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春节过后,年俗中最后一个重要节日,“元宵节”便如期而至。今年春节,我在黄冈的黄州遗爱湖畔东坡广场,参加了“千年古黄州,新春龙灯游”活动。正月初五,来自各乡镇的18条龙灯、10头醒狮、100人的威风锣鼓、100人的腰鼓队、100人的民俗舞蹈福娃,在这里闹新春。他们划采莲船、表演太极功夫扇、浠水杂技、空竹等,千年黄州,热闹非凡。据主办方介绍,此项活动自大年初一至十五结束。看着这盛大的春节庙会,不由思绪万千。
闹元宵的传统,由来已久。元宵节最初称为“正月十五”“正月半”,秦朝就已逐渐兴起,隋以后称“元夕”“元夜”,唐代开始称为“上元”“元宵”,唐宋时期,达到鼎盛。在这一天,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不论是翩翩公子,还是闺中少女,都走上街头,熙熙攘攘之中,灯火璀璨,欢声笑语。人们吃元宵,闹花灯,猜灯谜,比过年还热闹。随着社会和时代的变迁,元宵节的风俗习惯早已有了较大的变化。但至今仍是传统节日,一些传统民俗活动依然还在沿袭。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家乡鄂东元宵节极其热闹。据老辈人讲,正月十三就开始“试灯”、十五“张灯”,较大的集镇还举行赛灯会。灯的式样繁多,“百鸟灯”、“百花灯”、“走马灯”、“鳌鱼灯”等,非常壮观。天没亮,备馔送“祖先”,早饭后婆婆们还要领着新媳妇到祖先坟地“上香”,也叫“标山”。农家长辈还要领着孩子到田地里送“烟把”以示业权。中午吃汤圆,又名“元宵”。晚饭后,送灯、观灯、龙灯赛亮,农家长辈还领着儿童到田野去烧草把,敲锣鼓或铁器,高声呐喊,象征着驱赶危害庄稼的鸟兽,叫“赶毛狗兔”。随着时代变迁,有些迷信传承逐渐退出。
如今鄂东的元宵节还是保留着一些传统项目。这一天,不论是山村还是城镇,屋前、树上,街道两旁的电线杆上,悬挂着各式花灯。城镇村塆,还有划彩船,舞龙狮,挑花篮,各村组或街道都有自己的舞龙队,转完自己的村塆,还要到村子或街道集中表演。最热闹的是多个舞龙队相遇的时候,相互争雄,谁也不服,围观的群众,则击掌加油。顿时,锣鼓喧天,狮龙摇滚,鞭炮齐鸣,好不热闹。人们围着舞龙队,拥挤着,欢笑着,评论着哪个队的灯好看,哪条龙舞得欢,哪个队的鼓打得响,哪个彩船里的姑娘长得漂亮……。这个时候,最开心的当然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可以尽情地玩耍,放炮,吃小吃……。
从某种意义上说,元宵节更是个诗意的节日,无论古代还是今朝,每年的这一天,月光与灯光辉映,诗意与浪漫交织。尤其是在古代,人们用诗词来描绘元宵盛景,寄予美好祝愿。藏在古诗词中的绝美意象,不管历经多少沧桑变幻,至今依然令人怦然心动,产生共鸣。那些古卷中的诗词墨香,惊艳华厦,更是惊艳千年时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宋朝时期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作于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或二年(1175年)。当时,强敌压境,国势日衰,而南宋统治阶级却不思恢复,偏安江左,沉湎于歌舞享乐,以粉饰太平。洞察形势的辛弃疾,欲补天穹,却恨无路请缨。他满腹的激情、哀伤、怨恨,交织成了这幅元夕求索图。他通过词意表达出自己的忧思:像东风吹散千树繁花一样,又吹得烟火纷纷,乱落如雨。豪华的马车满路芳香。花灯耀眼、乐声盈耳,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一夜鱼龙灯飞舞笑语喧哗。美人头上都戴着亮丽的饰物,笑语盈盈地随人群走过,身上香气飘洒。我在人群中寻找她千百回,猛然一回头,不经意间却在灯火阑珊处看到,轻轻一笔就将我们带入了一场再热闹不过的灯市中,朦胧绝美,看到了人生幸福而又辛酸的一幕。此词从极力渲染元宵节绚丽多彩的热闹场面入手,反衬出一个孤高淡泊、超群拔俗、不同于金翠脂粉的女性形象。寄托着作者政治失意后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高品格。现在很多人将此词引伸为遇到爱情的“回眸一惊”,很多时候我们兜兜转转、苦苦追寻却毫无头绪,正要放弃时,却发现真正合适自己的人原来就在身边,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刚好。
在欧阳修的笔下,上元节是绵绵相思的,他的《生查子·元夕》描绘古代一对恋人曾经在月光柳影下两情相依、互诉衷肠的情景,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相思之苦。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他的词意有着不一样的韵味: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奇妙的表达,让千年之后的我们,看到一对热恋中的少男少女,在元宵节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月上柳梢,花灯如昼,相约其间。他们手牵着手,在灯会上流连忘返。又是一年的元夕节,月亮依然挂在柳梢枝头,花灯依旧璀璨如初,却独独不见那个曾经牵过手,曾经一起欢笑的人,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春衫。这首词把思念和哀伤写到了极致,也把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触表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在古代,元宵节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情人节”,对于没有情人的青年男女来说,元宵节自然也是邂逅的绝佳夜晚,因此元宵节给未婚男女相识提供了一个机会,也造就了无数良缘。
通常的元夜诗,大多写都市。而明代唐寅的《元宵》则不落俗套,取材农村,绘声绘色。他将乡村元宵节灯月辉映下的的村女美丽倩影描绘得生动活现,她们青春焕发,喜气洋洋,尽情欢笑。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明代张灯的日数,自太祖始增为十日,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夜间燃灯,蔚为壮观。那精巧、多彩的灯火,成为了春节期间娱乐活动的高潮。“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整首诗至此,将“良辰”“娱人”“笙歌”“开口笑”“消良辰”连成一线,组成了一幅元宵喜乐图。这样的夜,如果只有灿烂的灯,缺少皎洁的月,无以尽兴;这样的夜,如果只有皎洁的月,没有灿烂的灯,无以为春。春天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人间,美人如花似玉,彩灯带着欢欣的笑意燃烧月下,月亮如水似银。满街珠宝翡翠闪耀,那是春游的村女,歌声嘹亮,笙管悠扬,那是小伙在赛社神。如果不尽兴游玩,开怀大笑,怎么对得起这样的吉日良辰?全诗意境优美感人。
唐张祜的《正月十五夜灯》,描绘出家家出门、万人空巷、尽情而来、尽兴方归闹上元夜的情景,使上元灯节成为了最有诗意,最为消魂的时刻。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
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元宵节在唐朝也称灯节,是古老的汉族传统节日。元宵燃灯的风俗起自汉朝,到了唐代,赏灯活动更加兴盛,皇宫里、街道上处处挂灯,还要建立高大的灯轮、灯楼和灯树,按照汉族民间的传统,在这天上皓月高悬的夜晚,人们要点起彩灯万盏,以示庆贺。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共吃元宵,合家团聚、同庆佳节,其乐融融。
这首诗就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诗作开篇两句“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诗人将“帝京”中家家出门观灯、处处灯火明亮的壮观场面展现在我们面前。其中,“千门开锁”四字,可谓是作者的匠心独运,既形容万人空巷的情景,又用动作描写将人们喜迎佳节的雀跃心情具象化,使得我们仿佛能看见家家户户、开门关门,与家人相携上街以及一路谈笑、指指点点的生动画面。后两句则细言歌舞的热闹,“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众多宫女联袂起舞,歌声、乐声直上九天,人们的啧啧赞叹声、欢笑声不绝于耳。作者选取了他眼中最具代表性的元宵节特征,来凸显这一夜的盛大和多彩,文笔简练,却非常精确传神。
将这首诗与宋代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词对照来看,两者皆写元宵佳节,且均为先写灯后写舞,却因遣词炼字的不同而带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一个文笔洗练,极言宏观的热闹;一个风格绚丽,更注重细节的雕琢。
正月十五的诗词可谓琳琅满目。从这些诗词中可以看出,中国人的骨子里极尽浪漫,我们的先贤给每一个节日都赋予一个诗意的名字,春节叫除夕,元宵节又叫元夕,上元,还有清明节,重阳节,七夕节,中秋节……每一个节日不管是喜气的,还是哀伤的,都是韵味十足!而中国人的文化和精神,就蕴藏在这些节日里,不管对前人的敬仰,对逝者的怀念,对家人的思念,还是对团圆的重视,对爱情的追求,和对幸福的期盼。
黄州遗爱湖畔的东坡广场,十五的晚上还有元宵灯会。这是疫情后的三年第一次。在半个月的庙会期间,我常常来到现场,体会着古时的热闹与浪漫,中国古诗词的魅力。庙会美食展台上,那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元宵,一盏盏明亮闪闪的花灯,一首首诗意盎然的文化盛宴,让我感受着一个难得的盛况空前、热闹非凡的元宵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