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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枝头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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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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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全家福

 

       沉寂了364天的家在大年三十这天终天热闹起来了,三儿两女带着一家人回来了。九辆车浩浩荡荡,像一个车队。

但热闹是昙花一现的。吃完团圆饭,照完全家福,儿孙们就像烟雾一样散了。

顿时,屋子空了,山湾也空了。热闹了一天的老屋又回归于寂静。

九辆车开出山湾,朝县城方向驶去,离父母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九辆车像燃放后的烟花一样,早已在湾口消失得无影无踪。父母还站在朝门口,久久地痴痴地望着那条输送着儿孙们进出的乡村路。

狗蹲在两位老人的身后,眼里溢出了泪。不知是感动还是心酸。

父母的心里有无数条爱河,涓涓细流围绕着儿孙们,唱着古老的歌谣,唱着动人的歌谣,流泻着一天一地的情爱。

母亲收拾完,春节联欢晚会也不看,坐在沙发上觑着眼,笨拙的点击着智能手机,寻找全家福。半天找不着,心里着急。父亲见母亲着急的样子问找什么?母亲说,全家福。我在找全家福。全家福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父亲说急什么。问问钟原不就知道了。母亲说你帮我问问,快帮我问问。父亲问后对母亲说在桌面上,母亲白父亲一眼说,明明是用手机照的,怎么又跑到桌面上去了。一边说一边朝饭桌走去。把饭桌上的东西翻过来翻过去,翻了六七遍也没有找到那张全家福。母亲冒火了,埋怨父亲问个话都问不清。说后拨通钟原的电话自己问。钟原还是说在桌面上。母亲说儿子,桌面上哪有啊?我都找了几遍也没找着啊。钟原不耐烦了。说在桌面上的相册里就在桌面上的相册里嘛。

母亲挂断儿子的电话,又在桌子上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找到。满脑糊涂地朝菜园地里走去。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昏昏暗暗的,但也能辩认出菜圆地里的菜。母亲掐了一把豌豆尖,剥了两皮青菜。然后踏着清冷的夜气走进灶屋。狗睡在灶门前的柴堆里,猫蹲在灶台上。母亲从柜里拿出糯米粉,倒了三四斤在盆子里,正准备倒水时,突然想起儿孙们都走了,一拍脑门,一边骂自己老糊涂,一边将糯米粉倒回五分之四。母亲一直保持着老一套的过年习俗,大年初一早晨吃汤圆,吃青菜叶子。吃了汤圆一家人团团圆,吃了青菜叶子,一家人清清爽爽。

母亲正为初一早晨揉汤圆粉时,围腰包里的电话突然爆炸似的响了起来。电话是钟原的女儿钟兰打来的。钟兰是母亲心里的一根藤,一有风吹草动母亲的五脏六肺都会疼痛。钟兰十六岁时与同父亲年龄差不多的唐发好上,一直同居,生了一个儿子,现已两岁。唐发没离婚,就这样和钟兰不明不白的过着。

钟兰说她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帮爷爷奶奶做事,过年钱也忘了给。母亲的脑海里闪现出钟兰那张憔悴苍白满是泪痕的脸,心里痛痛的,翻涌着一股黑色的潮说,今天忙着也没问你,你满脸的泪痕,人又瘦又黄,是病了?还是那个人欺负你了?钟兰说奶奶不是,都不是。你别担心我,没什么,我就是胃口不好。母亲说乖孙孙,有什么话你就对奶奶说说,别憋在心里。奶奶给你伸腰。钟兰不语。灶屋里一片沉寂。母亲看了一眼满案板的碗和盘子,又看了看大盆小盆的剩菜,然后叹着气问那个人呢?母亲不喜欢唐发,连名字都不想叫。钟兰说在抢红包呢。奶奶你也抢吧,爷爷、大爸二爸三姑五姑他们都在发。母亲说没心情,我哪去找心情抢红包啊,我这眼皮总是跳,夜里也睡不着,像要出什么事样。钟兰不说话。静默了一阵,母亲又说孙女,你瞒不过我,肯定有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免得我猜来猜去发急。钟兰终于憋不住了,带着哭声说奶奶你说说爸爸吧。他有了老婆就不要我和弟弟了。回来这么多天都没有与我和弟吃一顿饭,天天都待在他老婆的娘家。年三十也不回家。母亲说你要理解你爸爸,他们现在正是新婚阶段。钟兰说我也想试着去理解他,但是他做得不好,大家都是看着的,他对他老婆是怎样怎样的好,而对我和弟弟呢?老大三十都把我们晾在一边。母亲说孙女儿想开点。爷爷奶奶希望你开心快乐。钟兰说爸爸总是让我接受他老婆,接受他的所有,我也尽力在做到最好,我接受那个女人,我对那个女人好,可是她接受我和弟弟没有嘛?她对我和弟弟好不好嘛?对我们总是冷冰冰的。随时都是我去招呼她。招呼她还爱理不理的。奶奶我好委屈,我委屈得很。我凭啥子去团她,去恭迎她嘛。爸爸一点也不理解我,一点也不懂我,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总让我当个卑躬屈膝的人。奶奶,我讨厌那个女人,讨厌她在爸爸面前在大家面前表现得跟小妹崽一样矫情。母亲说孙儿,她现在是你爸爸的女人,你要学会看惯。听话,学乖点,顺着你爸爸。你爸爸这辈子也不容易。钟兰说我也知道爸爸这辈子不容易。所以我不希望他再婚后又带宝宝。他现在都五十岁的人了,再带个孩子多累啊。你看那个女人一副娇小姐的样子,爸爸在他们家像个奴隶一样。奶奶我心痛爸爸啊。爸爸在西藏开超市开医院多苦多累啊,回来也得不到一点休息。照顾他老婆像照顾老人一样。母亲说孙儿这些你别管,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是他们的事。

两婆孙在电话里聊了许久。挂断电话,母亲无心看电视,呆坐在沙发上。父亲说又怎么了嘛?母亲满心翻卷着愁苦的潮,泪水在她那满是沧桑的脸上肆意爬行。父亲的世界也阴了,他看一眼老伴,心里有一种重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闷闷地抽了一阵烟,然后故着轻松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别去管那么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老大三十也该开开心。快来抢红包,大家都在发都在抢。母亲用餐巾纸擦着眼泪说,我这颗心啊都被撕成八瓣了,哪还有心思抢红包啊。阎王爷怎么不收了我的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我眼不见心不烦。父亲心里涌动着疼痛的潮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别这样急,急病了谁替得了你?吃亏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母亲抬起泪脸冲着父亲说,你说你那个宝贝儿子钟原像不像话嘛?!父亲附和道,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母亲说你说他做得对不对嘛?父亲迎合道,不对,一点也不对。母亲的世界被父亲注入了一些亮光,她的心里不那么难受了,她说老大三十都不陪陪儿女。那可是他生的啊,那可是他的亲骨肉啊!有了婆娘爹娘儿女都不重要了,有了婆娘爹娘儿女都得靠边站。婆娘就是天就是地,就是天王老子。天天都守着她,寸步不离。太不像话了。我是说嘛,钟兰又瘦又黄,满脸的苦涩,满脸的泪痕。我这颗心啊!钟兰这孩子的命怎么这样苦啊?!怎么就遇不上一个好人?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老子。母亲那苍老的世界里又下起了带血带苦的雨。嘀嘀哒哒全落在了父亲的心上。父亲的心颤禀不止,父亲的心疼痛不止。

钟兰三个月就由奶奶带着,吃米糊糊和奶粉。妈妈跟着爸爸一起到广州去找事做。妈妈在飘向广州的路途中双奶胀得像要爆炸一样。痛得坚持不了了就在卧铺上把钟原的头按在怀里,让钟原吮吸她的乳汁。整个飘然的路途中,钟原几乎没有吃一口其他食物,他的胃里满满的装着妻子的乳汁,心扉里充溢着甜甜的香,细胞里翻飞着情爱的潮和情爱的欲。几天的乘车对别人来说是痛苦,而对他们来说却如同度蜜月一般。

在广州他们租了一间地下室,钟原在一家鞋店打工,每天呼吸着充满脚臭味和鞋油味的空气。妻子被一个老乡介绍到一家美容院打工。妻子的工作很忙,每天夜里一两点才回来,回来总是很疲惫的样子,像农忙时的样子,与农忙不同的是妻子的穿戴很时尚,脸上施着厚厚的脂粉,眉毛眼睛上都是浓墨重彩,头发自然流泻在背上,散发着浓浓的洗发水味道。满身的首饰闪着萤火虫一样的光亮,远远看去像一颗圣诞树一样,招遥般的露着迷人的淫笑。钟原有些看不惯,嘀咕着说在城里打个工有必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吗?妻子说你懂个屁。大家都这样你不这样行吗?干哪行习哪行嘛。钟原白妻子一眼说,我先给你打招呼,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不要学坏了!不要忘了自己还是个人!不要忘了自己还是个庄稼人!妻子一边往脸上施着粉一边说,我还不是为了多挣点钱。钟原怀疑似的看着妻子说,你们美容院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为什么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妻子被问愣了,化妆的手僵持在半空中。钟原越发怀疑,继续追问道,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你告诉我。妻子的脑细胞已经开始活跃了,她机智的说,你别疑神疑鬼的。老乡介绍的工作肯定是正经工作,里面还有几个老乡呢,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人。你不相信我难道你还不相信她们。钟原想了想也是,湾里的李妹崽,竹玉,青梅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一尘不染,清纯得就像井里的水一样。

钟原不再管妻子打扮上的事,只是对她很晚才回来有意见,他说难道你就不能早点回来吗?妻子像病人似的瘫在床上说,我还想早点回来呢。钟原沉在地心深处的黑暗中半天没说话。妻子已经陷入疲惫的沟壑,微微的打起酣来。钟原心疼地吻了吻妻子,然后叹息着挨她睡下。睡下去时把妻子弄醒了。妻子翻过身来偎入钟原的怀里,要钟原紧紧的搂抱着她。钟原抱着她心房开始扩张,想要她。但是她不让,说她很累。想睡。叫钟原体谅体谅她。一次两次钟原体谅她,长期钟原就有些受不了。有天夜里钟原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一句话把妻子问哭了。钟原觉得有问题,问她她又不说,只是哭,越哭越伤心。妻子不说钟原也知道出问题了,不是一般的问题,是原则上的问题。钟原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查清楚,尽快查清楚。钟原下班就往妻子上班的美容院跑,但每次都是扑空,老板娘总是吱吱唔唔地对他说,他妻子已经回住地了,问几个老乡,几个老乡也是这么说。但钟原赶回去时一个鬼影子也没有。钟原给妻子打电话,妻子说她在超市买东西,一会儿就回来。这一会儿总是很长,短者两三个小时,长者五六个小时,有时通夜不回来,几天见不着人,长得没有尽头似的。钟原心里布满了隆冬的大雾,他无力驱散,郁闷极了!有天他正发泄似的擦着皮鞋,突然听见几个客人说文东街的几家美容院都是暗娼店。钟原的意识里被人投进了黑武器,肉体被炸得满天飞扬,无数只乌鸦苍蝇向他飞扑而来。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愤怒涌上心头,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痛撕掉着他的心扉。他像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冲向那家美容院,势不可当地冲进内室,将赤裸着身体的妻子拉出来,像打贼似的拳脚并进。将一腔愤怒发泄后,他去药店买了一瓶安眼药,坐在街边流着泪一颗不剩地吞咽下去。就在安眼药瓶子发出空洞的声音滚落在地时,一个路过的老乡发现了他,将他及时送进医院。

钟原在床上躺了几天后,就提出与妻子离婚。不管老乡们怎样劝解,不管妻子怎么解释,不管父母怎么阻拦,他都坚决要离。这时钟兰还差一个月满两岁。妈妈提着东西往外走时,钟兰往妈妈扑去,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腿歇斯底里地哭叫道,妈妈!妈妈!妈妈!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撕扯人心的事吗?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摧人泪下的事吗?没有。不到两岁的孩子经历了骨肉分离的痛苦,饱尝了被妈妈抛弃的痛苦。在场的人都流下了眼泪,包括心硬的人。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没有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含意,没有人不知道这里面的纠心与眼泪。父母和孩子犹如一个核桃,父母紧紧相拥的时候,孩子幸福地享受着父爱和母爱。父母一旦离婚孩子犹如核桃里的分心木,父亲母亲有人要,有人争着抢着要,而那片薄如纸张的分心木呢,被人扔掉后很难有人再把他拾起来当成宝物。他们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多半的命运是卷入狂风暴雨,再进入深冬季节,很难获得春风暖阳。

钟原离婚后连耍了几个女朋友,但都是因为对钟兰不好而告吹。钟原下死心要找一个有孩子的女人,他认为这种女人有耐心,会带孩子。经人介绍,钟原如愿了。女方跟他同龄,有一个女儿,比钟兰大两岁。女人叫石雨,很富,拥有将近一百万的财产。人很现代,认识没几天就叫钟原搬进她家里住。

相识容易相知难。没多久,钟原便发现自己太盲目,太草率了,他对石雨一点也不了解,石雨的行为如一页页深奥的课程,让他难以破解,他非常的头痛,非常的寒心,非常的彻骨。石雨总是用商人的头脑来处理一切,首先把财产进行公证,一切财产都属于她女儿,钟原和钟兰什么都没有,住的是别人的,用的也是别人的。这点可怜的享用权也只有寄人篱下才有,一旦走出这个家门,那就是一无所有。

这是一家人吗?这像一家人吗?这是爱吗?这有一点儿的爱吗?钟原常常陷入黑夜的深处,闪烁着泪光仰天长问。

石雨不是在爱他,而是在算计他。石雨没有把当成一个有思想情感的活物,而是把他当成一个有用的工具。

日子在灰白的世界中,在秋风萧瑟中,打着哆嗦,勉强维持着。

孩子是一张白纸,是一颗依赖环境生长的小树,洁净优美的环境会让他郁郁葱葱,满是尘埃的环境会让他蒙上一层灰。一棵小树扭曲容易,长直难。

兰兰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变得非常的懂事,非常的自立,睡觉起床不要人喊,自己脱衣服自己穿衣服,吃饭不要人舀,说话做事看人脸色,别人不与她说话,她也不与别人说,别人讨厌她,她也讨厌别人。

钟原在外面挣钱,根本不知道女儿的变化。

腊月二十九,钟原回来。跨进家门,第一眼看见女儿时,心就酸起来了,女儿在洗衣台前洗衣服,人没有洗衣台高,搭根凳子。小小的一个人影儿站在凳子上面,像旧社会的童养媳。兰兰没有发现爸爸回来了,认认真真地洗着衣服,小手儿冻得通红。钟原的心受到了重击,他的泪河被炸开了。他一把抱着女儿,泪水就下来了,他说兰兰,爸爸回来了。钟兰惊喜地看着爸爸,激动得喊不出来。想爸爸吗?钟原抱着女儿流着泪问。 想!想!想!钟兰翻动着小嘴唇,激动地说。钟原把女儿那冰冷的手偎入掖窝里暖着,问她们呢?兰兰说,她们到姐姐的外婆家过年去了。钟原拂着女儿额头上的乱发说,你为什么不去?钟兰看着爸爸不吱声。钟原叹了一口长气,心痛地问,兰儿,你的头发这么脏这么长怎么都不进理发店?兰兰像大人一样叹口气说,石阿姨不带我去,她说没空。她总说没空。爸爸,你吃饭了吗?钟原说没有。兰兰说我给你煮面条去。钟兰说着就溜下地,拖上小板凳煮面条去了。

钟原惊异地看着钟兰,她的动作是那么的熟练,这哪里像一个六岁多的小孩,简直像一个成人家奴。钟原的心海刮过一阵阵狂风,席卷起沙尘和枯枝败叶。心里那股愤怒的火苗已经将石雨所包围。他问兰兰,爸爸走了,你经常煮饭吗?兰兰实是求事的回答道, 不,只是石阿姨带姐姐出去吃饭时,我就自己煮。钟原说她经常都不带你出去吗?兰兰说,嗯。石阿姨从来都不带我出去。只带姐姐出去。因为她是姐姐的妈妈。我也想叫她妈妈。但是她不让我叫她妈妈,只让我叫她石阿姨。爸爸,我真的想叫她妈妈。我真的好想有妈妈在身边。钟原的泪水又下来了。

爸爸,把麻油拿下来。钟原赶紧擦干眼泪,从最高的碗柜上拿下麻油来。钟兰往碗里倒了后说,爸爸,快点把它放上去。钟原问为什么?兰兰悄悄的说,石阿姨不准我用。钟原心中那股愤怒的火苗已经冲破房顶,满世界燃烧,她凭什么不让你用?她不准你用,你偏用。

钟原吃饭的时候,钟兰把他提回来的包往自己屋里拖。 钟原见此诧异地问,兰兰,你这是干什么?兰兰噘着小嘴,说石阿姨买回来的东西全部都是放在姐姐屋里的。前天,石阿姨给姐姐又买衣服又买皮鞋,一样东西都不给我买,给钱也只给姐姐不给我。钟原愣了,六岁多的兰兰跟着石雨学得如此的自私。钟原心里万分沉重,吃了饭,闷闷地坐在沙发上抽烟。钟兰收拾了碗筷后,蹲在鞋架边给爸爸擦皮鞋。钟原问兰兰,你在干什么?兰兰说爸爸,我给你擦鞋子。钟原说我走了,你经常擦鞋吗?兰兰说跟哪个哇?钟原说你石阿姨。兰兰将脸一扬说,凭啥子哇?我才不!她只给姐姐洗衣服,又不给我洗。

这时,石雨和她的女儿回来了,两人吃得饱嗝连连的。钟原心中的怒火又被加了一桶油,火舌铺天盖地,势不可挡,他冲着石雨说,你们吃饱了?!你吃了火药呀,一回来就这样。石雨说。钟原站在屋中,指着石雨大声地质问道,你为什么把兰兰一个人放在家里?石雨自觉理亏,不敢回话。钟原接着嚷道,兰兰才多大,你就让他洗衣服,你就让他自己煮饭吃!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石雨把包往沙发上一摔,大声地说我对他不好,你就让她跟她妈过去。钟原叫道,石雨,我告诉你,兰兰是我的女儿,她必须跟我过!

大年三十,钟兰的妈妈给她打电话,先是石雨接着,一听就扣了,隔了一阵钟兰的妈妈又打来,钟原接着,让兰兰接。兰兰接了电话,对钟原说妈妈叫她过去。说后到自己屋里去收拾了一包衣服出来对钟原说,爸爸,我走了。钟原说兰兰,爸爸送你。兰兰像个大人似的说,不,爸爸。钟原说你知道路吗?兰兰说我知道,你走了的时候我一个人经常到妈妈那里去。钟原摸出五百元钱,故意在石雨面前给,他一边给一边说兰兰拿着,爸爸有钱给你。你要多少爸爸都有。噢,爸爸给你买的衣服和皮鞋拿去没有?

兰兰提着一包衣服,独自一人到妈妈家去了。走时,显得很深沉很深沉的样子,说爸爸我走了,走两步,又转过头来对钟原说爸爸我走了。喊得钟原扯心扯肺,眼泪滚滚。

钟原,这是你的做法!石雨等兰兰走后这样说。钟原说我是跟你学的。石雨的世界也燃起了大火,她说,你一年到头回来什么也不给我女儿买。钟原说你给兰兰买了吗?其实钟原给石雨母女俩都买了东西,回来见石雨如此对兰兰就没拿出来。

钟原的心凉透了,伤透了,决定分道扬镳。石雨见钟原提起箱子往外走,怒火攻心地说,你走,你走,你走了就别再回来!钟原头也不回地说,你以为我会回来吗?

钟原与石雨离婚后,钟兰一直由母亲带着,带到十四岁,钟原在县城买了房子,觉得女儿长期跟着母亲也不是一回事,于是说服妻子,把钟兰接进城里读书。妻子表面同意,但内心不接受钟兰,从来不管钟兰,天天打她的麻将,钟兰放学回家常常得不到饭吃,常常饿着肚子上学。有时饿得不行了就自己动手煮,但肚子饱了又迟到了,老师不知其原因,总是对她大喊大叫。真是内外夹攻。一颗少女的心被抛在冰雪中,被霜打,被风吹,被雨淋。爱她的父亲又在外地。人是需要有所依靠,人是需要阳光雨露。没有这些基本的东西,本能会指使你去寻找。进入青春期的钟兰在人海茫茫中,没有方向,茫然地寻求着,她被一伙人引入社会,进歌城吼歌,进舞厅蹦迪,玩得昏天黑地,玩得忘乎所以。她玩世不恭,走到哪里黑就到哪里歇。十六岁这年,她在一个歌厅里遇上了四十七岁的唐发。唐发也是在没有父爱没有母爱的沙漠中长大的,两人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是共同的苦难让两颗心连在一起,无法分开。双方家人都很反对,不接纳,于是两人租了一套小户型住着,在一座孤岛中筑起爱情的巢穴。

钟原与第三个女人离婚后,七岁的小华没人照顾,钟原便叫钟兰搬回去照管弟弟小华。

钟原与石雨分手第五年,也就是他的超市和医院的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他与第三个女人好上了。这个女人比他小二十四岁,个子小小的很乖,爱撒娇,爱花钱,虚荣心特别强,天天与一群富婆吃喝玩乐,耍阔气,比大方,比穿戴,比消费。每年要用两百多万。钟原很爱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去给她摘。女人年年要求换车,钟原年年满足她,车由几十万换到一百多万。钟原像家银行,这么说不准确,银行有进才有出,银行取钱需要手续,但女人在钟原手里拿钱从来不需要手续。女人只把钟原当机器,当成一部造钱的机器。女人的高消费给钟原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常言说有压力才有动力。这话或许有一定的道理。钟原拚命赚钱,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挣钱,开超市和开医院的收入已经相当不错了,但是他觉得还不够多,他又开始炒房子,几套房子赚了三四百万。另外还兼着炒股,开始几年赚了不少,后来股势下跌,把自己手里的钱赔进去不说,借的三百多万也赔了进去。钟原崩溃了。借钱给他的人天天来逼债,钟原没有办法,到处借钱还债。在这样窘迫的情况下,他再也没有能力支付女人的大笔开支,再也没有能力满足她的虚荣心。女人见钟原落魄到这步田地,觉得跟着他没有意思,自己这么年轻,跟着他不但用不到他的钱,而且还要替他还账。她才没有这么傻。她才不会受这样的连累。她当初嫁给他图什么?不就是图他有钱吗。现在没钱了,她还图他什么?她还能图他什么?不如早点撤退,再去找个有钱的男人。钟原不愿让小华没有母亲,不愿小华再重复钟兰的命运。他到处想办法借钱给她用,他跪着给她说好话。说只要她不和他离婚,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女人冷笑一声说你真够大方的。她心里翻涌着一股恶毒,真想把她养小白脸的事告诉他。看他还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但她又没有说。她和他离婚的事已经决定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钟原仍然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噙着一眶泪仰首望着女人说,我求求你,看在小华的面上不要离婚。相信我会东山再起的,我说话算数,我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请相信我好吗。女人摔开钟原的手像法官宣判死刑一样,坚决地说道,别再说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婚必须离!我还有多少时间用来相信一个人?我还有多少青春可以浪费?我十七岁跟着你,跟了你九年够可以的了?钟原的心彻底被击碎了。这个女人太无情,这个女人太无义,没有一点点良心,没有一点点责任心!他不奢望她心里有一点夫妻情意,他不奢望她能在他最最困难的时候安慰他帮助他,他只希望她心里有小华,为小华想一想。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没妈的孩子不幸福。难道她一点也不知道吗?泪水从他那男儿的脸堂上滑落下来。他的心好痛好痛!他真的不想伤害孩子,不想,真的不想,他怕小华再像钟兰那样不快乐不开心不幸福!他多么希望小华能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成长,他多么希望小华能永远在父母的掖窝下过着安逸舒适温暖的幸福日子。可是他好话都说尽了,跪也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大的委屈他为了小华都受了。可这个女人却是这般的铁石心肠。钟原的心炸裂了,他站不起身,仰脸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女人没有一点怜惜之心,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小华在里屋做作业,但是客厅里发生的事,他听得清清楚楚。这时他听见妈妈朝外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从里屋冲出来,拉着妈妈说,妈妈你别走你别走!你不要离开我们!爸爸已经保证会挣更多的钱回来。我也保证听你的话,不惹你生一点点气。女人的心没有软,她搬开小华的手,冲进了电梯。小华追出去,望着关闭的电梯遏撕底里的哭喊着妈妈!妈妈!妈妈……电梯门无一点反映,冷冰冰的面对着他。小华在电梯门口哭了很久很久才返身回屋。屋里的情景更让他那小小的心灵颤栗。爸爸躺在地上已经气昏死过去了。小华摇着爸爸大哭道,爸爸爸爸!你别急!急有什么用嘛?你想办法嘛!你快想办法嘛!钟原苏醒过来,一句话说不出来,抱着孩子只是哭。他不是为自己挽留女人他是为孩子。钟原请了许多人去做女人的思想工作,女人都没有一点回心转意。钟原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女人就伪造一些证据到法院去起诉离婚。走到这一步钟原把心一横,看也不看起诉书上的内容就把字签了。

时光的刀是那么的锋利,现实的刀是那么的锋利,女人的刀是那么的锋利,是那么的残酷,一刀一刀地把钟原的心划得血肉模糊,划得伤痕累累。但是钟原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人的本性。由此说来人是世界上最能经受折磨的一种动物,人是世界上最最坚韧不拔的一种东西。伤痕总是过去的事。没有人会因为受过伤而不再热爱生活,没有人会因为受过伤而不再有爱情。人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是多么多么的自轻自贱啊。钟原带着血迹未干的伤口,重新踏上爱情的征程,再度卷进爱河的漩涡中。

母亲给钟原打电话,没有好心情也没有好话,劈头盖脸埋怨了钟原一顿。说钟原天天守着女人不管自己的儿女,年三十晚都不回去!太不像话了!……钟原生气了,不想听母亲罗嗦。挂断母亲的电话,给贾馨兑咖啡。贾馨比钟原小二十六岁。钟原与贾馨相爱后,就一直住在贾馨娘家。贾馨是独生女儿,娇生惯养,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自私而又专横,前两个男人都受不了她,像摔包袱似的把她摔了。别人不要的东西,钟原却视为一块宝把她捡了起来,整天当牛做马伺候她。

母亲颤抖着手又把电话打过去。钟原皱着眉头说,妈,我的老妈,你又怎么了嘛?我忙得很呢。母亲说你忙什么?钟原说碗还没洗,地还没有拖……母亲打断钟原的话,没有好气地说你老婆的内裤还没有洗呢。钟原心里一惊,母亲怎么知道他马上要给贾馨洗衣内裤呢?难道母亲长了千里眼?母亲气得捂着胸口,打了两个气嗝,接着怒气冲天的说,你现在简直成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了。你这一辈子就给他们当牛做马吧。钟原生气了,觉得老妈太不理解他了,他说,妈,你应该为我想想。我怎么不管他们了?我五十来岁的人了,难道我还不应该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一辈子都为儿女,我不可能再为儿女而放弃我的爱情,我不可能再为儿女而放弃我的生活。说完气恼地挂断了电话。

母亲的眼泪出来了。她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一点也不听她的话!他们没有教育好,没有教育好啊。母亲流了一阵泪,又给贾馨打电话,说贾馨,你让我儿子天天守在你们家干什么?贾馨正蜷缩在沙发上,让钟原剥松籽给她吃,一听这话生气了,冒火了,喷着满口的松籽香味说,老太婆,你别发这么大的火。我是他的女人,他不守着我守着谁去?难道你想要他找十个百个女人?你,你……母亲气得颤抖着手,说不出话来。父亲忙一边给母亲捶着背,一边安慰着母亲说,老婆子,别生气,气病了受罪的是自己?保重自己身体要紧。不去管他们,管也是管不完的。母亲把父亲推开,对着手机大声地说,贾馨,不是你这种处事法!你这样做不对!钟兰和小华是钟原生的,你们不可能不管他们!过年过节怎么也应该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贾馨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声地喊叫道,你有什么理由冲着我大喊大叫!你儿子又不是我把他捆在裤腰带上的!怪球得很!再说钟兰小华又不是三岁小孩。是你的宝贝孙女钟兰在跟我们教劲!她恨我抢走了她的爸爸!你问她是不是想让她的爸爸过一辈子没有女人的日子,你问她是不是想让她的爸爸过一辈子不幸福的日子?说完怒气冲天地挂断了电话。

母亲软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山湾的火炮炸开黑暗,炫耀着自己的美丽,轰鸣着朝天上飞去。

山湾在这个节日的夜晚长长的叹息着,久久的叹息着。

母亲的电话又响了,钟兰哭着说弟弟小华失踪了。这时她背着东东正到处找小华。母亲天哪一声,昏过去了。父亲抱着母亲老泪纵横,嘴里念经似的说,老伴!老伴!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不能把我扔下,不能,不能啊。半晌母亲睁开眼,双手捶着胸说,老天爷啊,你怎么不把我收了?我眼不见心不烦!我闭上双眼一了百了。

屋漏偏遭连夜雨,两个老人已经急得快断气了,钟兰的妈又来电话质问母亲,说老太婆,你的儿子凭啥子把他的儿子丢给我女儿,我女儿还拖着一个孩子呢。母亲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理由回击钟兰的妈。钟兰的妈一股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母亲知道她是借此机会发泄心中的一腔的怒火。父亲抢过手机挂断电话,重重的将手机摔在沙发上。

手机静默不到两分钟,突然又大炸雷似的响了起来,母亲惊恐地看着手机,不敢接。父亲说谁的?怎么不接?母亲苦着脸说,不是什么好事,又一个兴师问罪的人来了。母亲颤抖着手接通电话。小华的妈妈大哭道,老太婆,你的儿子天天搂着个小女人不管我的儿子!现在我的儿子不见了!失踪了!呜呜!我要你们陪我的儿子!我要和钟原拚命!我要……母亲挂断电话,大哭道,我们头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天哪!

小华拿走钟兰两千块钱,留下一封信,在钟兰哄东东睡觉的时候,偷偷溜出门,老鼠一样钻进电梯,消逝在灯光烂灿的城市夜晚深处。

信是这样写的,姐姐,我走了,别来找我。我拿走你两千块钱。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反正家里没有爸爸妈妈,我想见的人一个也没有。姐姐,妈妈不要我,爸爸现在也不要我了。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这样狠心?他们不该生我,根本不应该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姐姐,我是那么努力地做一个好孩子,可是他们还是不喜欢我不要我。我这么听话这么乖他们都不要我。我无语。姐姐,我是多么羡慕那些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小朋友。虽然你对我很好,但是你代替不了爸爸妈妈。我是多么需要爸爸妈妈啊,夜里我总是梦见爸爸妈妈送我上学接我回家。可是醒来爸爸妈妈一个也不在我的身旁。姐姐,我走了,别来找我……看着这封信钟兰的心震憾了,钟原的心也震憾了,所有人的心都震憾了。没有人的心不震憾,这是孩子的呼声,这是孩子的呐喊。

钟原和钟兰一边伤心地流着泪,一边满世界寻找着小华。他们找了两天两夜,终于在一家网吧里找到。

大年十五,钟原带着全家回去。母亲搂着小华含泪笑道,孙孙,我的乖孙孙,我的宝贝! 钟原提着一大包东西,笑嘻嘻的推门进来道,爸爸,妈。贾馨腆着个大肚子牵着她的儿子锐锐,跟着钟原与父母打招呼。父母笑着应答,连忙把花生核桃糖端出来叫儿媳和孙子们吃,接着又忙着杀鸡宰鸭,煮一大桌子菜。一家人围着一大桌子菜吃得有说有笑。

刚放下碗,贾馨就拉钟原走,父亲忙对母亲说,快问儿子全家福在哪里?钟原指着母亲的手机说,在手机桌面上的相册里。母亲笑道,你把老娘哄起来耍呀?手机上哪去找桌面嘛。钟原拿过母亲的手机,点击相册,一张全家福突然出现在父母的眼前。父亲指着母亲大笑道,你在饭桌子上去找……母亲用手指点着父亲的额头大笑道,你还不是跟我一样蠢!

钟原带着一家人走了。两辆车,钟原开一辆,唐发开一辆。一上车就各走各的道,钟原仍然回贾馨家。钟兰依依不舍的送钟原上车。钟兰在奶奶的教导下,现在变得很懂事,很顺钟原的心,很有孝心。她对钟原说,爸爸您开车慢点,注意安全。她对贾磬说,妈,你小心点,上下车慢点。又教小东东说,东东快给姥爷和姥姥说再见。东东乖乖的翻动着红红的嘴唇说姥爷姥姥再见。这一切母亲都看在眼里,钟兰是那么的懂事是那么的孝心,而贾馨理也不理钟兰,满脸冷漠,就像钟兰是她的仇人似的。小华要跟钟原去,贾馨不同意,钟原只好叫小华跟姐姐去。小华流着泪上了姐姐钟兰的车。

父母的心里愁云密布,父母的世界里愁绪满天翻卷,父母的世界里愁绪满天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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