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济款（小小说）二则

       一、救济款（小小说）

“嘀嘀哒，嘀嘀嘀嗒”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号响起。

全连人员全副武装，迅如疾风般从各自军帐中奔涌而出。

我连忙戴军帽、扎腰带、背手枪，做着进攻前的战斗准备工作。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站在我的军帐门口大声喊道：“报告！”

我随口应了一声：“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迷彩服、肩背狙击步枪、腰挂“光荣弹”、身材高大的战士走了进来，站在我的面前。

“是汪诚，有什么事儿吗？”

“指导员，我的救济款——我······”他的声音有点发颤，还有点结结巴巴的。汪诚是刚刚从特务连调整到我们侦察连的，没想到他刚来就因为救济款的事情找我，而且是在这种时候。

我一听，心想，怎么还有这种兵？一时心里很是有点不舒服，内心暗暗埋怨道，这个兵也真是的，太不是时候了吧，就要上战场了，还忘记不了那几个“救济款”。

为了不耽误作战时间，我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有点不高兴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随便应付了一句：“关于你家里的情况，我们连队几个干部都知道，等这仗打完之后，经党支部研究，我们一定给你解决。你现在快回班里去吧，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先安心打好你的仗。”

“不，指导员。”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却实在有点耐不住了。

“现在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来不及解决你这个问题，请你克服一下，快回到班里去！我忘不了这件事，请你一定放心！”

因为离上级规定的出发时间只有十多分钟了，我实在没有时间在这个时候来做他的思想工作，只好这样安慰了他一句。他有点不大情愿地、红着脸退出了我的军用帐篷。

我们很快按照营部指定路线进入到阵地。这次的战斗任务就是收复一个无名高地。

汪诚所在班是尖刀班，担任摧毁暗堡的任务，为后面的部队清除障碍。一进入指定地点，他们就匍匐趴在草丛里，慢慢向着暗堡方向摸索前进。正当他们距敌还有约二百米的时候，尖刀班的班长易伟想加快速度，就跳跃前进，结果一下子踩着敌军的地雷。一旁的副班长也被地雷炸中双眼，只见他趔趔趄趄双手捂着双眼，从地上爬起来，又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上。就在地雷被踩响的一瞬间，远处暗道里的机枪，像大雨点子一样哗哗地射了过来。把树枝和杂草打的纷纷扬扬。敌机枪吐着疯狂的火舌，贴着地面擦擦作响，扫射得人一直抬不起头来。

不远处的我，见此情况，心想，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就准备从他们后面爬过去。就在这时，汪诚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采取迂回战术，靠近敌人暗堡，往机枪射击口里塞进手榴弹，很快将暗堡干掉。

不幸的是，在返回的时候，汪诚又踩上了敌人的地雷。瞬间，他的下身被炸得惨不忍睹，肚子里的肠子和血水流了一地。汪诚异常痛苦地咬着牙关，艰难地攥着握紧的拳头，身体在剧烈地抖动。我眼睁睁看着汪诚离我而去，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一仗打得很激烈，但持续时间比较短。我们连按照上级意图完成了收复无名高地的任务。在这场战斗中，我们失去了6名战友，其中就包括战前要救济款的汪诚。

战士们在收拾遗物时，发现汪诚给我留了一封短信，信是写在一张作废的烟盒纸上，字写得非常了草，一看就知道是战前的几分钟写的，上面还浸着鲜血：

“指导员：

关于这次的救济款我不要了。因为出征前，我接到了邻居大婶给我的来信，我那唯一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如果我这次在战场上不幸地‘光荣’了，请你将我的抚恤金交给组织，也算是偿还生前组织上给我家的救济······”

看着，看着，我心里猛地震颤了一下，一股热流直往上涌，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二、秘密（小小说）

张正军站在法庭被告席上等待着法官的判决。法官请他做最后的陈述，问他：“你妻子李云芸要与你离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正军泪眼汪汪地看着法官，又看看原告席上的妻子李云芸，欲言又止。妻子李云芸起诉离婚的理由，就是说他张正军对她不忠诚，个人工资不透明，肯定在外面有人，她有点伤透了心，导致感情破裂。

的的确确，张正军在外面是真的有人，而且不止一个，是五个没有血亲关系的人，他还时常给他们寄钱送物。这些人在他的心里占了很大的分量，他们的影像时时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时刻不能忘怀。甚至，他在睡觉时，会经常梦见他们，有时候还被梦所惊醒，满头是汗，有时候又泪流满面。妻子李云芸常被他弄得难以入睡。

一天夜里，睡到深夜，他又梦见他和战友们一起穿插行军，同班瘦弱的战友程旺，因为体力不支就落在了后面，他赶忙上去扶住他。程旺捂着肚子，额头汗水淋漓，脸色苍白地对他说“正军，我感觉心好慌，肚子好饿，整个人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张正军看了一下程旺的腹部，血流如注，一下子有点慌了，他急忙一把将程旺抱住。此时的程旺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瘫软在地……张正军醒来时，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枕头早已湿了一片。

这已经不是张正军第一次梦到战友。梦中醒来，斜倚床头，张正军时时会感到心里空空的。回到现实，他就想起那次与程旺一起执行侦察任务的情景。他们在深山密林崎岖小路行进中，走在前面的程旺，不幸踩中了敌人埋下的一颗地雷。随着地雷的一声巨响，程旺的肚子被炸开，肠子流了出来。张正军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液流尽，长眠而去。那样的场景，让他终生难忘。

还有一天晚上，张正军梦见了自己的连长赵传民。那次执行的是“敌情侦察”任务。本来，他们已经摸清了敌情，在带着情报返回途中，被敌人困在了一个小山窝里，四周全是敌人的暗堡，只要一露头，就会遭到敌人的疯狂扫射，只有通过分散敌人注意力，才能有生存的机会。带领他们执行这次任务的连长赵传民，临时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要求大家采取机动灵活的战术方法分散突围，无论谁出去，都要不惜一切代价，第一时间把情报送回团指挥部。结果为了掩护战友，赵连长不幸牺牲。

赵连长是从鄂北农村入伍，与张正军同乡，赵连长原来是他的副营长，他的家属本来可以随军，但由于妻子受家乡传统习俗的影响，在生了一个女儿之后，总感到没生个儿子是家族的遗憾。于是，一次，她趁已经是副营长的赵传民探家，又悄悄地怀了孕。谁知，孩子生出来又是女儿，而且还是一对双胞胎。为此，副营长受了处分，被降职成了连长，家属随军的资格也被取消了。他的牺牲，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张正军的班长李满仓，是一位服役七年的老班长。在战斗中，他们途经一块开阔地带，敌人突然从暗堡里向他们开枪，李满仓眼疾手快，一把将张正军推倒在邻近的浅坑里，并用自己的身体压在张正军的身体上，张正军活了下来了，李满仓牺牲了。一个月后，李满仓的女儿李佳妮出生了，不幸的是，他女儿20年后，发现得了脑瘤。在孩子生命垂危之际，一直未改嫁的嫂子带着女儿，找到张正军，让他带着女儿到她父亲李满仓的墓前，做最后的告别。

此前，与张正军一起上战场的六个人，在上战场前有个“秘密约定”，能活着走下战场的战友，一定要把牺牲的战友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一样照料。这既是大家的约定，也是六人共同的秘密。

不幸的是，当初一起上战场的六个人，后来只有张正军活着回来了，还失去了一只手。带着这样的秘密约定回到部队，再后来转业回到地方，成家立业。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张正军一直按当初的约定，照料着其他五位战友的家人。每个月，只要领到工资，他就会分出三分之二，分别邮寄给那牺牲的五位战友家人。

有一次，他去看望李满仓的家人时，发现李满仓的女儿李小红身患脑瘤，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面对李满仓贫寒的家境和困境，几天时间，张正军发动战友们和社会各界自发捐款20万多元，挽救这位烈士遗孤，可是，李小红最后还是走了。

张正军在外面所做的这一切，他的妻子李云芸并不知情。因为，他要遵守当年与战友们达成的那份秘密约定。

一次，李云芸收拾房间，发现一封信，只是信封，没有内容，但明显能看出是出自女性之手，那实际就是李满仓的女儿李小红留给他的一封感谢信。联想结婚这么些年，发现张正军交给她手中的工资总是不多，本来对钱没有什么概念的李云芸觉得张正军有了“外心”。可是追问那封信的来源，张正军也不肯说明。最后，李云芸通过熟人，打听张正军单位工资收入情况，更是使她疑心重重。面对妻子的责问，张正军一直沉默。

李云芸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就坚决要求离婚。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直到起诉到法院。

站在法庭上，张正军面对已经下定离婚决心的妻子；面对严肃的法官，他不得不说出“秘密”的事情。

最后，他说：1984年的那场轮战，铭刻在我脑海中的故事太多，太多。岁月划过，那些生死相托的场景没有淡化，而是更深刻地融入我的生命之中。有人说，现在的人情淡漠了。然而，世界如何变，战友情不能变，对于自己一起用生命结下的生死约定更不能变，这是我们战友的秘密，我必须要当成使命履行完成。

法官听了张正军的陈述，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李云芸也流下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