天就直奔主题,没有丝毫客套,剃光头发,剪掉指甲,换上作训服。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无论是训练骨干,还是战斗英雄;无论是来自基层连队,还是来自大军区机关,大家都一视同仁,都是普通一兵,没有特殊,这里只有战士!没有骄兵。每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训练的是喊口令,紧接着就是负重五公里越野。

我们背着背包,挎着56式冲锋枪,挂3个手榴弹,还有水壶、挂包,腿上还要绑一个2公斤的沙袋。刚刚跑前面1公里时,人还很轻松。越是往后,腿部就象是灌满了铅一样,越来越重,腿部不听使唤。更为尴尬的是,我的脚掌底部当时长了一个鸡眼,加上跑步磨起的水泡踩破之后,露出红红的肉讶,踏在不平的沙石路上,硌得疼痛钻心,有如刀割。我咬着牙奔跑着,大脑仿佛失去了思维功能,一片空白。感觉身子不是自己的身子,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听我们前任说,上届有个老兵在这里接受五公里越野训练时,跑着跑着不知怎么撞到过往的汽车上,光荣地牺牲,说得我们心惊肉跳。

战争是残酷的,即使你拥有一支全机械化、全信息化军队,人还是战争的决定因素,同样需要人冲锋陷阵,摸爬滚打,需要人趴在战壕里苦苦坚守、孤寂受累,需要战士的耐受力和意志力。这样的耐力和意志就是通过平时的训练来养成。

五公里后就是蛙跳、单双杠、府卧撑、推坦克等项目,按教员所说的就是每天五个一百,也就是100个单杠、100个双杠、100个府卧撑、100个推坦克、100个蛙跳,全是大体力项目。每天如此,反反复复。

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高强度的训练,汗如雨下,“的确良”的绿军衣,可以拧出水来。我们时刻在饥渴、中暑的边缘徘徊,时刻在倒下中伫立,累得懒言,累得呆滞,但我们都没有流泪。不是因为我们真的有多坚强,而是因为出太多汗,没有泪水。在这里,我们常闻的味道是钢铁味、硝烟味、汽油味,非自然的纤维织物的味道,魔鬼和末日的味道。

战争总是伴着各种突发,往往毫无征兆,常常出乎人们的各种预料。古今中外很多战例就是如此,如我军长征史上四渡赤水之战是出乎意料;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也是出乎意料。为了应付类似闪电式的突发事件,军队就得从平时着手强化训练。不论你白天训练多累多苦,流多少汗,流多少血,晚上的紧急集合照常进行,以此考验其战斗意志。我们基本是天天晚上有紧急集合,有时一个晚上反复两三次,总是等你睡意朦胧时,那令人惊怵而急促的哨音就会响起。有的时候,紧急集合还要连夜长途奔袭,宿营地点选择在野外,中间还要穿插10多个战术课目,以锤炼我们的意志、体力与战术技能。这就是一场与极限的较量,是一场浴火重生的洗礼!面对这种折磨人的训练,我们的精神高度紧张,紧张得让人精神有些崩溃,夜晚不得不偷偷地穿着衣服睡觉。即使这样也不行,一旦被查铺的值班人员发现,和衣睡觉也要被处罚。

那天中午,我们列队前往饭堂进餐。按部队规定,餐前集合唱歌,如果值班员认为唱得整齐、声音宏亮、旋律歌词准确,就能按照班、排的顺序进入餐厅就餐。我们三个中队,我所在的三中队和二中队先期到达食堂门口,就边唱边等一中队。然而,南方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太阳高照,不一会儿天空突然下起了豪雨,且倾盆而下。有一个班的学员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跑到屋檐下避雨。大队长冒雨来到后,将全体学员集中到操场上,高声训道:“从现在开始,雨中站立两小时后再进餐”。我们就那么沉默地站在暴雨中,两眼平视,头正腰直,双腿笔挺地站立那里。队伍中没有声音,只听得大雨“哗哗”的响。

军人世界的崩溃都是悄无声息的。大喊大叫无人听见,四处诉苦无人倾听,因为大家都在同样经历,至于摔门砸东西那都是些孩子的把戏。在常人看来,面对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被罚的现实,面对残酷的训练,你顶多是无声地擦两把泪,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半夜三更的紧急集合哨响,你照样激灵爬起来,早晨的起床号一响,照常一样爬起来。

因为,我们深深的知道,再优秀的武器装备,也是纸面上的数据。沙特素有土豪之称,装备不可谓不先进,美帝的M1A1主战坦克、中国的远程大口径火炮及火箭炮,都是世界一流的顶尖装备,偏偏在进攻胡赛武装时屡屡吃瘪,最后拉上苏丹雇佣兵顶在最前线做炮灰才勉强维持战线。说白了,就是缺乏锻炼,大剂量的体能训练,所带来的强健体魄以及训练过程中培养的吃苦耐劳的精神,才是一支部队战斗力的基础载体,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在原部队时,尽管我平时也做一些军体活动,但远远没有这么大的体力消耗。很多人适应不了,开始叫苦叫累。我因为有个信念支撑,没有陪着喊叫。老乡加战友曹华安还写信鼓励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不管怎么苦、怎么累,作为我,好不容易能到军校我锻炼,既是组织的信任,也是战友们的关怀,更是家族的希望,我只有好好把握,好好坚持。否则,我谁也对不起,就是死也要死出个样子,面朝前面。想想父母的期望、想想战友们临行前的鼓励、想想前途的光明,我也决不能因为训练成绩不合格而退出战场。

400米陆地越野障碍,有跨桩、壕沟、矮墙、高板跳台、云梯、独木桥、高墙、低桩网共八组障碍物组成的跑道,每次来回各通过一次,全程通过16次障碍物,150秒为及格,没跑完回来就要受罚。第一次400米障碍,我不敢跨越“壕沟”,不敢过“独木桥”, 爬不过“高墙”。我一边跑,教员一边在后追,“大胆地跳,大胆地爬,大胆地过”。在教员在大声怒吼之下,我避开了几个项目,好不容易跑下来,教员拿着秒表晃啊晃,“160秒,不及格,这要是打仗,你早掉队了,早当了敌人的俘虏。”教员让我休息一下,看他又示范一次,然后罚我做一百个俯卧撑,继续400米障碍。

这就是军营,这就是训练,真实又残酷。但这些训练生活中的裂痕,也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你只能勇敢地,把每一次肉体的痛苦,精神的磨砺,胆小的懦弱,当作一种历练。当你穿越生理极限的时刻,挻过去了,那个强大的自己就会显示出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可不是一句空白的口号,那是我们的先辈用鲜血得来的教训,是避免我们在下一场战争来临之时,少走弯路、少流血牺牲的金玉良言。

那次月中考核,当发号令枪响时,我动兔般地跃过100米跑、绕过标志旗转弯、跨越三步桩、跨越壕沟、跳越矮墙、通过高板跳台、云梯、独木桥、攀越高墙、钻爬低桩网、绕过标志旗转弯返回,跨越低桩网、攀越高墙、绕行独木桥下立柱、通过云梯、高板跳台、钻越洞孔、跳下攀上壕沟、跨越五步桩、绕过标志旗转弯、100米跑至终点,全程140秒。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要承担属于你的那份苦和难,所以请收起你的玻璃心,踏实前行。风暴面前,坐在原地哭泣的孩子,只有淋雨的份儿,不如用力奔跑,一旦熬过去,就会发现曾经最痛的地方,终有一天会变成最强壮的地方。你若不认怂,再残酷的训练就没办法撂倒你。正如莎士比亚所说:“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每个人的人生总会经历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苦难,但是当你跨越了,你会发现一切都不过如此。”

人生中的很多经历,来来去去,轻轻重重,真真假假,艰难与困苦,孤独与寂寞,幸福与幸运,谁说得清呢?重重叠叠,反反复复,都是心魔吧。但我记得,年轻时的炼狱,是一种积淀,一种成长,一份成熟,一种财富,一粒不屈不挠的精神种子。正是有了这样的历练,让我有了这份倔强,给予我后来面对挫折的勇气,一个不低头的勇气。

陆军学院那极短的一段地狱式的生活,影响着我后来的人生。转业回地方后,每当我遇到什么沟沟坎坎、人生不顺、起起落落,再想想军中岁月,想想那艰苦的军训,心理马上就释怀了。那么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浮澡的心,变会漫漫地变得淡然,坦然,以致沉淀。这是任何财富都给予不了的精神支撑。



2022年9月24日

修改于昙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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