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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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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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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雕琢的老屋

我家老屋坐落于大别山南麓的团风县,隐匿于一条蜿蜒小山山脉的边缘。远远望去,它仿佛悬挂在翠绿山峦的臂弯之中,既神秘又宁静。这座老屋由质朴的土泥砖精心砌成墙体,再以古朴的红布瓦覆盖屋顶,完美诠释了传统坐北朝南的建筑智慧。空间布局上更是匠心独运,明面上三大间宽敞明亮,暗含六小间错落有致,既实用又富有层次感。

屋后紧依着巍峨的山背,青松挺拔,郁郁葱葱,为老屋平添了几分坚韧与生机。而屋前,则是一方精心打理的小天地。不足五米宽、十米长的大门前,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致。这里,成片的竹子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响声,与桃树、栀子树、夜来香等花卉盆景相映成趣,四季更迭中各自绽放着不同的风姿。尤为值得一提的是,那三棵柏树,乃是我初中时从林场偶然间移栽而来,如今已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见证了岁月的流转与我的成长。

每当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之际,老屋便化身为一个绚烂多彩的花园。鲜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芳香,吸引着蜜蜂与蝴蝶翩翩起舞,穿梭其间。好一幅“桃源深处有人家”的绝美画卷,让人沉醉不已。

老屋,承载着家族的记忆与变迁,是从山脚下那座历经风霜、摇摇欲坠的祖屋中迁徙而来的新居。记忆中,那旧时的祖屋仿佛随时都会被岁月的重负压垮。每当雨季来临,外界的暴雨如注,屋内便也跟着演奏起细雨绵绵的乐章。屋后山涧的洪流更是肆虐,无情地冲刷着本就脆弱的屋基。为了抵御这份自然的无情,母亲用几根粗壮的木头支撑着四面斑驳的土墙,为我们撑起了一片暂时的安宁。那时的我们,作为纯真无邪的孩童,或许并未全然意识到这份危机,但母亲的心中却满是忧虑与不安,她的每一次凝望,都饱含着对未来的深深期许。

因此,每当在外辛勤工作的父亲归来,母亲总会一次又一次地提及建房的愿景。父亲深知祖屋已无法再为家人遮风挡雨,他的心中同样充满了紧迫与责任。于是,他不辞辛劳地四处奔波,筹集资金与物资,只为给家人一个更加稳固、温暖的避风港。几次满怀希望的动工尝试,皆因资金短缺或材料不足而遗憾告停,未能如愿以偿。

记得上世纪70年代初,我年仅11岁。那是一个国家与个人经济均显拮据的时代,温饱尚属奢望,更遑论大兴土木、构筑新居。然而,面对那座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崩塌的祖屋,父亲的心中充满了无法割舍的担忧与责任。他誓要为家人筑起一道坚实的屏障。于是,再次下定决心建房。幸而,彼时建房有乡亲们的帮助,生产队的男劳力们齐心协力,在田间地头就地取材,亲手制成了坚固的土砖。而房梁与横条,则尽可能地利用了祖屋拆下的旧料,既节约了成本,又保留了家族的记忆。即便如此精打细算,建造这座新房仍耗费了近千元之巨,留下了数百元的债务,直到五年后的不懈努力,才终于得以清偿。

新房落成之日,室内墙面被细心地以石灰粉刷,呈现出一种明亮而洁净的光泽,与旧日的昏暗与潮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搬进了这崭新的家园,空气中弥漫着新土特有的清新气息。即便是睡在简陋的草床上,也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适与满足。从此,我们再也不必担忧风雨的侵袭,不必害怕房梁的倒塌,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这段经历,不仅是我们家族历史中一段难忘的篇章,更是那个时代人们不屈不挠、追求美好生活的真实写照。

老屋择高而居,自然而然地赋予了它一种超凡脱俗的俯瞰姿态,仿佛一位智者,静静地俯瞰着整个小湾子的晨昏更迭、四季轮回。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羞涩地探出地平线,我们总是能第一时间迎接那轮崭新朝阳。它如同希望的灯塔,照亮了新的一天。而傍晚时分,当夕阳如一位疲惫的旅人,缓缓沉入山峦之后,我们又是最后的守望者,目送着那抹绚烂的余晖渐渐淡去,心中满是对这一天美好时光的无限眷恋。此情此景,无不令人心胸豁然开朗,精神为之一振。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座独特的老屋,那是岁月的印记,也是情感的寄托。如今看来,我家的老屋,外表质朴无华,甚至有些简陋,无法与那些漂亮楼宇媲美,但正是这份不加雕饰的纯真,让它显得更加温馨而充满人情味。这里,是家族欢聚的乐园,是亲情流淌的港湾。每一砖一瓦都镌刻着过往的故事,每一声笑语都回荡着幸福的旋律。在这里,我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与力量,也学会了珍惜与感恩。老屋,不仅是一处居所,更是一种精神的归宿,永远镌刻在我们心间,成为永恒的记忆。

最为惬意的时光,莫过于七、八月盛夏之夜。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温柔地洒落,庭院便成了乡亲们卸下白日辛劳、共享清凉的乐园。此时,家家户户的竹床被轻轻搬至大门前,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仿佛是大自然最质朴的座椅,邀请着每一位疲惫的旅人。我们巧手编织稻草带,轻轻撒上些许六六粉,点燃后,袅袅青烟萦绕,将恼人的蚊虫一一驱散。随后,轻盈的蚊帐被缓缓挂起,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温馨与安全感。

随着夜色渐浓,山林间的喧嚣悄然退却,鸟儿的归巢曲与蝉鸣的交响乐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凉爽的山风,它们穿堂而过,拂过脸颊,带走了一身的燥热与疲惫。万籁俱寂之中,只余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夜鸟低鸣,更添几分幽静与深远。躺在竹床上,仰望满天繁星,仿佛能触碰到那遥不可及的宇宙奥秘。而周围,无数萤火虫如同点点星光,在黑暗中翩翩起舞。它们或高或低,或快或慢,编织出一场专属于夏夜的梦幻之舞。这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让人的心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净化,其舒适与惬意,远非现代空调房间所能比拟。在这里,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让人忘却尘世的烦恼,只想沉浸在这份宁静与美好之中,直到梦回故乡的温柔怀抱。

静卧于竹床之上,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所吸引。繁星点点,如同镶嵌在夜幕中的璀璨钻石,引人无限遐想。我凝视着这片星天,心中涌动着无数的好奇与疑问:那微小的星辰,何以能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为何有的星星仿佛在天际悠然游走,编织着属于它们的轨迹?而那片银河,又是如何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静静地流淌在宇宙的长河之中?当月华如练,温柔地洒落大地之时,为何星辰们又似羞涩的孩童,悄悄隐身于月光的背后?这些疑问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我探索未知的心路。

然而,在那个知识尚未普及的年代,母亲不识文字,未读过诗书,无法直接解答我心中的疑惑,但她却以另一种方式,引领我们遨游于想象的仙境之中。她会轻轻哼唱起那些流传久远的童谣,那些古老的歌谣如同穿越时空的信使,讲述着远古的传说与智慧。在她的讲述中,我们仿佛能看见牛郎织女隔河相望的哀愁,感受到那份跨越银河的深情与遗憾。每当夜幕降临,星光与月光交织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我便会在这份宁静与美好中,寻找到心灵的归宿。老屋,不仅是我成长的见证者,更是我心中永远的乐园。它让我学会了仰望星空,更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去珍惜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幸福。

老屋最为繁盛的时期,恰逢父亲自国有银行平凡岗位离休归家。他非但未停下脚步,反而在村中担起了村长的重任,引领一方。于是,每逢佳节,老屋的门槛便成了亲情与友情交织的热闹场所。远亲近邻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其中,不乏真心相待、情深意长的探访,但也不乏那些怀揣着对父亲影响力的一丝期许,寻求贷款等帮助的访客。父亲天性豁达,极为好客。他总以满腔的热情迎接每一位踏入门槛的客人。即便家境并不宽裕,他也从不吝啬,总是嘱咐母亲倾尽所能,备上最丰盛的宴席,用最醇厚的酒香,来款待这些远方的来客。父亲自己则更是以身作则,平日里节衣缩食,即便需要借贷,也要确保客人们能够感受到家的温暖与尊重。在他的坚持下,老屋的每一餐都成为了情感的盛宴。无论来客是否善饮,父亲总是以他那真挚的话语,劝酒至欢,直至宾主尽欢,方肯罢休。即便在那个时期,家中因两个姐姐的出嫁、我的远赴军营、弟弟的投身工作而显得有些空旷,只剩下父母二人相守,但老屋却从未失去过生机与活力。父亲的好客与母亲的勤劳,让这座老屋成为了村民们心中的温暖港湾,也让父母在忙碌与欢笑中,忘却了孤独与寂寞,享受着那份由心而发的幸福与满足。

记忆中最深刻的片段,莫过于我作为军人探亲归家的日子。每当天气宜人,无风雨也无严寒酷暑之时,父亲总爱在黄昏的温柔里,将家中那抹朱红色的小方桌轻轻搬出,置于大门前挺拔的柏树荫下,周围环绕着几个古朴的小方凳。母亲精心烹制的小菜逐一上桌,一家人围坐其间,孩子们绕着方桌欢笑着奔跑嬉戏,大人们则轻酌浅饮,谈笑风生,尽享天伦之乐。微风轻拂,带着山林间归鸟的啼鸣与远处夕阳的余晖,那一刻,即便是未饮先醉,也被这份景致深深陶醉,恍若步入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成为了我此生最珍贵的记忆与最深的向往。老屋虽由简朴的土砖砌成,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是世间任何金银财宝都无法衡量的宝贵财富。

然而,时光荏苒,2004年的那个八月,随着父亲的离世,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十余载的老屋,也悄然失去了往日的喧嚣与生气。兄弟几人各自在城中安家,母亲也随大姐去了邻近的村落,老屋便这样孤零零地悬于山边,门前杂草丛生,屋后沟壑积沙,显得格外孤寂。每逢佳节,当我再次踏上归途,踏入那扇熟悉而又陌生的门槛,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与凄凉。但即便如此,我仍会抽出时间,回到老屋,亲手拂去屋内的尘埃,拔除门前的荒草,努力让这份记忆中的美好不被时间所遗忘。

无论我身处繁华都市的忙碌之中,还是回归家乡小城的宁静之畔,那份对老屋的深深眷恋始终萦绕心间。松柏的苍翠、夜来香的幽香、栀子花的洁白……它们不仅仅是自然界的风景,更是我心中永恒的家园符号。在我的内心深处,老屋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城中的居所不过是暂时的栖息之地,我始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漂泊的旅人,无法真正安定下来。唯有在老屋的怀抱中,我才能找到那份久违的宁静与归属感,那里,才是我心灵的永久港湾,我的家。



2011年05月12日(星期四)写于武昌解放路

2015年11月22日(星期日)改于楚河汉街

2024年8月25日(星期日)改于黄州东坡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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