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无事不扰佛门清净地。”尽管我于黄州这座古城安然度过十余载春秋,但安国寺那庄严的殿堂却始终未曾踏入。直至今年一个秋意渐浓的日子,受东坡居士之名的牵引,我步入了这座古刹的门槛,怀揣着对苏东坡先生无尽敬仰,来一场心灵的追溯之旅,寻访那份跨越时空的文化共鸣。
苏东坡,即文学巨匠苏轼,与黄州安国寺之间编织的,是一段交织着深邃哲学与璀璨文学光芒的历史篇章。北宋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苏轼不幸卷入“乌台诗案”的风暴,被贬谪至黄州,担任团练副使之职。在这段人生低谷的岁月里,他频繁地踏足城南的安国寺,于禅房静坐,参悟佛法,以此作为心灵的避风港,寻求着超脱与慰藉。
黄州安国寺,这座历史悠久的佛门圣地,究竟是何等风貌,令苏轼心生向往?当我缓缓步近,其宏伟壮观的寺院建筑群瞬间震撼了我的心灵。安国寺,亦称护国寺,巍然屹立于古城黄州之南,青云塔下,仿佛是扬子江畔一颗璀璨的明珠,与宝塔交相辉映,共绘一幅壮丽画卷。
追溯其源,安国寺始建于唐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历经千年风雨洗礼,其建筑规模之庞大,令人叹为观止。据传,鼎盛时期寺内房屋多达5048间,错落有致,布局精妙,更有禅堂街、睢阳院、春草亭、竹啸轩、遗爱亭等景致点缀其间,每一处都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与禅意。
安国寺的建筑风格坐北朝南,头山门是古式三梁砖石牌楼,上嵌有“敕赐安国禅林”的巨幅匾额,大门两旁各立石狮镇守。进门后有小院落,前殿是韦陀殿,再往后是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后面是千手观音殿,最后是大竹园,外有围墙。与前殿相品的有东西厢房20余间,分立在三大殿两侧。三大殿殿宇高大雄伟,千手观音殿上悬有“圆通自在”四字大匾,系清康熙年间黄州知府于成龙所书。
步入寺内,但见环境幽雅,古木参天,曲径通幽,占地方圆二里,仿佛一处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正门与后门分别坐落于今四里凉亭与五里凉亭之处,如同两道神圣的门扉,引领着信徒与游客步入这方净土,感受心灵的洗礼与升华。
历史上,安国寺因系敕赐十方丛林,前来求戒的僧尼、佛徒络绎不绝。每年5月,还有男女香客万人来此进香。北宋天圣年间(1023-1030),韩琦曾来黄州投奔其兄黄州刺史韩琚,在安国寺西厢房发愤读书,后成为北宋著名宰相,一代名臣。
苏东坡初到黄州,并无居所,先暂居定惠院。此时,他惊魂未定,百般困扰,人生前途,几近绝望。从他的《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次韵》诗中可见:“万事如花不可期,余生似酒那禁泻。忆昔扁舟泝巴峡,落帆樊口高桅亚。长江滚滚空自流,白发纷纷宁少借。竟无五亩继沮溺,空有千篇凌鲍谢。至今归计负云山,未免孤衾眠客舍。”
在我看来,当前不少文化学者似乎过分渲染了苏东坡昔日的超然物外与豁达胸襟,实则忽略了其作为凡人的真实情感与境遇。诚然,苏东坡乃一代儒学大家兼政治家,胸中藏有万卷经纶与宏伟抱负,然命运弄人,他非但未能一展鸿图,反遭奸佞构陷,落得流放异乡之凄凉下场。面对如此不公与冤屈,他心中定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惶恐、深重的委屈以及无尽的无奈。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亟需一方净土,以慰藉那颗被世事沧桑深深刺痛的心灵。
正好,定惠院离安国寺很近,居于院中,他能清楚听到从安国寺传来的晨钟暮鼓声,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近感。于是,他走进了安国寺。这可以从他的《黄州安国寺记》一文中得知:“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因此,黄州安国寺成为苏东坡官场失利、流放黄州后、心灵历练的良好处所。
安国寺的优美环境,“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让苏轼感到非常亲切。他每隔一两天便前往安国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这一习惯持续了五年之久。在安国寺的静修中,苏轼逐渐忘却了物我,达到了身心皆空的境界,这对他心灵的安抚和思想的转变起到了重要作用。
当我踏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之际,殿内正回响着僧众们虔诚的诵经声,他们身着整齐的礼服,神情专注。在这神圣的空间中,几位年轻人虔诚地跪坐于地,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眼帘微垂,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那穿越时空的梵音,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沉静下来。
我被这份深邃的宁静深深触动,不由自主地在一旁驻足,心灵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沉浸于这虔诚的诵经声中。或许这源自心灵的共鸣,但那一刻,我确凿无疑地体验到了一种超越言语的平和与宁静,它温柔地渗透进我的心扉,让所有的尘世纷扰与内心杂念,都随着那悠扬而深沉的经文旋律,缓缓消散于无形。我的心灵,仿佛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礼,变得异常清澈与安宁,仿佛能够触摸到那份超脱世俗的宁静与自由。
在这样的时刻,我仿佛跨越了时空的界限,与古代文豪苏东坡的心境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我能理解他为何能在逆境中寻得心灵的慰藉,为何能在纷扰的尘世中保持一份超然与淡泊。这份体验,让我对生命、对自我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与敬畏。
为此,在黄州时,苏轼常来往于安国寺,“间一、二日辄往”,“旦往暮还都五年如此”。除了参禅打坐等宗教活动外,他还常在安国寺沐浴,每当洗完澡,就“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觉得不仅洗掉了“身垢”也洗掉了心上的“荣辱”。
后来,苏轼在安国寺结识了继连大师,并与他建立了深厚的情谊。继连大师不仅经常与苏轼一起参禅论经,还在生活上给予了他很多关照。苏轼在安国寺沐浴时,继连大师让人准备足够的薪炭烧好热水,给予他方便。此外,苏轼初至黄州时家计困顿,亦常得到寺僧的周济。继连大师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人生观对苏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使他从内心深处反省自己,逐渐走出官场的名利之争。
苏轼静谧地于安国寺中沉浸于禅修的时光里,踏上了一场深刻的自我审视之旅。其作《安国寺浴》一诗,便是对此心境的精妙描绘:“岁月悠悠,老来诸事皆显淡然,唯余对身之洁净尚存一念,即便体垢微渺,亦念及月浴之需。此山城不缺柴薪,烟雾缭绕间,汤泉如谷,朦胧而温暖。试问尘世间污垢几何,唯有心之超脱,方能挣脱世俗之桎梏。我披衣静坐于幽静小阁之中,任由长发披散,直面窗外修竹摇曳之姿。心灵在万籁俱寂中寻得宁静,身躯安于简朴之榻,便觉足矣。此浴,非仅洗去肌体之垢,更兼涤荡心中荣辱之念,使之归于纯净。于是,我默然而归,不愿多言,因深知此中真谛,需静心体悟,方能日渐熟稔于心。”此诗,乃苏轼初抵黄州之月所成,时年四十五,正值人生半百,却也开启了他心灵觉醒与自我超越的新篇章。
在安国寺的静修和与继连大师的交往中,苏轼逐渐接受了佛家思想的洗礼。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思想认识,逐渐从官场的失意和人生的挫折中解脱出来。佛家思想使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发生了巨变,他变得更加豁达和超脱,不再过分追求名利和地位,而是更加注重内心的平静和精神的自由。
苏轼在黄州期间不仅通过静修参禅来寻求心灵的解脱和思想的升华,还积极投身到社会公益事业中。他了解到黄州有溺杀婴儿的旧俗后,立即给鄂州太守写信请求禁止并革除这种陋习。他还组织救婴活动并亲自带头捐款十千救活了一百多名小孩。此外他还出资在安国寺侧购置池塘并亲书“放生池”刻于石旁以表达他对众生平等的佛学理论的笃信和尊重。
在《安国寺记》中,苏轼描述了自己在安国寺的生活,他每隔一两天就会去寺中焚香默坐,进行自我反省和思考。他提到,通过这种方式,他能够达到物我两忘、身心皆空的境界,从而得到精神上的净化和安宁。苏轼在黄州的生活虽然简朴,但他的心态逐渐由悲观转为乐观,他的文学作品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高峰期。
苏轼在黄州的岁月,虽然政治上遭遇挫折,但他的文学成就和人格魅力却更加光彩夺目。他的生活态度和哲学思考,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安国寺不仅是苏轼精神上的避风港,也是他文学创作的重要场所,他在这里写下了许多流传千古的诗篇。
2024年9月28日(星期六)黄州赤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