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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枝头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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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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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飘过是蓝天

约好了七夕晚上到音乐会所去狂欢。但到地球背着太阳,北京时间快到八点,大英这座城市已经张灯结彩时,王凯却突然来电话说被肖平缠住了。

欣然一听到肖平这个名字,神经就有些紧张。

欣然愣愣地站在客厅里。

妆已化了,衣服也搭配好了,情满意满,只等王凯回来过中国的情人节。谁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算啥子事嘛?

欣然生气了,猛然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又一脚踢翻了茶几旁的小凳子。

屋里的战乱还没有停息,她却已经抓起车钥匙往外跑了。她这是要干啥子?她不干啥子。今晚她啥子也不干,啥子也不想干,她只想去找王凯过中国的情人节。

王凯在山子村驻村扶贫。

山子村坐落在川中地区,离大英县城三十多公里。以往下乡扶贫都是坐单位上的车。现在为了伟大的爱情,为了让伟大的爱情找到出口,胀满中国情人节的夜晚,她只得劳驾自己,驱车前往。

坐上驾驶室,突然感到茫然,她不晓得具体的路线,平时与同事一起下乡,嘻嘻哈哈,从来不记路线。现在才晓得自己完全是一个路痴。但是没关系,在这高科技时代,在这互联网时代,没有找不到的地方。她拿出手机,叫王凯发了个定位,然后跟随着语音导航前行。

以前山子村的交通比较方便,自从成南高速和大英至遂宁的快捷通道开通后,山子村就成了一个死角,那条老路再没有一辆客车经过,远离了繁华与热闹,变得偏僻而又冷清,渐渐的像一个瘦小皱巴的老人,满是古老的痕迹。

天很黑,车灯穿透夜的黑色帐幔,给欣然奇新的感觉。

车轮触碰着夜的深处,刺破了偏僻山区的寂静。

路坑坑洼洼,且窄,弯也多,很难走,欣然不敢开得太快,也不敢去窥视夜晚的深处,更不敢抬头去看星空。她集中精力注视着前方。有史以来她没有走过这样的路,没有见过这么无边无际的黑,没有感受过这么让人窒息的寂静。但是没关系。心中有爱,一切无所畏惧。等她见到她的王凯,这一路的颠簸,一路的劳顿,一路的尘埃又算得了啥子呢?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欣然来到山子村,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过,王凯正在打扫办公室。欣然玩笑道,书记大人现在是名符其实的人民公仆了呢。

王凯把垃圾倒到村委会坝子边的垃圾桶里,回过身来对欣然说,你还真来了。

怎么一脸的疲倦一脸的苦涩?

唉!我才把肖平送走。

肖平是山子村的贫困户。是村主任李芳的前夫,坐过牢,好吃懒做,依赖性强,爱打麻将。总爱找帮扶责任人借钱。现在谁都不愿意帮扶他。作为驻村扶贫第一书记的王凯,只好担负起这一艰巨的任务。

成为肖平的帮扶责任人不到一周,肖平就找了他不下二十次,不是找他借钱,就是找他解决这样困难,解决那样纠纷。扶贫工作任务本来就十分艰巨,现在又摊上这么一个麻烦的主,王凯是身也累来心也累。肖平不管这些,他觉得他是贫困户,理所当然该帮扶他,该给他解决一切的一切。不说往天,单说今天他就找了王凯四次,上午太阳晒了半边山湾的时候,他拖着懒汉鞋,踢踏踢踏地走进村委会,开口就向王凯借五百块钱,王凯正忙得要命,将包底翻出三百块钱给他。中午太阳把人影萎缩成一团的时候,他又来问王凯要一包烟,傍晚夜色掩盖着山湾的时候,也就是王凯正准备回去过七夕节的时候,他却鬼影似的出现在王凯面前,拦住王凯的去路,说他想儿子了,要求王凯陪他去李芳家看儿子。王凯苦着脸,几乎是恳求似的说,你就饶了我吧,今晚我要回家,我回家有事。肖平哪会管你有事没事,他死皮赖脸地缠着王凯,硬要王凯满足他的要求。

欣然爱怜地抚摸着王凯额头上的皱纹,心疼地说,看你都成老头了。心情好点吧。

老婆啊,心情的好坏完全是身边的人和事所决定的,不是由自己所掌握所控制的。

欣然偎入王凯的怀里,紧紧地搂抱着王凯,仿佛想用自己的情爱去减轻王凯身上的重负,去驱散王凯心中的焦虑。

王凯重重地叹一口气,疲乏地说,你也累了,我们早点休息吧。说罢,搂着欣然的腰往村办公室侧边的一个小屋子走去。屋子十一二个平方,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供王凯睡觉用,漱口杯子放在一个纸箱上,洗脸盆放在屋角的泥地上。屋子正中的上方吊着一根节能灯管,没精打采地燃放着。屋子靠山,没有窗子,屋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霉味。欣然木然地立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屋里,泪水差点就要出来了。以往下乡她走访完就随单位同事一路回去了,从来没有到过王凯的住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王凯原来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王凯见欣然情绪不对,忙振作起精神,堆着一脸的笑搂着欣然说,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欣然默默的依偎在丈夫的怀里,许久不说一句话。

屋里的闷热还在加剧,热浪侵袭着人体。王凯擦了自己额头上的汗,又擦着欣然脸上的汗,一边擦一边说,一路怕吗?

不怕。

你就不怕遇到天篷元帅?

一句话把欣然惹笑了。欣然说,真佩服你的乐观精神。两人笑闹一阵,欣然突然想喝咖啡。王凯说月经期间不能喝咖啡。欣然说这个月还没来。王凯说已经过了十几天了。欣然说推迟了呗。一边说一边在屋里找咖啡。王凯说在纸箱箱里。欣然从纸箱箱里拿出咖啡,用王凯的漱口杯子兑了浓浓的满满的一杯,两人坐在床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完咖啡,就不想睡觉了。欣然提议回城去。王凯说都快十一点了呢。欣然说离天亮还早呢。王凯说他明天的事还多。欣然撒娇道,早就说好了七夕晚上我们要尽情尽兴地狂欢。王凯说也不只是在城里才可以尽情尽兴。欣然左右看看叫道,这里怎么尽情尽兴啊?王凯笑笑,一把搂着欣然亲吻起来。一阵狂欢后,两人都大汗淋淋,更是热得不行。王凯把村办公室的电扇拿进来,两人还是觉得热,于是只好往屋外走。

山村的夏夜很热闹,很诗意,大地上蟋蟀高歌,青蛙作诗,鸟儿梦呓。天空中星星亮透了,像一座无边无际的灯城。

两人仰望着星空。

王凯问,壮观吗?

壮观。真是太惊艳了!星星这样竞争似的闪烁着,到底是在给牛郎织女点灯,还是在为牛郎织女点赞啊?

都是吧。

很多年我都没有见过这么高深的夜空,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了。原来星空跑到乡下来了。王凯,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我仿佛又在与外婆和表姐一同仰望夏日的夜空,聆听夏夜的诗篇。

欣然的兴奋被乡村夜晚的惊艳点燃了。她情不自禁地拉起王凯在乡村公路上狂跑起来。脚步声的合奏曲刺破了山村夜晚的底部。

山子村的夜晚被两个充满情爱的年轻人惊醒了。马幺妈和李芳家的狗叫起来了,接着刘嫂和周婆家的狗也叫了起来。

王凯收住脚步,拉着欣然说,别跑了,太扰民了。

山村的夜晚经不住骚扰。山村的夜晚是在黑沉沉的深处,以静悄悄的方式度过的。不像城里那么张灯结彩,不像城里那么喧嚣那么张扬。

两人漫步在乡村公路上,轻缓地揉动着夜晚的腹部,舒缓地表达着两人的心曲,合奏着深沉凝重的音符。

时间在静夜里没有停止脚步。夜已经深了,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一颗比一颗亮,像似在抓住这诗意这惊艳的夜晚,尽情尽致地表达自己的情爱。山坡上和田土里的蟋蟀也受了感染似的,演奏着夏夜的恋曲,谱写着山村夜晚的诗篇。

十一点左右两人回到村委会,欣然觉得屋子里闷热,便把凉席拉到村委会的坝子里。两人就这样以地为床,以天为房地躺了下来。欣然枕在王凯的手臂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吟诵起杜牧的《七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

卧看牵牛织女星。

王凯接着吟诵起刘禹锡的《浪淘沙》,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淘风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银河去,

同到牵牛织女家。

欣然说,小时候放署假到乡下,每逢七夕晚上,我和表姐就悄悄地躲在树下听雀桥相会。很神秘很诗意。

儿时的岁月真好。

如今的岁月不好么?

两人搂在一起笑起来。

闹了一阵。觉得地上睡起不舒服。就拿出凉被和床单系在村委会坝子边的一颗黄果兰和两颗桂花树上。两张摇床就这样行成了。王凯睡在凉被做成的摇床上,欣然睡在用床单做成的摇床上。两人摇荡着,欢叫着,说舒服,真舒服!说爽,真爽!

欣然说,我以后天天晚上都来。哦,对了,我们还可以把帐蓬拿来,到野草地里去露宿。

亲爱的,别写浪漫的诗篇。我们不是来旅游度蜜月的。

未老先衰,一点情调都没有,一点浪漫也不懂。真扫兴。

王凯重重地叹息一声,说,老婆啊,我都快被烦死了,哪里还有啥子浪漫的情调啊?

谁是杀死荷尔蒙的罪魁祸手?说出来,我毙了他!

本来我今晚是要回来的。谁知肖平把我缠上了。唉!我不晓得他明天又会找我几次。

你当初就不应该接手。

可是没有其他人愿意帮扶他。你是晓得的,连换了五个帮扶责任人。换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手。

我们单位上没有人愿意帮扶他,你可以在驻村帮扶组里找一个人。

这是我们单位的帮扶村,我怎么去安排别单位的人?

那怎么办呢?

我也不晓得啊。

他天天来找你三四次,你还怎么工作啊?

王凯望着满天的繁星叹息着。

夜更深了。

山子村的植物在无声无息的静夜中生长着。

欣然突然说,把他安排给我。

你?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

你已经有一户帮扶对象了。

上月,李发财的残疾母亲去世后,李发财就外出打工去了。我电话联系他就是。

不行,我不能把肖平安排给你。

安排给我吧老公。

不行!

我是你的女人!我不为你分忧谁为你分忧呢?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不能把他安排给你。

为啥子?

他是一个单身汉!

欣然噗的一口笑了出来。

你不了解他。村里人说肖平这个人的雄性激素偏高。村委会领导再三打招呼不要安排女职工帮扶他。

他们这不是把他列为另类了吗?

他就是个另类!他身上有很多毛病。他的工作不好做。

沉吟了一阵,欣然说,我想了想,我帮比你帮好。他不可能天天跑几十公里来找我吧。

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能把这么难做的工作让你去做。

欣然把手伸过去,将王凯的手拉到嘴边吻了吻,说,别再说了。就这么定了。

正在这时肖平的电话来了。痛诉他的遭遇。说他月夜里用农用车帮马幺妈运粪,路过刘嫂的院坝,不小心洒了一点出来。刘嫂便像个母老虎似的,朝他泼一瓢粪水不说,还骂他劳改犯,孤人。说他今天简直是冬瓜皮做衣领霉登项了。刘嫂的骂声还没停止,李芳又在电话里咆哮起来,叫他打消见儿子的念头,别说是找王凯,就是找省委领导来,她李芳也不会同意他见儿子,也不会让儿子叫他一声爸爸。禁令宣布后,又是劳改犯,又是赌鬼地骂了个花开花落,骂得他的头炸,骂得他的心裂。

王凯听后劝道,你是个男子汉,肚量大点。别跟女人一般见识。

王书记啊,我也是一个人啊。这些女人一个二个都把我踩到脚下,站在我的头上拉粪撒尿,把我这颗男人的心踩得粉碎……

肖平正滔滔不绝地控诉着两个女人的罪状,村委会的院墙门突然响如雷击。是刘嫂跑来投诉肖平。她把王凯拉到乡村公路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说肖平冲进他们家去把一只下蛋鸡母的脖子扭断后扔进水缸里,还凶神恶煞地要砸他们家的电视。王凯正不晓得该怎么处理时,李芳突然又来了,说肖平把他们家的抽水泵砸坏了,又把他们家的农用车推到了水田里。说后又是劳改犯又是赌鬼地骂开了花。

王凯的头都要炸了,好不容易把两个女人打发走,肖平又鬼影似的出现了。

我正找你呢。

你可要公平公正啊王书记。是她们先惹我,不是我先惹她们。

她们是女人。常言说山不和水斗,男不和女斗。

你不公平,王书记。你们对我都不公平。你们一碗水不端平。我看出来了,你王书记像村里的人一样瞧不起我。不过,无所谓。算了,不说她妈的这些烦心恼人的话了。有烟没有?我的烟又抽完了。

王凯摸出半包烟递给他。

肖平拿了烟并不走,蹲在地上抽起烟来。王凯看着烟头上的火星问他还有啥子事?他不语,只是深深地吸着烟。王凯看了看深深的夜晚,觉得困意浓浓地直朝他袭来,他打着呵欠转身往村委会走。肖平突然站起身来说,再借两百块钱给我。

王凯吃惊地看着黑夜中的肖平说,你又要借钱?

被那些婆娘骂霉了,手气不好,输了一百多块,割了一斤肉,充了一百块钱的话费,上午在你那里借的三百块钱就这样消失了。

王凯十分苦涩地说,我包里没钱了。

包里没钱手机上难道都没有呀?你哄我。说着打开手机电筒照着王凯的手机。

你真聪明。你怎么就不把这些智慧用在自强自立上呢?王凯吐一口长气,用微信转了两百块钱给肖平。然后准备抓住机会,再次动员他做事挣钱。但是没等他开口肖平就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王凯被冻结在山子村的夜晚深处,无可奈何地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黑影。

欣然站在院墙内的玉兰树下,一切都看在眼里,等肖平走后,她走上前去,握着丈夫的手,用力地将自己的热能传递给他。

王凯说,这下你晓得肖平这个人了吧。

准确地说我发现了一些问题。

啥子问题?

你对肖平也有偏见。你没有用尊重的眼光去看待他。你没有为他挡住伤害。他同样也是一个人,他也需要尊重,他也需要爱,他也需要温暖。

我怎么去为他挡住伤害?我是一个男同志,我敢说刘嫂和李芳不对吗?我还没有开口,她们可怕就要说我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欺负弱示群体。

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去指责她们批评她们。而是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解开肖平心中的结。

有啥子高招吗?

这个嘛,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也在犯前面那几个帮扶责任人的错误。

天哪,我不满足他的要求行吗?

王凯,你晓不晓得,你这样做会助长他的依赖性和懒惰性。

欣然啊,我怎么会不晓得啊。可是我不满足他,他就不走。他待在我身边,我浑身上下就像长了刺一样,你说我还怎么工作啊?比如刚才,我如果不借钱给他,我今晚休想得到清静。还不如早点打发他走了算了。

欣然凝视着那静卧在夜色中的山坡,思忖着。

唉!这个肖平把我晴朗的天空搅得昏乱不堪。

欣然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王凯,再次坚定地说,把他安排给我吧。让我试试。

不行啊,欣然。

为了减轻你的负担,我必须迎难而上。

泪水从王凯的眼里涌了出来。

就这样。欣然成了肖平的帮扶责任人。为了避免肖平再到村委会去找王凯,欣然隐瞒了她是王凯妻子的身份。

从此,欣然和王凯在山子村就成了一对幽期密约的偷情男女。

欣然入户走访那天,远远的就见肖平和刘嫂在骂架。刘嫂说肖平偷了他们家的鸡。肖平赌咒发誓说没偷,说刘嫂冤枉好人。刘嫂说这个村除了你肖平没有第二个人会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肖平急红了眼就说我偷了,是我偷了,我偷了你们家的黄花闺女!两人越骂越来气,最后打了起来。马幺妈舞蹈似的拉了这个又拉那个。但一个人阻止不了两军交战。欣然见此,快步跑过去拉住肖平。肖平正爆发得淋漓尽致,突然被一个年轻美女拉着,一下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刘嫂被马幺妈已经推到一颗梨子树下,远远地跳着双脚骂他。肖平还要冲过去。欣然拉着他说,好男不跟女斗!

她诬蔑好人!

你是好人?!你还算好人!你这个劳改犯!你这个孤人!你这个挨枪子的!

肖平气得青筋暴涨,要从欣然手里挣脱出去打刘嫂。但欣然拉住他不放。说她有事找他。一边说一边示意马幺妈把刘嫂拉走。

肖平从欣然的手里挣脱出来,冷冷地问,找我干啥子?

我是你的帮扶责任人。我叫欣然。

肖平吐一口唾沫在路边,看着欣然说,我的帮扶责任人是王书记。

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去找王书记。有事你找我,我是你的帮扶责任人。

我不要女人来帮扶我。

你歧视女性?

是谁的溲主意?是不是那个烂货出的?

文明点。

我是大老粗,不晓得啥子是文明。

你读过高中,你有文化。

肖平把脸扭到一边说,管屁用!

你才四十五岁……

你别跟着那个烂货来损我?

欣然心里想,他一口一个烂货在骂谁呢?心里这么想嘴上又不好问,只好把话岔开说,肖老师,帅哥口里无脏话。

肖平一愣,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以这样平和的态度和这样温和的语气和他说话,而且还称他肖老师。还把他列入帅哥行列。是北极的冰化了吗?是夜晚出太阳了吗?

欣然再次叫他肖老师时,他嘿嘿地大笑起来。欣然舒了一口气,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坏。便开心而又亲近地要求去他家看看。

肖平打量欣然一阵后,说,我的家鬼都不去,你去干啥子?别人见了我就躲。你难道就不怕我吗?

你又不是一只老虎,我怕你干啥子?

肖平自嘲道,我是劳改犯,我是孤人,我是挨枪子的人,我是一个被人唾弃被人踩踏的人!你最好离我远点。

你完全可以改变人们对你的看法,你完全可以改变人们对你的态度。人的面子得靠自己挽回,人的尊严完全靠自己维护……

欣然费尽心思地说着,肖平却懒得听,转身说打麻将去了。欣然叹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下午欣然到肖平家去,肖平又不在家,刘嫂说肖平又打麻将去了。欣然给他打电话叫他回来,他说他正忙着呢。说罢就挂断了电话,欣然再打过去,只听见麻将声声响。

肖平不想接她的电话。

欣然怅然若失。

晚上肖平的电话却不期而致,不是配合欣然的工作,而是找欣然借钱。欣然不能直接拒绝,想了想说,我明天下午到你家里来再说,你等着我哈。肖平叮嘱道,记着带上钱。

第二天下午,欣然来到肖平家,肖平的门敞开着,屋里屋外静悄悄的。一只懒猫睡在阶沿上的麦草堆里,老鼠从它面前跑来跑去,它却无动于衷。

欣然给肖平打电话,语音提示说肖平关机。欣然想找人问一问,一路走过去,只有狗叫,没有人影。欣然正焦急时,一抬头却见肖平躺在路旁的一颗核桃树下睡觉。黩默蚊黑麻麻的卧了他一身。欣然的心被触碰痛了。她不晓得该同情这个男人,还是该憎恶这个男人。她伸过手去将他一推。肖平被惊醒了,猛然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欣然。

你不会是七仙女吧?

我是穆桂英!

钱带来了吗?

先到你家里去。帮扶责任人首先要了解帮扶对象的基本情况,然后才好制定帮扶方案和帮扶措施。

肖平站起身,斜着眼瞟欣然一眼,然后不情愿地迈开步子,懒洋洋地带着路。路走得慢不说,眼睛老往路边的菜地里看,瞅准丝瓜扭两根,瞅准南瓜摘一个,瞅准豇豆摘一把。

欣然这时觉得大家对肖平的评价有些不准确,他种了这么多菜,怎么能说他是一个懒汉呢?正这么想着,刘嫂的骂声就炸响了。欣然这才晓得肖平摘的是别人的菜。肖平听到骂声一点也不介意,他慢条斯理地又摘了两个红得似火的蕃茄。拿不走了,就把南瓜和豇豆丢了些在路上。

肖平从来不种粮不种菜,摘人地里的菜是常事。大家见怪不怪,出山之地嘛,自己种的,他想吃随便摘。刘嫂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最近肖平和她的仇越结越深,几乎是不共戴天。月夜里淌粪在他们家的院坝里不说,还把他们家的母鸡脖子扭断摔在他们家的水缸里,还凶神恶煞的冲进他们家堂屋去砸电视。恶霸一个!可恨得很!前天偷了他们家的鸡死不承认不说,还与她对骂。这些恨这些仇她怎能忘记呢,她怎能再容忍他摘他们家的菜呢。她一边骂,一边追过去抢肖平手里的菜。肖平有一米七几的个子,将手一举,刘嫂踮起脚也够不着,只能望尘莫及,干着急,一个劲地骂着叫肖平还他们家的菜。肖平这时很有大男人的气度,他不回骂,一句也不回骂。他躲过刘嫂的追捕,窜前几步,走到乡村公路上说,你凭啥子说这是你的菜?刘嫂急得脸色发青,说,你明明是在我们地里摘的菜,你还不承认。肖平嬉皮笑脸地把菜送到刘嫂的面前说,你能喊得答应它们吗?你能喊得答应它们,我就把菜给你。刘嫂又要出手了,马幺妈急忙跑过来拉着她劝道,他又不是第一次摘你家的菜,他又不是只摘你家的菜……刘嫂从马幺妈的手里挣脱出来,跳着双脚骂道,带绿帽子的劳改犯!肖平被激怒了,一根丝瓜朝刘嫂砸去。再要用拳头痛击时,欣然拉住了他,马幺妈把刘嫂推到一边,回过头来说肖平道,你啥子都懒得做,打人倒是不嫌累!又不怕城里的妹妹笑话。

肖平把一根丝瓜和两个番茄摔在院坝边的石桌上,不与欣然说一句话,便自顾自地蹲在院坝边的枇杷树下,悠然自得地抽起烟来。枇杷树的枯叶一张一张地飘落在他的面前。像似在祭奠他那病态而又枯萎的精神。

来看看肖平的家吧。砖混结构的房子,左侧的墙壁裂着缝。屋里除了一张床没有第二样像样的家俱。没有一只鸡,也没有一条狗,懒在麦草堆里的猫是一只野猫。麦草散乱地堆了一阶沿,屋子里和院坝里脏乱不堪,让人无法下脚。

欣然摸出笔和本子一边了解情况一边记录。

肖老师,家里几个人?

人一个,口一张。

种了多少地,种了多少田?

一分也没做。

养了多少家蓄?

我都喂不活,还养啥子鸡鸭。再说喂鸡鸭都是娘们的事。那个烂货早就到别人的尿桶上屙尿去了。

没病吧?

你在咒我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问你的身体情况?

四十多岁的人嘛健壮如牛。

欣然笑笑。想开两句玩笑,想说他这么年轻力壮不应该这么懒,不应该吃低保。但她又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完全摸清他的根底,不能贸然开口。

欣然又抬起头看着他说,与村里人的关系如何?

我在大家的眼里是劳改犯,猪狗不如的一个人,从来没有人用正眼看过我。我也无所谓。

欣然抓住机会说,首先你要看得起你自己。

肖平的眼光在欣然的脸上停留了一阵。然后扭头将目光投射到院坝前那块长满野草的田里。

欣然问完情况,合上笔记本,突然觉得任务之重大,工作之沉重。

她说,肖老师,你应该把你一身的力气用起来,种些粮种些菜。

你是来教育我的,还是来帮扶我的?

帮扶。

对嘛。要明确嘛。首先要明确你是搞啥子名堂的。嘿嘿。我昨天跟你说的事?

欣然茫然地看着肖平。

肖平白欣然一眼,撇着嘴说,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手机没话费了。

欣然这才想起肖平借钱的事。她明确地说,我不会助长你的依赖思想。我希望你自强自立。没话费了你可以去挣,现在打小工一天都是一百多块。我们小区正缺门卫,我推荐你去。

我不去。当门卫一点不自由。天天守在那里,就像坐牢一样。

那你去送快递吧。

日晒雨淋的那么苦那么累我不干。

那你想做啥子呢?

肖平把烟头扔在地上,又飞吐出一口唾沫。欣然已经看出他对她不满了。她眺望了一下山坡上的绿色屏障,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一阶沿的麦草说,肖老师,这一阶沿的麦草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万一一个烟头丢在里面就会引起火灾。这是一。二也不符合六顺六净的要求。你抽个时间收拾一下。

我收拾?你叫我收拾?你是我爹还是我妈啊?你有必要来对我指手划脚吗?再说这是我家,我觉得这样很安逸。

肖老师,收拾干净了,你自己住着既舒服又卫生,这样对你的身体健康有好处。

肖平狠狠地挖欣然一眼,又吐一口唾沫在地上。

肖老师,我是为你好。别这么不耐烦。

为我好,那你就帮我收拾嘛。

欣然心里想。如果他是一个老人,是一个缺劳力的女人,或者是一个残疾人,我不用他说就会动手帮他收拾。可是他这么年轻,四肢又健全,而且没有一点病。如果我今天帮他做了,会助长他的懒堕性和依赖性。以前的帮扶责任人可能就是太易于满足他了,所以他才会提出这么多的要求。欣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肖老师,这不像你说的话。你这么健健康康的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叫我一个女人来帮你码麦草呢?你可能是在开玩笑吧肖老师?

几句话说得肖平难堪而又尴尬。他干笑两声。扭过头去看院坝边的田。那块田是他的,几年没耕种,现在已经长满了杂草,开满了野花。

欣然又回过身去看着裂缝的墙说,肖老师,你这房子算是D级危房。

肖平不以为然地说,D级危房又怎么样?

不能再住人。你可以享受国家的危房改造政策,政府补助你两万。也可以享受国家的易地搬迁政策,易地搬迁政府补助你五万……

肖平一听钱就兴奋起来了,他跑到欣然的面前,激动万分地抓住欣然的手说,我易地搬迁我要易地搬迁!

欣然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说,易地搬迁是政府出钱集中给你们贫困户修建房屋,也就是集中安置,你搬进去住……

肖平的兴奋明显降温了,他打断欣然的话说,那危房改造的钱总可以给到我的手里吧。

可以,但是你必须把危房拆了,原基重建。

肖平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心灰意冷地蹲在阶沿上的麦草丛中,萎缩成一堆破烂,发出一阵泄气的声音,那不是搞空事。有屁用!

怎么是空事呢?不管是原基修建,还是易地搬迁,你都会住进安全而又舒适的新房子里。受益的是你。你明白吗?

我人一个,口一张,我要起新房子有屁用!难道我住进新房子就有钱用了?难道我住进新房子那个烂货就会让我见我的儿子了,别人就不会冷眼看我了,别人就不骂我劳改犯了?老实说,新房子还没有一瓶酒管用。一瓶酒灌下去,所有的痛苦都会烟消云散,别人的冷嘲与辱骂我他妈的都听不见了,哪怕是别人踩在我的头上拉屎撒尿我也会望着他傻傻的笑。

欣然愣愣的看着他,觉得肖平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但从他的话语中分析,又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有外界的人为因素。但这个问题她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还需要进行全面了解。欣然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帮扶肖平的工作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才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她还将遇到些啥子困难呢?

正愁从心起时,肖平又开口问她借钱。欣然早就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她是不会借钱给他,一分钱也不借。让他渐渐改变不劳而活的习气。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活命就得靠自己,用钱得靠自己挣,生活中的问题得靠自己解决。

肖平见欣然没有反映,又重复地对她说借两百块钱。欣然毫不客气地说,肖老师,我刚才已经给你说了,我是绝对不会像以前那些帮扶责任人那样。一句话说明,凡是不合理的要求我都会拒绝。因为人这一辈子最终靠的是自己。肖老师,我希望你尽快站立起来,拿出男人的尊严,刷新你的人生,活出光彩来。

肖平气得在心里骂了一句,叭地吐一口唾沫在地上,然后扭过头去将目光散落在空寂的山湾。

山子村的野草已经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刘嫂那块苞谷已经砍完了,地里的红苕正在铺天盖地地长着,马幺妈的稻谷已经成熟了。董鸡一声一声地叫着,阳雀也一声一声地叫着。不晓得它们叫啥子?田里的稻谷不是它的,刘嫂和马幺妈两个女人也不是它的。这个新来的女人包里的钱也不是它的。叫有个屁用!

欣然对肖平宣传了一些扶贫政策。再次问他是易地搬迁还是原基重建。肖平的脸一直扭到一边,不看她一眼,也不回答他一句话。欣然晓得他对她不满意。不满意她没有帮他收拾阶沿上的麦草,不满意她没有借钱给他。

欣然站了一阵,正想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肖平突然气愤地问,是不是那个烂货派你来收拾老子的?

欣然茫然地看着他。

我问你是不是李芳那个烂货派你来的?以前每一个帮扶责任人都比你好,特别是王书记,我是有求必应,不像你!你一分钱不借给我不说,还唠唠叨叨的说一箩筐废话。

我再次对你说,我绝对不会助长你的依赖性。但是对你有好处有益的事我一定帮你!

一分钱都不愿借给我,还会给我好处。鬼才相信!最毒妇人心!我最恨你们这些女人了!总有一天我会拨光那个烂货的头发。让她当妮姑去。肖平丢下烟头咬牙切齿地这样说。

你冤枉她了。是我自愿来帮扶你的。

不是她,不是她才怪了。我晓得她的心子把把都是黑的。如果不是马幺妈劝着我,老子早就拨光她的头发了。哼!总有一天,老子会弄死她!

欣然抓住话题问,马幺妈对你很好?

全湾就只有她对我好。

欣然笑了,说,这说明你身上还有让人喜欢的地方嘛?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你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喜事!

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

两人都笑了。

本来来了一个愉快的收场。谁知欣然走出肖平院坝时,突然发现手机不在包里,记起是在做笔记的时候,把手机放在肖平家的门槛上了。于是又折身转去拿。手机却不在门槛上,也不见肖平人影。欣然在门外找了又到门内找。刚找着手机,一只老鼠从屋里窜出来,从她的脚背上跳过去,吓得欣然大叫一声,跌坐在堂屋里的乱草地上。惊魂未定,一个猛兽似的东西突然从屋里窜了出来,猛然将她按倒在地上。那猛兽呼吸急促,穷凶恶极,急速地拉扯着她的衣裤。欣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这才明白村领导为啥子不准安排女职工去帮扶肖平。她这才明白丈夫王凯为啥子那么不愿意答应他去帮扶肖平。她这才明白王凯为啥子再三叮嘱她不要进肖平的屋子,再三叮嘱她只在院坝里和他说话,连阶沿上都不要去。原来肖平却是一个一接触女人就会产生事故的人!

欣然是个刚烈的女人,她那奋勇的反驳,她那歇斯底里的狂叫,把肖平吓得一怔一怔的。欣然趁此机会猛然掀开他。但刚起身,肖平又猛然把她按倒在地。欣然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正在这时一条狗狂吠着朝肖平扑来。肖平的兽性退潮了。他跳起来,提起一根凳子追打着狗。欣然趁此机会跑了出来。

经过这一闹剧,欣然的心里很是难受。她爬上山坡,在崖石上呆愣愣的坐了几个小时,像一尊女神塑像。王凯的短信发了无数条,电话也打了无数个,她一条短信也没有回,一个电话也没有接。她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接王凯的电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见王凯,她怕一听到王凯的声音一见到王凯就会大哭起来。那样王凯会心痛她,那样会分王凯的心,那样王凯不会再让她帮扶肖平。王凯在山子村扶贫已经够苦够累的了,他已经黑瘦了许多,老了很多,她心疼他。她主动承担起帮扶肖平的责任,目的是为了减轻王凯肩上的重担,实实在在为他分忧,而不是给他添烦添乱。

她打算平静平静心情就开车回去。

欣然用几天时间,修整了心情,康复了情绪,梳理了思路。

上面规定帮扶责任人每月一次入户走访。从现在算起,到彻底完成扶贫工作任务,大概还要与肖平接触近二十多次。这二十多次,难免肖平不对她产生邪念。但是她相信自己的智慧和刚烈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让肖平的非分之想滋生发芽。从另一面来说,她和肖平之间的男女之事算是小事,她用不着再去多想。难度最大的是扶贫重任。这是她主动承担的,目的是为丈夫分解难度。这个村的驻村扶贫第一书记和扶贫组组长不是别人,而是她心爱的男人王凯。肖平如果明年脱不了贫,她无法向丈夫交待,丈夫也无法向上面交待。如果这样的话,她就对不起丈夫,诠释不了自己当初的信心。短短的接触完全证实了人们对肖平的看法。他确实有些不同于一般的人,他的致贫原因不是年老病弱,缺劳力,而是思想问题。凭她的敏感和分析能力,肖平的思想有严重的病态。她必须尽快找到病根,从而进行根治。

这天下班后,她到超市里去买了很多小吃和方便面,还买了一件饮料。准备到山子村去住一段时间。

她想给王凯一个惊喜,就没有给王凯打电话。到山子村已经八点过。欣然见村办公室还坐着甘书记和李主任,便躲在桂花树下。站了一阵,怕甘书记和李主任出来时追问路旁的车,便又悄悄溜去把车开到村口。像搞间谍工作似的给王凯发短信,叫他等甘书记和李主任走了立即告知她。王凯觉得惊讶,回信问她怎么晓得甘书记和李主任还在办公室?欣然说她有千里眼,有跟踪仪。

欣然一得知甘书记和李主任走了,便秒杀似的冲向村委会,王凯还没有回过神来,欣然的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拥抱接吻,然后把东西搬进房间,正准备上床睡觉,村委会的院墙门突然钟鸣似的响了起来。

糟,他们杀回马枪来了。

把灯关了。我藏在屋里。你快出去。

天哪天哪,我们这是在干啥子?简直像对偷情的男女。

快出去,别说这么多废话。就算金屋藏娇吧。说罢推出王凯,关了门,关了灯,按了反锁。

其实甘书记也不是杀回马枪。他是回来汇报肖平中午到李芳家大闹天空一事。汇报中夹带着一些指责和叹息,迟迟画不上句号。王凯几次打断他的话,希望他就此告一个段落。但是他的话像决堤的水。不知说了几个世纪才说完,说完也不急着走。眼睛直朝房间门看。看得王凯的心好紧张。王凯下意识地移过身子去挡着甘书记的视线。甘书记站起身绕过王凯的身子,又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嘿嘿笑道,不会是关着一个女人吧?王凯为甘书记的敏锐而感到吃惊。在这样火眼金金的书记面前纸是包不住火的。说实话吧。但是他如果实话告知甘书记那他就辜负了欣然的良苦用心。他是说还是不说呢?如果不说的话,他的私生活就会受到质疑。正纠结时甘书记已经上前一步要去推门了。王凯下意识地拉住甘书记,集中生智地递一支烟给他燃上。然后揽着甘书记的肩说,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甘书记不受自控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天这么热,你别把门关那么严,应该打开透透气。我担心你呀,真怕你热出病来。万一你热出病来,你说这一大堆工作谁做嘛。王凯说你尽管放心,我是国防身体,健康得很!

走出村委会甘书记指着停在路旁的车问,这是谁的车?

王凯当然晓得这车是谁的。他忙掩盖道,可能是村里谁回来了吧。

甘书记弓着背想去看车牌号,王凯急忙把他拉上自己的车,说送他回去。

欣然不敢出来,一直躲在屋里等王凯回来。王凯把安全信息一发出,欣然就哗啦一下打开门,蝴蝶一样扑入王凯的怀里,两人拥抱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王凯说我们这是在干啥子啊?欣然说偷情。我突然觉得偷情虽然担惊受怕,但是也是挺有意思的哈。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两人演绎着一场奇新的剧幕。

怕暴露,两人不能在外面去野跑,不能出去散步,只有躺在床上看那从瓦缝中漏进来的月光和星光。王凯说你先来过村委会?欣然说来过,见村办公室里有人,我就把车退到村口去了。

神出鬼没的。像搞地下工作似的。你啥子时候学到这本事的?

这都是伟大的爱情在起作用。伟大的爱情会教会人很多东西,甚至会发挥出很多潜能。

这偷偷摸摸的生活我都有些受不了了。晓得吗我都差点交待了。

为啥子又稳住了呢?

怕背台词。

没明确目的。我可是在为你完成任务哈。我再次警告你别出卖我!

可是老婆啊。

别可是。我再次告诉你,决定了的事没有可是。

王凯紧紧地搂抱着欣然说,老婆啊,那天你把我都急死了!我给你发短信你不回,给你打电话你不接。

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手机没电了。

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你。我放下手里的工作往肖平家跑。见你走了,我的心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肖平本来在枇杷树下抽烟,一见我就闪电似的骑上摩托跑了,就好像我是去逮捕他似的。我感到很纳闷,他平时懒洋洋的,那天怎么会变得像一只兔子呢。

唉,你在这些方面动啥子脑筋。也许他是忙着去打麻将呢。他本来就是一个神经兮兮的人。他见了你就走开,那是前所未有的一件好事。难道你还想他像以前那样天天缠着你,叫你给他解决这样解决那样才好呀?

也是。哎,他没有向你借钱吧?

欣然正在想那天发生的事。没听清王凯的话,问,啊,你说啥子?

你觉得难度大不大?

大,当然大。

他向你借钱没有?

开了几次口,但我一分钱也没有借给他。

你这样会引起他的不满。

我不管,我现在着重是要医治他的依赖思想和懒堕思想。

行吗?

试试看。王凯,他的住房很危险。你们要想办法尽快给他解决。

他是易地搬迁还是原基重建?

他还没有定下来。

他除了向你借钱还对你提啥子要求没有?

他叫我给他码阶沿上的麦草,但我拒绝了他。

奇怪,他怎么没有找我们反映呢?以前的帮扶干部只要有一点没有满足他的要求,他就会来找我和村领导反映情况。说这不像扶贫。他要打12345向市上省上投诉。哎,欣然,你使用了啥子招数?

欣然把话岔开道,他那房子很危险。

是危险。但是要他自己先定下来是易地搬迁还是原基重建,我们才好解决。

哦,那我尽快想办法让他定下来。

欣然,还是把他交给我吧。我的扶贫经验比你丰富。

别东说西说的。我定下来的事是不会再改变的。这点你是晓得的。

我晓得你是在为我分忧解难。

晓得还说啥子。

本该我为你分忧解难!可是……泪水从王凯的眼里涌了出来。

早晨六点过欣然醒来就对王凯说出了她的计划。她要在山子村住几天,找李芳找刘嫂和一些村民具体了解一些肖平的情况。尽快找到肖平内心的根结。另外发挥马幺妈的作用,让马幺妈去问肖平是易地搬迁还是原基重建。让马幺妈的热力去融化肖平心中的冰岛,唤醒他男人的尊严。总之她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肖平,想尽一切办法打开肖平的心结,治愈他的心病。

王凯听后问她给单位请假没有。欣然说等上班时给局领导打个电话就是。王凯说不能越级。欣然觉得王凯的话说得对。于是就给股长打电话。股长说这段时间工作任务很多,要做省级文明城市迎检资料。欣然说你把任务安排给我。我晚上在村委会做。股长说这都是你老公王凯害了你。大家都不明白他为啥子要把肖平安排给你。你也傻,人人都晓得肖平是个包袱,是块烫手的铁,你却傻傻的去接着。我说你这个人,男职工都不敢帮扶的人,你居然敢去帮扶。我不晓得你们两口子到底哪根神经搭了铁。欣然,你老公这样对你,值得怀疑。欣然看王凯一眼,对着手机笑道,也许。你们这些男人都是雄性激素偏高。哥们,实话告诉你,我这次住在乡下扶贫是假,密切观察他是真。等我拿到真凭实据就立即向你汇报。肌长说你两口子的事别把我搅和进去。

挂断电话,两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后王凯说,我现在对你还不如单位上的同事了。我问心有愧呀老婆。我真是太自私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啊。

称不称职我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要受外界的影响。自己要有一点定力。

欣然,还是让我去帮扶肖平吧。

欣然冒火了,禁止王凯再说这样的话。说罢拿一个面包和一瓶酸奶就出去了。这时天还没大亮,田里有人在打谷子。欣然怕人看见,蛇妖似的,一闪身就溜出了村委会。

欣然在车里吃了早餐,看了一会微信,然后朝三社走去。她计划今天先找刘嫂,从刘嫂那里打听一些关于肖平的事。说来也遇巧,刚走到三社,就看见刘嫂在用农用车往家里运送谷子。欣然跟到刘嫂的家里,说明了来意。

刘嫂一听她说起肖平就大骂起来,那个龟儿子劳改犯不是人,完全是他妈个畜牧。过去他趁我男人不在家,经常深更半夜来敲我的门。我泼了他两次尿,又叫男人回来收拾了他几次,他才收住他的贼心。后来他就缠上马幺妈了。你说那个遭雷打的像不像个人嘛,马幺妈可是一个长辈。

欣然见三言两语说不到主题上来,便帮刘嫂晒谷子,但刘嫂不让,说她细皮嫩肉的做不得,做了会浑身发痒。一边说一边提根凳子,拉起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放在欣然面前,叫欣然坐。欣然见刘嫂的孙女在院坝边捉蚂蚁玩,便抱在怀里,又摸两百块钱塞在她的小手里。刘嫂说啥子也不让孩子拿钱。欣然就说她是肖平的帮扶责任人,是替肖平来赔不是的。刘嫂就哈哈地笑着说欣然到底是城里人,会处事。欣然趁此机会叫刘嫂少跟肖平计较。说肖平现在一个人过起心里也苦。刘嫂说他活该。他如果不经常出去打麻将,他如果懂点道理,他如果不那么下死手打李芳,李芳会和他离婚吗?

她把几箩筐谷子到在院坝里,推开,一边用耙耙抓谷子里的草草,一边又讲述起肖平的事来。讲得有些杂乱,而且夹杂着孤人劳改犯之类的咒骂。欣然去掉咒骂,编辑整理后的信息如下:

肖平经常跑到镇上的茶楼去打麻将,常常夜不归家。李芳一人在家,每天从村委会回来,做了地里的事,又做家里的事,天天忙到深更半夜。村里的张兵见李芳累得不成人样,便经常用农用车帮她拉粮运肥料。肖平以为李芳与张兵有不正当的关系,便经常毒打李芳,打得李芳身上紫一块红一块的。李芳没法,只好提出与他离婚。

按理离婚后就各过各的日子。但是肖平与一般人不一样,他要找张兵报仇。在一个寒冬萧瑟的傍晚,他用乱石拦在乡村公路上,弄翻了张兵的农用车,然后趁张兵摔在地上时,一刀砍在他的右手臂上,导致张兵右手臂终身残废。张兵已经够冤枉够苦的了,谁知屋漏偏遭连夜雨,雪上又加上一层霜。被这沸沸扬扬的事件弄得痛苦不堪的妻子。无脸面对村里人和娘家人,非得逼着张兵离婚。张兵再三解释她不听,她不信,认定张兵与李芳有扯不清的关系。李芳找她解释,她一瓢粪水朝李芳泼去。说李芳害惨了她。甘书记去劝她,她说甘书记官官相护。说谁也阻拦不了他,这婚非离不可。

张兵的一切不幸,李芳都认为是因她而起,她十分内疚。张兵离婚后,她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用自己的心力热度去驱散他的孤独和痛苦,用自己的阳光去照亮他眼前的道路。两人的善良结伴同行,两人的真诚两人的互爱产生出了强有力的热能与火花,渐渐地彼此爱上了对方。

肖平因故意杀人罪判了一年刑。释放出来后,老实了几个月,又找李芳闹事,骂李芳烂货!把儿子带到茶楼上去打麻将。李芳气得肺炸,儿子才十一岁,肖平这样做完全有可能把儿子毁了。她不能让儿子跟着他学坏了。她拚了命也要保护好儿子,她不准肖平再踏进他们家半步,不准肖平再见儿子一面。不准儿子再喊他一声爸爸,

肖平见不到他的儿子,更是丧心病狂,天天大骂李芳烂货。气愤的时候咬牙切齿地骂她烂货!心情好的时候编起山歌骂她烂货。有人理他的时候他就越骂越来劲,没有人理他的时候,他就骂一阵,躺在地上看一阵天,然后拖着一双懒汉鞋直接去找李芳,有时在村委会,有时在李芳的家里,涎皮赖脸地站在李芳面前,浪声说出过去李芳和他的房事,说李芳骚得很。弄得李芳的脸红到耳根,羞得李芳无地自容。昨天中午趁张兵不在家肖平又跑去大闹一场,把李芳家的锅摔了,碗也砸了!

刘嫂说完肖平的事,又开着农用车拉谷子去了。欣然还有话要找她说,就帮她带孩子和赶晒场里的鸡。等着她拉回第二车谷子,已经是中午一点过,刘嫂要忙着弄中午饭,欣然不好再打搅,再说自己也该吃点东西了,肚子已经给她提了几次意见了。她与刘嫂告辞后,本想溜进村委会去吃方便面,但李芳和甘书记都在村办公室里加班,王凯也忙得没有时间给她发信息。她只好开车去镇上吃了一碗酸辣粉。顺便给刘嫂的孙女儿买了些零食。午饭后欣然再次来到刘嫂家,刘嫂又在手舞足蹈地忙着车谷子。欣然不好开口说事。只好带着她的孙女玩。直到天黑刘嫂才算忙空,刘嫂抱过孙女儿说,谢谢你帮我带了一天的人。不然我今天一田的谷子还收不回来,不然我一坝子的谷子还收不进屋呢。

欣然立即把话题引到肖平身上,说,你这么忙完全可以叫肖平给你帮帮忙……

刘嫂打断欣然的话说,快莫提那个孤人,劳改犯了。龟儿子懒得烧虱子吃,自己都没有做一分地,种一窝菜,哪还会帮别人的忙。

他懒成这样可能还是有一些原因?

刘嫂从鼻吼里哼一声说,都是你们这些人惯的!唉!现在国家养懒人!

不是刘嫂。政策是提倡自强自立。

上面是这样,那下面呢?

但是我们不可能让人饿死,穷死。

像他这样的孤人劳改犯,像他这样的懒人,就该让他饿死,让他穷人。

欣然看着渐渐降临的夜色,思忖了一下,说,刘嫂,一个湾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别骂他孤人劳改犯了……

刘嫂叫起来了,他天天偷我地里的菜,还偷我的鸡!我辛辛苦苦做起他凭啥子摘起就吃!他不劳而活!我累死累活!我不骂他我这心里堵得慌!

他摘你家的菜是不对,我会给他做思想工作,叫他以后自己种菜吃。

你能让他种菜我手板心里给你煎豆腐。妹子,太阳不会从西边出。别枉费心机。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只要刘嫂不再骂他孤人劳改犯,我就能让他自己种菜种粮。

只要他孤人劳改犯不再摘我地里的菜,不再偷我的鸡我就不再骂他孤人劳改犯。

刘嫂,别再骂他了,答应我好吗?

好吧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再咒骂他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欣然激动地拉着刘嫂的手说,谢谢你刘嫂!谢谢!

两人又聊了一阵,聊得很是投机。走时,刘嫂悄悄地附在欣然耳边说,这个村里就只有马幺妈喊得动他。说后诡秘地笑起来。

欣然钻进村委会大概是八点过。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不说一句话。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夜色还恋着山子村。欣然就又溜出了村委会。这天她的计划是去找马幺妈,一是请马幺妈尽快让肖平做出危房改建的决定。二是找马幺妈了解一些实情。她给马幺妈买了一条裙子,作为感情的基础,说事的桥梁。马幺妈是个十分妖饶的女人。一见这么漂亮的裙子就立即穿在身上,扭来扭去的说好看。马幺妈四十多岁,前年死了丈夫,现在独生一人。三间一楼一顶的砖房。很富有,家用电器样样俱全,屋里粮食满仓满柜。看样子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她对欣然说她做了十几亩田,做了十几亩地,都是乡村公路边别人不做的地,农用车能去的地方。欣然敬佩而又惊讶地问她怎么做出来的。她说现在都是做懒庄稼,全都不像以前那样担粪灌,全部用复合肥,一窝丢一把就等着收庄稼。

欣然正和马幺妈聊着的时候,肖平突然从马幺妈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怔一下就走过去了,没和欣然打一声招呼,开起马幺妈的农用车就往乡村公路狂奔而去。没多久运了一车包谷回来。马幺妈解释道,她昨天搬了一地的包谷,今天叫肖平去帮她拉回来。

肖平把包谷担到楼顶上去晒了,不看欣然一眼,从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地喝起来,马幺妈跑过去把瓢给肖平抢了,说,死鬼,叫你做热了不要喝凉水不要喝凉水你硬是不听。肖平憨憨地一笑,说,习惯了,没事。说后把农用车推到阶沿上,然后拂袖而去。欣然今天也没打算找他,所以让他装不认识。

马幺妈笑道,这个死鬼!一点也不懂礼貌。

他可能对我有意见。因为我没有满足他的要求,没借钱给他,没给他打扫卫生。

你这样做是对的。就是不要像以前的帮扶责任人那样啥子都满足他。啥子都依从他那不是在帮助他,而是在害他。他依赖惯了,几年后你们走了他又依赖谁去?

就是。谁也帮扶不了他一辈子?最终还得靠他自己。

马幺妈把一箩苞谷米拉到一边,抬起头来朝欣然投去一个敬佩的目光。欣然拢了拢头发,说,我今天有一事相求。

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一点问题也没有。

王凯和我担心肖平那危房。他迟迟不愿做出是易地搬迁还是原基重建的决定。

马幺妈把阶沿上的谷子,一挑一挑地担到院坝里去晒。欣然一边帮着她,一边宣传有关危房改建的政策。又再次说了肖平住房的危险。马幺妈晒完谷子,剥了几个湿核桃给欣然吃。然后定定地看着箩筐里的包谷米米出了一会儿神,才转身走到房间里去给肖平打电话。出来时洋溢着一脸的笑意对欣然说,他同意原基重建。

欣然又惊又喜,同时如释重负。她激动地搂抱了一下马幺妈。

马幺妈以为欣然把这事说完就该甩手而走了,谁知欣然又找她了解肖平的情况。马幺妈心里有些感动,觉得这个城里女子真是个踏实的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路与欣然聊起来。她说,其实肖平这个人也不像别人说得那么坏。

我也发现是这样。从他的话语中我发现他有些思想病。

他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有些人也做得不对。

举例说明。

比如李芳,她不准肖平带儿子到茶楼里去打麻将是对的,但是不应该不让他们父子相见。那是他的儿子,是他肖平的骨血。还有这个村的人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他,开口闭口都骂他孤人劳改犯。你说谁没有一张脸?谁经受得起这样的践踏。还有谁家里的啥子不见了,就指定是他肖平偷了。肖平爱摘人地里的菜我承认,但是他绝对没有偷过东西。前几天刘嫂的鸡不见了,硬说是肖平偷了,结果今天早晨刘嫂又在她地里的粪坑里发现了她家的鸡。你说这是不是冤枉人嘛。

谢谢你!

谢我啥子。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我会把这些情况向村委会和驻村扶贫书记反映。尽快纠正人们对他的偏见,让李芳改变对他的态度。也请你多多帮助他,多多开导开导他,让他走出自己心里的重压,站立起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男人。

只要他不再听到那些孤人劳改犯之类的话,他就不会天天往镇上的麻将馆跑。他如果天天待在湾里,他一个大男人,浑身是劲,你说他不种菜不做地又干啥子?

欣然如实把情况向村委会和驻村扶贫工作组汇报后,七个人除了王凯重视外,其他的人都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全村这么多贫困户,都这么认真细致地去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人不累死几个摆起才怪了。李芳首先皱着眉头发言道,你去理他龟儿子劳改犯干啥子?你越理他,他就越得意越来劲。

欣然冒火了,大声说道,李主任,你不应该这样带头歧视他!

李芳也冒火了,回击道,他值得人尊重吗?

欣然说,他值不值得人尊重那是另一回事,你作为一个村领导就应该首先尊重他,因为他也是一位村民。

李芳站起身,气愤而又激动地说,他不是村民!他是杀人犯!他是劳改犯!他是赌鬼!

欣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夜里依偎在王凯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突然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吓得王凯急忙送她进医院。大夫说她没有病,是妊娠反映。王凯一听她怀孕了非送她回去休息。

欣然休息了一天,又开车到山子村来了。夜里又做了两张摇床,但空了一张,王凯死皮赖脸地要与欣然睡在一起,手不停地抚摸着欣然的脸,说,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爸爸了。

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女子我都喜欢。

那我就给你生对龙凤胎。

说后两人都笑起来了。

笑后,王凯又心疼地责备欣然不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想见你不好么?孩子想见你不好么?

你心里装的是肖平,哪里是想见我啊。你做工作怎么这么认真啊?

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分忧解难不认真行吗?

王凯感动地吻了欣然一口。

欣然说老公,你帮我做做李芳的思想工作。首先要让她改变对肖平的看法,不要再歧视他。还有就是叫她不要那样残酷,要有点人情味。儿子是他肖平生的,不管从那个角度,肖平都有权力见他的儿子。王凯叹口气说这工作不那么好做,一说起肖平李芳心里的恨意就顿生。昨天我单独与她谈了那么久,她都没有改变一点态度。你不晓得,上次肖平缠着让我带他去见儿子,结果肖平儿子没见着,我却碰了一鼻子的灰。李芳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不替她着想,说我这样惯着肖平,肖平会得寸进尺。在场的人也站在李芳一边,指责我的软弱。弄得我好不难堪。欣然说这个村的人的思想都有问题。不懂得啥子叫尊重!如果大家不这么歧视肖平,肖平可能也不至于成这副样子。老公啊,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改变大家对肖平的态度。让他那颗受伤歪曲的心正常地工作起来。我觉得这个问题首先是要做通村主任李芳的工作。我看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只有落在你的肩上。本来我想找她谈谈,但是她非常反感我。

这我晓得。王凯当然晓得。李芳不光当面顶撞欣然,背后还说了欣然很多不是。

两人沉默了一阵。欣然告诉王凯肖平已经同意原基重建。王凯有些惊讶。他不相信他和以前那些帮扶干部一直没有做通的工作,欣然这么快就解决了。欣然简直成了有功之臣。既消除了极大的安全隐患,也消除了村领导和他这个驻村扶贫第一书记的焦虑和忧患。王凯赞扬欣然。欣然说不是她的功劳,是马幺妈的功劳。

两人正说着股长的电话来了,问欣然做的资料呢。欣然茫然了。这几天她的心里眼里都是肖平。竟然把股长安排给她的工作任务给忘了。股长再次追问时。欣然回过神来道,我在忙扶贫呢,没有时间做。你另外安排人做吧。股长叫起来了,我的老天,局里在催要资料了呢。欣然说我先把肖平的事解决了再说吧。股长笑起来了,说欣然扶贫是假,看守丈夫是真。欣然笑着猛亲丈夫几口。电话那头的股长见欣然不说话,以为欣然在伤心。这几天他听到了很多关于王凯的花边新闻。说王凯在山子村有女人了,那个女人深夜溜进王凯的房间,早晨一大早又溜出村委会,像个狐狸精似的。股长虽然为工作着急,但更多的是对欣然的伤痛深表同情,他叹息道,欣然呀,没有想到,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你这么有颜值,这么惊艳的一个女人也会被男人遗弃。唉,我真为现在的女性感到悲哀,感到十分的悲哀。如今女人的幸福真如昙花似的短暂,伤痛却像六月天的雷阵雨说来就来,让人防不胜防。如此之类的悲悯情怀释放了一大堆。然后又安慰欣然,叫欣然不要太伤心。欣然抑制住笑声,装着可怜而又伤心的样子,感谢着股长。股长更加同情欣然,说资料的事他加班完成。说他明天还要去帮欣然请几天假,叫欣然安心完成修复感情的重要任务。欣然放下电话,哈哈大笑起来。正笑得起劲,村委会的院墙门突然响起来了。两人跳下摇床,欣然往屋里跑,王凯往院墙门口跑。来人不是别人,是甘书记。甘书记借着月光扫视着周围。看着桂花树和玉兰树上的两张摇床叹口气,摇摇头。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王凯追着他问深夜来访有何贵干?他不回答,只在夜色中摔一个背影给王凯。王凯开玩笑问他是不是犯了夜游症,他还是一言不回。王凯说他开车送他回去,他生硬地摇着手,用僵硬的后背拒绝着他,冷笑着他。

欣然躲在屋里见老头走了,便跑出来问老头是不是专门来捉奸的。王凯说赶快撤离现场。欣然说就躺外面吧,屋子里闷热蚊子多不说,还有一股子怪味。王凯说万一他杀一个回马枪呢。欣然说他不会那么无聊吧。

这个夜晚注定不能得到安宁。甘书记虽然没有杀回马枪,但李芳却来把门敲得如击鼓似的。王凯不想开门,说睡了。李芳说她的手机在办公室里忘了拿。王凯说帮她拿出去。李芳说她是锁在办公盒里的。王凯吐口气,只好打开院墙门。李芳也确实是来拿手机的。但她好像又不是专门来拿手机的。她把手机放进包里并不走,却慢慢地擦起办公桌来,就好像是早晨来上班的样子。擦完桌子又坐下来。王凯疑心她得了时差病。王凯心里觉得奇怪,但嘴上又不好说。只好坐在她的对面。两人对看着,李芳笑,王凯也笑。李芳说太忙了,这时想打个电话才想起手机在办公桌盒里。说后看看灯,又看看王凯的房间,说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委屈你了。晚上你觉得闷得慌就到我家里来吧,我随时欢迎你,随时等着你。王凯的血液在往脸上涌,他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完全被夜晚弄醉了,被夜色迷住了。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天哪,这完全是在给他惹麻烦啊。他急忙把话岔开道,肖平这两天没来找你闹吧?一说起肖平李芳就不那么迷离了。她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说你别提那个劳改犯,别提那个挨千刀的赌鬼好不好?!我这一辈子完全被他害了!完全被他毁了!你晓得吗,我现在是不想看到他,连他的名字我都不想听到,一辈子都不想!请你少在我的面前提起他。王凯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的儿子联系着你们呢。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李芳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出,她站起身,大声地说道,都怪你安排一个女人去帮扶那个劳改犯。她不但多管闲事,还来给我添堵!我不明白……哦,那女人叫啥子名字呢?哦,我想起来了,叫欣然,她怎么就那么不嫌累呢?据说她这两天,天天都往山子村跑……王凯看看屋子,真怕欣然冲出来。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挡在房间门口。并希望李芳不要再说了。但是李芳却像扭开开关的播放器,一个劲地说着。她说欣然一会儿跑到刘嫂家去,一会儿又跑到马幺妈家去。简直是没事找事做。说一个肖平值得她这么天天劳心费神地去找人问这问那吗?说她真不明白欣然到底要做啥子?叫王凯转告欣然别枉费心机。她不会同意她的儿子去认那个劳改犯做爸爸,永远都不会。王凯真怕导火绳引燃夜晚,急忙连说带推地叫她回去休息。李芳走到村委会坝子里又站住了,她看着月光中的王凯,说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王凯说你走了我就休息。李芳迈不动步,她心海里的潮涨起来了,一浪高过一浪,她语无伦次地说,王凯……王凯,我……你一天别光顾了忙工作,还是要注意身体。没有啥子比身体更重要。我回去杀一只鸡,明天早晨六点过就送来。你想你的工作量这么大不增加点能量怎么行。王凯真想把月光劈下来遮挡着所有,他连忙说,别别别!千万别!我六点过就要赶回县城去开会。

王凯好不容易才把李芳送走,刚刚长长的吐一口气,屋里的乌风暴雨和电闪雷鸣又一起袭来了。

王凯王凯王凯!

王凯简直被欣然的愤怒吓呆了。他走上前去抱着欣然道,你听我解释,我们之间没有啥子?真的没有啥子?

鬼才晓得!人家在静夜里等着你!多体贴你多关心你啊!明天一大早还要给你送鸡汤来呢。你多有艳福多有口福啊!我们股长说的话一点不假!一阵扫射后,奔着泪要开车回城。

欣然的性格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刚烈,泼辣。说要怎么就要怎么。不管王凯怎样解释怎样劝阻她都不听,非回去不可。

王凯在村委会的坝子里抽了一阵烟,着实有些不放心欣然一人深夜开车回去,正想开车护送,一个身影突然闪在他的面前。王凯吓了一跳。定清一看,那人正嘿嘿的笑看着他。王凯说你到底是鬼还是人啊?

怎么会吓成这样?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嘛!

肖平肖平!你真是阴魂不散!深更半夜你还来缠着我干啥子嘛!

王书记!王大书记!你真行!你吃了伟哥呀?一晚上就睡两个女人!真是土洋结合,洋鸡也吃,土鸡也吃,而且是接着吃。哎,我问你到底是哪个味道好一点?

走开!王凯推开肖平,朝自己的车走去。他要去护送他那心爱的女人,护送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可是肖平拉住了他。问他私了还是公了?王凯无心听他的疯话。推开他上了车。但是没有想到肖平却突然坐在他车前,在夜色中定格为一个黑色的怪物。王凯气昏了,跳下车去把他提起来,推在乡村公路边,又跳上车去。还没等他关上车门,那个黑色的怪物又凝聚在他车前的乡村公路上了。王凯气神了,探出头冲着那个黑色的怪物道,你就坐在路中吧,我把你压伤压残了,你找保险公司去!我把你压死了你找阎王爷去!说罢虚张声势地轰燃了油门。肖平被王凯的吓唬镇住了,身子一弹就跳到了乡村公路边。呆了一阵,气不过,追着王凯的车尾,在夜色中骂了个花开花落。

欣然并没有因为王凯的深夜跟随和爱心护送而心软。她心里的乌云还在密布,还在翻卷。她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她要告诉他,他能玩她也能玩。可是她怎么玩呢?她思考了一阵,然后当着王凯的面拨通了一个男人的电话,说她马上要见他,叫他立即到商业长廊的明月烧烤店等她。说罢,扫一眼痛苦中的王凯,哼一声,拖上手提包就摔门出去了。王凯气得在客厅里凝聚成一具僵尸。

欣然集中生智虚构的野味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股的股长。股长人是来了,但是心里有些恼火。问欣然那股火烧到眉毛了。欣然的气也不打一处出,开口就骂他乌鸦嘴。股长愣愣的看着灯光下的欣然,他没想到一个很有颜值的女子在气愤中也会变得跟黄脸婆一样难看。

他辩解道,我的姐,不是我说王凯有艳遇后他才有艳遇的啊。我有这本事我就叫所有的坏人统统完蛋。

欣然叫道,就是你说后他才有的。

几天前我和同事都听山子村的人说王凯有艳遇。说那个女人晚进早出。

那个女人瞎了眼!被鬼摸了头!

你别伤心别激动。我妈说乡村的阴气重,或许那是个鬼影子呢!

你才是个鬼影子!

消消气,消消气吧我的姐!我不惹你!我晓得被人背叛的痛苦。我很同情你,我帮你请了一周的病假……

你咒我呀!

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老姐,利用这几天假好好修复修复吧。别把自己弄凋谢了。看淡些,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忠于你一辈子。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终身的相爱和伴侣。

欣然找股长发泄一通后。第二天到超市去买了很多零食,又网购了五条裙子,三双鞋子。她这是在干啥子呢?她并不喜欢吃这些零食,她并不缺裙子和鞋子,家里的裙子完全可以开一个时装店了,鞋子多得已经成了一面墙。哦,她只是发泄发泄心中的忿闷,在购物中寻找快乐。的确,她开心了许多,快乐了许多。她开始翻看王凯给她发的短信。看完后,她把手机摔在沙发上,说,不理他,永远也不要理他。让他醉在李芳的鸡汤中。

屋里有些静,静得有些让她窒息。她该干啥子呢?她啥子也不想干,她只想着王凯的可恨和可气。要是王凯这时在身旁的话她会狠狠的打他一顿,骂他一顿。可是王凯又不在她的身边。他,那个背判她的男人,早晨七点过就到山子村去了。她那一腔的愤怒找不到出口,很是难受。不行,她必须要把一腔的气一腔的怒向他倾盆而倒,马上向他倾盆而倒。她不好过,也不能让他好过。她抓起电话,翻出他的号码。电话拨通,王凯却在开会。欣然在屋里待了几分钟,就开车往山子村急驰。到山子村是下午三点过,王凯和村领导在办公室里忙事情,欣然也不管那么多,冲进去把王凯拉到村委会坝子里泪水就出来了。王凯小声地说,别生气,生气对你身体不好对我们的宝宝不好。听话啊乖!放心吧,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朵美丽鲜艳的花!晓得吗,你是世界的中心,你是地心的引力,具有很大的磁场。我想去靠近别人都难!

骗子!你是个大骗子!欣然冲着王凯大喊大叫起来。甘书记和李芳觉得欣然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神经质。便纷纷出面维护王凯。甘书记说欣然同志,有话慢慢说。王凯这样一个好同志,他哪一点得罪你了?说着把王凯拉在自己的身后,挡着欣然的进功。李芳蔑视地看着欣然说,我就觉得你有问题。你别觉得自己颜值高就为所欲为,肖平的事你觉得管得不够宽,你又来找王书记闹?王书记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你了?你这样无理取闹,完全防碍了山子村的扶贫工作。你觉得有意思吗?哎,你这么年轻不会患更年期综合症吧?我觉得有可能你神经有问题。我建议你快到医院去检查检查……

欣然心里的怒火一股股的往上冒,举手要朝李芳那黑得发亮的脸上打去。但王凯制止了她,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你是有素质的人,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欣然挣脱着说,我要找李芳理论。

你去对她说你是我的妻子。难道你不帮我了?

不帮了!你找李芳去。说罢气冲冲地钻进车里流泪生气去了。

甘书记困惑地望着王凯,一点也不明白这一场闹剧的真正原因。

李芳冷笑一声,说王凯道,你的性格真好!她这样蛮不讲理,你连个屁都不放。我真怀疑你们的关系。

王凯心里正烦乱不堪,见李芳这样说他,便没好气地冲她道,都是你引起的!你是罪魁祸手!

李芳觉得莫名其妙,非常无辜地摊着手,对甘书记说,你看看,我倒成了罪魁祸手了!

甘书记心里也烦,反解着手,生气地带上村文书下村入户去了。

现在,也就是说村委会里只有王凯和李芳。

欣然的一腔愤怒在心里潮起潮涌,难以平息,她非找李芳说说,她凭啥子要想与她平分秋色。她要明明确确地告诉她,王凯是她的,是她的,是她欣然一人的。叫她李芳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这么想着她就直冲村委会办公室,正想一步跨进去时,她听到了王凯那慎重其实的话语,请你不要再说欣然半句不是,更不要说半句伤害她的话。半个字都不行!

为啥子?

我不允许!

为啥子这样护着她?

因为我爱她!

你敢当着你妻子的面说吗?

怎么不敢。

你们城里人真够开放。

静默了一阵后,李芳叹口气,心里酸酸的说,你别对我这么凶!你别觉得我要绑架你的样子。那天晚上我收了一坝子的谷子,累得浑身疼痛,就喝了几杯酒。喝了后浑身发热,就往村委会走来了。本来手机是可以不拿的,也不只是这次才锁在村委会的办公桌里。但是我还是鬼引着似的朝村委会走来,神经有些错乱似的说了那些鬼话。第二天早晨一醒来我就觉得自己撞南墙了。果然一上班你就用一张冷脸对我,甚至连一只眼角的余光都不给我。你不晓得我的心里有多难受。我有这么令人反感吗?我开始深刻地检查自己,反省自己。是的,我确实是自不量力,确实是没有自知之明。我向你再次检讨!我向你再次说声对不起!并请求你不要再对我冷眉冷脸。

这几天我心情不好,也请你谅解!我相信你是酒后失言。酒精这种东西很害人,你以后还是少喝一点,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李芳愣愣怔怔地看了王凯一阵,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往外走。欣然一闪身就欢快地跳进了村委会办公室,蝴蝶似的扑进王凯的怀里。王凯推开她,在群里安排帮扶工作。欣然给他把茶杯里的冷茶水到了,添上热气腾腾的开水,一股茉莉花茶的香气散发了出来,弥漫在村办公室里。欣然说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王凯喝了几口热茶,看了她几眼,把茶杯放下又面对着电脑做起事来。欣然说怎么了嘛?我错也认了你还扳着一张脸!王凯抬起头来直视着她说,那个男人是谁?欣然不知所然地问哪个男人?王凯说你装吧!欣然急了说我装啥子装呀!王凯站起身大声地说昨天晚上你约的谁?欣然哈哈大笑起来。王凯加重语气说我问你是谁?欣然勾着王凯的脖子,妩媚地笑道,你管得着吗?王凯说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王凯一人的女人!欣然动情地吻王凯一下说,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昨天晚上我是故意气你的。王凯疑惑地看着她。欣然说你还不相信我呀!你想想如果一个有外遇的女人会在乎她的老公吗?王凯搂着欣然的腰说有你这么气人的吗?阴一阵晴一阵的!真让人受不了!欣然幸福地依偎在王凯的怀里说这能怪我吗?这都是爱情惹的祸。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和好如初。

外面树上的鸟儿尽情地欢唱着。桂花树上的桂花在这个季节里开放着,燃烧着。香气分外撩人。

夜里,王凯搂着欣然说,还是让我帮扶肖平吧。这样偷偷摸摸的防碍我们的情感表达不说,还毁了我的名声。甘书记已经找我谈了几次话。说我如果实在想女人了,就天天夜里开车回去,他保证向上面说我是天天驻在山子村的。要不就叫我们单位另外派人来驻村扶贫。老大也打电话叫我注意形象,注意影响,严谨生活。肖平教唆村里的小孩子叫我伟哥。唉!我现在是臭名昭著。老婆啊,看来我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你还是还我清白吧?

等革命工作胜利后,我会洗清你的冤情。哎,肖平啥子时间能搬进新房子?

三四个月吧?

你们抓紧时间吧,我真怕他那破房子倒塌。

你别催,我心里也急。

你对李芳不要再冷眉冷眼了,只要把话说清楚了就行了。必然你们是在一起共事。有好多工作还要靠她协助和配合呢。

王凯用力地搂一下欣然说,我晓得你是想叫我去给她做工作,叫她解禁,让肖平随时见到他的儿子。

懂我者也老公也。还有开村民大会时,你强调一下。叫村上的人把肖平当人看,不要一口一个劳改犯,也不要骂他孤人。最主要就是村领导要带头改变对肖平的态度。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再强大的人也有弱小的一面。刺心的语言和冷眼有时比一把刀还厉害。

王凯赞赏地看着欣然,觉得她说的话很对。

欣然接着又说她还有一个好办法,就是让马幺妈嫁给肖平。她说只要肖平和马幺妈结了婚,他一定会变好。王凯觉得这个办法好是好,但要马幺妈真正嫁给肖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一她的儿媳同不同意是个未知数,其二她顶不顶得住村里的冷嘲热讽。她比肖平大几岁不说,而且是个长辈。其三李芳会给他们签字盖章吗?欣然想了想,说爱情的力量可以突破一切,可以战胜一切。说后进行了分工。叫王凯对李芳和村民做思想工作,让肖平得到应有的尊重和权力。她做马幺妈的工作,让肖平再次拥有女人拥有家,过上温暖幸福的日子,在温暖中复苏人格和尊严。

在理想的愿望还没有实现之前,肖平又淋漓尽致地上演了几场剧幕。

在一个秋虫呜叫的夜晚,肖平把村委会的院墙门打得如台风山竹来袭。

王凯开门道,我就晓得是你。只有你才会这样搅乱夜晚,破坏山子村的宁静。

晓得我不一般才好,我就怕你不晓得。

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本人是无事不登山宝殿。

快说。

伟哥,我要投诉我的帮扶责任人。她对我不负责。

举例说明。

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

那你就慢慢说。

肖平抹一把鼻涕在院墙门上,然后滔滔不绝地诉说着欣然的种种不是。说了一阵见王凯没有记录,便说王凯不重视他反映的情况。王凯摇摇头,打开手机便签开始记录。肖平说太慢了,他说得快,王凯记不完。叫王凯讲点效率,用录音。王凯便依从他用录音。肖平又振振有词地说起来,那个女人欣然冷心冷肺又冷肠,不帮我进行六顺六净,不借钱给我,一分钱也不借给我,也不买一点点东西给我。一点不如过去那几个帮扶责任人,更不如伟哥你,你帮我几天就借了一千多块钱给我,还送了我两瓶酒,还给了我三包零四支烟。前面那几个帮扶责任人个个都借了钱给我,都给我买这买那的。她呢倒好,她帮扶的人她不关心,一天东家走西家窜,今天到刘嫂家,明天到马幺妈家,今天给刘嫂孙女儿两百块钱,明天给马幺妈买一条裙子。我就不明白她到底是搞啥子钢的?她到底是哪家的帮扶责任人?我看她简直有些昏头昏脑。伟哥,我今儿个晚上来找你,不是说废话,是专门要求更换帮扶责任人。

王凯心里想,这个肖平,人懒心不懒。他和欣然都太低估他了,简直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手。王凯这么想着,心里有些生气。他想对他说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帮扶他了,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唉,还是坚持配合欣然对肖平的尊重工程吧。革命工作尚未完成,他不能对肖平吐露欣然的良苦用心。他望望天上的星星,又望望山子村那厚重的夜色,说肖平道,你的依赖思想太严重了!

我是贫困户,国家有这个政策。

国家没说养懒人呀。

肖平斜倚在院墙门上,大有论理说道的意思。王凯还有一个扶贫方案没完成,他说,肖大哥,你以后就晓得了。欣然对你不错。

她哪点对我不错?

你回去吧,我还要加班写方案呢。

屋里又有女人吗?

你就晓得女人!

肖平收住笑,说,伟哥,我的问题请你尽快给我解决。不然我就打12345。

过了两天,肖平见王凯没给他换帮扶责任人,便打了12345。热线办接到肖平的举报,立即找王凯和欣然的领导。领导找欣然和王凯谈话。王凯如实向领导汇报了扶贫工作中的难度,汇报了欣然的良苦用心。领导向王凯和欣然道了辛苦,表扬了他们的默契,表扬了他们的创新。给予了欣然极为宽松的时间,叫她随时可以下乡去做扶贫工作。这样欣然就放开手脚,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工作。

肖平见他的扶贫责任人还是欣然,心里极为不满,想生出点事来发泄发泄心中的愤慨,以此达到换帮扶责任人的目的。但是驻村扶贫书记找了,123456也打了。现在该做点啥子呢?挖乡村公路,水泥路面又太硬,砍断广播线,线又太高。扇王凯耳光,王凯那么高大,他的手还没有伸到他的脸上,他可能早就被王凯退神光了。去找那个女人欣然出气,好像又有点损他男人的尊严。男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打女人的。好男不跟女斗嘛。去找那个烂货大闹一场,但他现在又没有那兴趣。不晓得怎么的,最近特别的厌恶李芳,看都不想看她一眼。连她的名字他想起都很恶心。他干点啥子呢?他干点啥子才能达到他想达到的目的呢?哦,放火,但是不能烧别人的房子,也不能烧别人的柴草。烧自己的,烧自己阶沿上的,当然不能在自己的阶沿上烧。他肖平再傻再蠢也不能做这样的傻事。那就抱一些到院坝前的稻田里去烧。只是自己要出一些力。为了发泄心中的忿闷,达到自己的目的,出力就出力吧。力气这东西用了又有。这么想后,他就开始行动了。他把他阶沿上的麦草抱了几个到他院坝前的稻田里,一个烟头扔去就燃了。麦草是几年前的,是李芳几年前收割回来的。干透了,一见火就发出呵呵的笑声。火笑,肖平也笑。他晓得村领导、扶贫组的全体人员,包括那个烂货,还有那个天天往山子村跑的女人,都会不请自来。果然不到几分钟几辆车就疾驰而来。李芳一跳下车就骂道,劳改犯劳改犯!你这个劳改犯难道又想进黑房子了吗?

肖平朝火里又投进几个麦草,然后转过身来冲着李芳怒不可遏地骂道,烂货!老子一见你就怒火万丈!老子这辈子是被你毁了的!

你是被你自己毁了的!

老子过去像这个样子吗?老子天天在外面挣钱,一年至少也要挣七八万回来。可你自从当了村主任后就瞧不起我,说这个局领导如何如何能干,说那个男人如何如何能挣钱,如何如何给女人长脸。你天天骂我无能,骂我愚蠢,骂我土气,骂我挣的钱还不如别人一个零头。当着人骂,背着人也骂。更可气的还不让我上床。李芳,你一点也不把我当人,把我踩在脚下踏了又踏。我也是一个男人,我也有自尊,我也有面子啊。谁也不晓得我的心里有多难受有多痛苦!我多次请你不要拿我和别人比。可你不听,越加厉害地把我往脚下踩。踩得我在人前没有一点面子和尊严。李芳,是你把我逼到了痛苦的顶端,是你毁灭了我体内的激进,让我没有一点奔头,没有一点想头,一点想头也没有。我只好到麻将桌上去寻找刺激,去寻找开心,去寻找快乐。那段时间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好言相劝。可是你连正眼也不给我一个,每天神气洋洋地出入村委会。在镇上和县城里碰着像不认识我。离婚后,你狠心把儿子带走,后来还不让我见儿子。你把我逼到了绝路,李芳,是你逼我举起刀,走向了犯罪的道路。你这个害人精!你毁了我!你这个烂货!老子真恨不得一刀杀了你!说着就朝李芳扑去。王凯急忙拉住他。

李芳气得面色发青,一腔怒火像子弹一样直朝肖平扫射。一口一个杀人犯,一口一个劳改犯。边骂边掏出手机要报警。欣然拉着她的手,不让她报警。

他是放火犯!

你仔细看看他是在放火吗?他完全是在玩小孩过家家的游戏。他完全是在哗众取宠,刷存在感。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把他送去蹲一辈子的黑房子!

我看。他就是被你的强势所害!

李芳气得一把朝欣然推去,差点把欣然推个仰翻。王凯急忙扶住欣然,着急地说,李芳,请你别推她!

李芳见王凯如此呵护欣然,醋意都涌到鼻子尖上了。欣然笑看着李芳,离开王凯到一边去了。

火快要熄灭了,肖平又扔几个麦草进去,火突然得意起来,又呵呵的笑开了。甘书记和扶贫组的人要去扑火。欣然不让,叫肖平自己去扑灭。肖平说,我凭啥子去扑?难道你喊我去扑我就去扑呀。我怕没有这么听你的话吧。说着又懒洋洋地摔几个麦草进去。

欣然说,肖平,现在县上正在开展环境治理,你就这样撞头旗吧。我先理后兵,你如果实在要撞红线,那你就是自作自受。

肖平被镇住了。他愣愣怔怔地看了欣然几秒钟后,嘀咕道,你们见火不救也有罪!

我们该受啥子处罚这不关你的事。你自己管好你自己!这火是你放的,自然该你自己去扑灭,我们谁也不会动一下手。

肖平气得指着欣然的鼻子大叫道,老子怎么遇到你这么一个女人!你真是你妈个克星!

气归气,怒归怒。他再怎么厌恶面前这个女人,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被她镇住了。他不敢再往火堆里扔麦草了。几分钟后,稻田里的火随着他的目的一并熄灭了,一并失败了。

肖平心里憋闷,在院坝边的枇杷树下躺了半天,还是想不开。他觉得他是贫困户,就应该得到帮助。可是帮扶责任人不但不帮助他还处处和他作对。这岂有此理!如果就这样蔫下去,着实有些不甘心。欣然是他的帮扶责任人,他为啥子不可以找她呢?他理所当然该找她啊。于是,他又天天给欣然打电话借钱,夜夜给欣然打电话借钱。欣然还是不借给他,还是叫他自己去挣,还是叫他自强自立,还是叫他自食其力,还是叫他找回男人的尊严。钱借不到一分,又被她说教一通。郁闷之极,又想做一些引人注目的壮举。这天,他穿着一双懒汉鞋,反解着手围着他的危房,懒洋洋地转了几圈都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招数,最后见后阳沟里有一堆沙石,便掏出手机,准备给欣然打,但又觉得那个女人不好指使,便给王凯打。王凯一听肖平房子背后塌方了,急忙带着扶贫组的成员和村委会领导班子往肖平家赶。欣然这时正在马幺妈的地里和马幺妈说事。见王凯带着一大路人往肖平家赶,就晓得肖平又在耍花招。便跳出地里赶过去。

肖平跷着脚坐在房背后的核桃树下,悠闲地摇晃着一只脚。非常享受地抽着烟。王凯和甘书记气得肺炸。李芳一个劲地骂着劳改犯,爹多娃。肖平这次不生气。他斜乜着李芳,从鼻吼里喷出两股浓烟,接着又一个又一个地吐着烟圈。欣然走上前去,指着肖平后阳沟里的一堆泥沙问,肖大哥!肖老师!这是塌方吗?这叫塌方吗?

肖平吐一个烟圈,看着欣然说,这不叫塌方叫啥子呢?

这叫夸大其词!你把大家当猴耍是不是?你以为大家一天没事做呀?!

肖平嘀咕道,谁叫你不借钱给我。

李芳抓住机会,反口说欣然道,这都怪你没借钱给他。你如果像以前那些帮扶责任人那样满足他的要求,他就不会一会儿放火,一会儿谎报军情。欣然不想理李芳,她想尽快处理好眼前的事,让大家各回各的岗位工作。工作那么多,谁有多少时间用来浪费。

欣然不急不燥地说,肖老师,对不起,这一堆泥土谁也不会帮你清理。这是你自己的房子,该你自己动手!

我清理?我自己清理?我清理了你们这些吃着国家的粮拿着国家的钱的扶贫干部做啥子?

好呀,那你就等着吧。等着下暴雨时洪水往屋里钻。看是你受罪还是我受罪。

肖平摔了烟头,站起身冲到欣然面前,怒不可遏地叫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你帮扶我却不为我说话,却不为我办事。

该为你办的事我会办,该为你说的话我会为你说。但是我决不助长你的懒堕思想和依赖思想!说后叫王凯带上人离开。

欣然说,我也走了,你看着办吧。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说后转身就走。走了一段路,她用余光看见肖平气哼哼地拿起铲子跳进了后阳沟。

欣然来到马幺妈地里,对马幺妈说起此事,马幺妈开怀大笑。笑后说,你算是拿对钥匙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的这种懒堕思想和依赖思想早就应该医治医治。他还这么年轻,在这样下去,他以后的生活怎么办?你说人这一辈子靠谁靠得了一辈子。最终靠的还是自己。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嘛?

你说得对。方法也用对了,早遇到你这么一个扶贫干部就好了。

你上次的意见我已经给王凯说了,叫他召开村民大会时说说尊重人的事,叫大家不要再歧视肖平。

肖平真是头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才遇上你这么好的人。

刘嫂现在对肖平的态度改变没有?

正说着,刘嫂背着一个背篓从下边的地里冒了出来,笑道,在说我啥子呢?妹子,你是头辈子欠他肖平的啥子吗?

我关心他是我的工作。

你真有两下子,算是把他医治到了。

谢谢刘嫂的支持和鼓励。

不客气。我这个人说话算数。你问马幺妈,我现在对肖平可好了,他摘我地里的菜我都不说他。

欣然说,刘嫂,他摘你地里的菜你应该杜绝,叫他要吃菜就自己种。

刘嫂看一眼马幺妈,笑一笑,走了。边走边说,我到上面地里去背红苕藤。你们慢慢聊。

马幺妈看着刘嫂走远了,说,我还弄不明白她现在为啥子不再骂肖平了,不曾想原来是你这个活菩萨在起作用。

我从了解的情况中和肖平的言语中发现,导致他落到现在这步,不光是他个人的原因,也有外界的原因。所以我和王凯要让村里所有的人不再歧视他。

我还是那个话,村领导要首先尊重他,带头把他当人看。

这你放心。我们会做通李芳的工作。

谢谢你欣然。

要让肖平彻底变好,离不开你的帮助。

马幺妈低头丢麦种,不说话。

欣然接着说,你们既然两心相爱,为啥子不能结合到一起呢?

马幺妈还是不说话。

你一个女人做地也确实需要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肖平又愿意听从你的安排和指挥。我看你们很投缘。

马幺妈还是不说话。

欣然看了看山湾的景色,又看了看还未耕种完的地,想了想,又看着马幺妈说,我晓得你心理的障碍。其实你用不着考虑那么多,只要你们两人好,其他啥子都不成问题。你只大他四岁,这不是问题。辈数是远房又不是直系。

马幺妈还是不说话,只是往地里的窝子里丢种子。这种子不久就会生根发芽,绿遍四川丘邻地区的冬季。

欣然紧跟在马幺妈的身后,一边往麦子窝子里丢肥料一边接着说,你是不是考虑你的儿女们不同意?这是你后半辈子的事,应该由你自己做主。儿女们有儿女们一家人,他们有他们的工作,想管你也不可能天天陪着你是不是?

马幺妈仍然不语,直到天黑马幺妈也没有表态说嫁给肖平。欣然在暮色中带着失望和疲倦,钻进王凯的怀里。第二天马幺妈还是没有表态。欣然有些泄气了。回单位去修复了两天。觉得不甘心,便到超市里给马幺妈买了一支口红和一双红皮鞋,又迎难而上了。这天,蓝蓝的天空上有一朵又一朵的白云,欣然心里想道,白云飘过应该是蓝天。今天的天气真好,秋高气爽的,是个好兆头。

马幺妈还在那块地里播种。欣然走进地里说,如果多一个人这块地早就种完了。马幺妈就笑了。欣然把口红和皮鞋送给马幺妈。马幺妈一见爱不释手。直说谢谢妹子。说她早就想这样一支口红,早就想这样一双皮鞋。就是不晓得买啥子牌子的好。说着要摸钱给欣然,欣然拉住她的手说是送她的。马幺妈非要给钱。欣然说我可是把你当姐了。难道你就不把我当妹妹。一股暖流漫遍马幺妈的全身,有这样一个城里人认她为姐这真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她拉着欣然的手激动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欣然又再次说起了肖平和马幺妈的事。马幺妈的脸上立刻阴云密布。以前她没有想过要和肖平结婚。自从欣然提起这事后她就有些心动。她才四十多岁,她不可能守着田地和一座空房过一辈子。她需要男人,需要男人守着她,帮助她,爱护她,关心她。可是她的儿媳妇非常反对她改嫁。儿媳妇要求她把所有的财产转到他们头上。马幺妈不同意,说她还没有闭眼呢。儿子说如果她不听他们的,非要嫁给肖平,他们就断绝母子关系。这是一句要命的话。儿子是她生的,是她的骨血,是她的命根啊。马幺妈犹豫了。这几天马幺妈愁绪满怀。一边站着男人,一边站着儿子,她到底该选择谁?她好矛盾,好纠结啊!男人儿子她都需要啊。昨天晚上,她再次给儿子打电话,再三要求儿子儿媳同意她和肖平结婚。说她种地需要劳动力。说她不想一个人长期孤孤单单的,守着一座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儿子儿媳还是不同意她和肖平结婚。儿媳妇说妈你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到底还想啥子啊?这句带着羞辱的话像把刀,刺得马幺妈的心疼痛难忍。马幺妈含泪挂断了电话。儿子再次把电话打过来,说她实在觉得孤独了就搬进城里与他们一起住。马幺妈一口拒绝了。她才不会和儿子住在一起。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她去带过一段时间孙子,从早忙到晚不说,煮的饭菜还不对儿媳的口味,害得她顿顿吃剩菜吃剩饭,吃得她的肠胃都不好了。还有她看不惯儿媳很多习惯,儿媳对她也有很多意见,由此常常产生矛盾。经过一段时间的生活,马幺妈觉得老年人有劳动能力和自理能力的时候最好单独住。马幺妈的拒绝让儿媳妇很生气。儿媳妇再次叫她把财产过继给他们。儿子再次说出那句割心剜肺的话。伤心的泪水从马幺妈的眼里涌了出来。

这夜马幺妈再次沉入夜晚的深处,数着夜晚的脚步到天明。

她的心里好痛楚,好涌挤啊。

欣然见话题无法往深处发展,便告辞往回走,因心绪不好,走路不是碰着地边的柏树,就是挂在地边的刺篱笆上。这次她刚把衣裤上的刺篱笆取掉,右脚一滑,便滚下了悬崖。马幺妈正往窝子里丢麦种,突然听到一阵响声,扭头一看,只见欣然滚花球似的滚下了悬崖。马幺妈吓得大叫一声,摔下麦种,拉着柏树跳下悬崖,将昏迷中的欣然背下山坡。

欣然在医院保了一周的胎。这件事故的真正原因欣然没有对王凯说。她不能说。如果王凯晓得她是因为心绪不好出的事。王凯是绝对不会再让她管马幺妈和肖平的事。她对王凯说她太大意了没有注意脚下的路,并保证发誓以后一定注意。王凯握着欣然的手眼泪汪汪的。怀孕期的女人应该好好休息,好好保胎保养身体。可是她却为他排忧解难。不怕千辛万苦地开展工作。这个时期他应该百般地呵护她。可是她却处处为他着想,怕他担忧,怕他受累,怕给他增加一点点负担。多好的女人啊!他今生今世都难以报答。

欣然出院后在家将息了几天,觉得好得差不多了,又往乡下跑。欣然摔下悬崖的事对马幺妈的刺激很大。如果欣然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一辈子良心上都过不去。也幸好山神爷和观音菩萨显灵保护,让欣然母子俩没有出啥大事。

这次马幺妈一见到欣然就真的把欣然当妹妹了,把心里的苦水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欣然晓得了真正的原因,就有了入手的方法。欣然回城给马幺妈的儿子儿媳做工作。马幺妈的儿子虽然没有改变态度,但对欣然还是客客气气。但是马幺妈的儿媳妇就没有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一句好话。说欣然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说欣然是诚心扰乱他们的家庭,挑唆她们的婆媳关系,破坏他们家的安定团结。气得欣然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欣然觉得路途中荆棘丛生,云雾难以驱散。欣然的热情几乎降到了零度。欣然有些泄气了。欣然回单位上班去了,想休整休整疲惫不堪的身躯,给无能为力的心充充电,修复修复情绪。但是她一点也得不到安宁。肖平像个幽灵似的老是给她打电话借钱。白天打,晚上也打。她气得把电话调成静音。虽然暂时不受肖平的骚扰,但是又非常耽误事,王凯给她打电话她没接到,王凯以为她出事了,急得不得了。领导给她打电话她也没听见,耽误了工作,扣了一个月的绩效。父亲病了她没有接到母亲的电话,父亲延误了病情差点出大事。这段时期,对亲人的内疚,强烈的妊娠反应和扶贫工作的不顺利真让欣然有些受不了。但是她半个字也没有对王凯说。她不能说。王凯不比她轻松。王凯的工作压力比她大多了。她面对的是一户,是一个肖平。而王凯面对的是几十户,面对的是全村的几百个村民。

周末王凯回来见欣然越发憔悴和消瘦,泪水就涌了出来,他觉得他对不起欣然,没有照顾好欣然。欣然安慰他,说世界上不只是她一人怀孩子。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没啥子,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她现在已经好多了。王凯搂着她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欣然,他的女人啥子事都是一肩扛。他的心里好愧疚,好疼痛啊。

晚上在万福河畔散步的时候王凯说,这段时间你就别再下乡了,我去做肖平的工作。

不行。你别来抢我的工作。马幺妈说等她忙空了就去和肖平办结婚手续。

王凯晓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望了望天,又看了看流向大河的溪水,说,欣然,你已经尽力了。大家都晓得你所做的工作。你也别再去找马幺妈了。马幺妈有马幺妈的难处。

欣然见瞒不过王凯,便叹口气说,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难得多。但是我相信自己能做通马幺妈的工作。因为马幺妈爱肖平,肖平也爱马幺妈。

王凯说,你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以后的工作就由我来做吧。

欣然说,不行!你的工作那么多。再说你一个男人怎么好去与马幺妈沟通呢。还是让我自始至终地完成这件事吧。

我真怕你的身体受不了。

我没有那么娇气。

欣然,你就听听我的话吧。相信我会让肖平好起来富起来的。

我晓得你有这个能力。但是你是人,不是神,你只有一双手。一个身体。你没有观世音菩萨的千只手,你没有孙悟空的分身法。

可是我是男人。我是你的男人……

别再说了!我欣然做事历来都是有头有尾,从来都不会半途而废。

王凯再次觉得自己的女人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他没法让她放弃她认定的事。欣然,他王凯的女人心里充满了爱充满了阳光,骨子里有一股子刚毅与倔强。没有啥子能阻碍她前行,没有啥子能让她屈服。困难在她的面前算不了啥子,她敢面对,她敢克服。她有的是勇气和智慧。

欣然不再把手机关成静音,肖平的电话一来她就接上了。

肖平嘻嘻地笑道,美女,你终于接电话了。

欣然没好气地说,肖平肖老师!你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为啥子非得依靠别人?!

美女,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帮扶责任人。你说我有难处该不该找你?

欣然觉得自己的口才和智慧都远远不如肖平。她常常被肖平弄得瞠目结舌,哑然无语。她觉得她好笨呀,脑子一点也不够用,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更有力的话来说服肖平不再找人借钱。她再次感到,她自己实在没有能力让肖平自强自立。肖平视她的话为耳旁风不说,还说些让她意想不到的话来气她。欣然实在控制不住情绪,她发怒了。但她不能冲着肖平发怒,她只有找手机出气,仿佛都是手机阻碍了她的顺利。她叭地一下把手机摔在地上。这是欣然第二次摔手机,手机砸在地上的声响喧泄了她一腔的情绪,也宣示了她的决心。她不把肖平的事摆平,她就不是她,她就不是王凯的女人。可是肖平是皮野马,她欣然制服不了他。只有马幺妈才是驯服他的人。只有马幺妈才能融化他那久已冰封的心,只有马幺妈才能医治他那颗扭曲的心,只有马幺妈扬鞭高歌,肖平才会奋然前行。

欣然腆着肚子又下乡了,肚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

喜鹊在山杆上的柏树上高声欢唱着。马幺妈播撒在地里的麦种通过泥土的孕育,雨露的滋润,阳光的哺育,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展示着川中地区的特色与魅力。

欣然连着跑了几次,终于打开了通道。这天马幺妈在油菜地里除草,欣然走进地里帮她除草。马幺妈总是拿眼看她的脸。欣然说姐你看我干啥子?

马幺妈说,你的气色不好。是没休息好吗?

不是。怀孩子嘛不能化妆,自然就丑起来了。

我看你是为我们累的。

正说着欣然就哇啦哇啦的干呕起来,很痛苦的样子。马幺妈的心深深地被触动了。一个妊娠反应这么强烈的女人,为了她和肖平的事这样一趟一趟地跑来,这样苦口婆心,这样费心费神地促和,这到底是为了谁好呢?感动的潮再次涌起,终于冲破一切,激起一朵又一朵浪花,推动着事态朝好的方向发展。

喜鹊飞过来了,站在地边的树上喳喳喳地欢叫着。

天上的白云一朵一朵地飘过,一片蓝蓝的天空终于呈现了出来。

马幺妈终于表态了。马幺妈说,欣然妹子呀,真是让你费心了。你为了我们的事一趟又一趟地跑来,还差点把孩子摔掉。我再不答应嫁给肖平我就对不起我这颗良心,我就对不起我自己。为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我也不管儿子认不认我了。认不认我只有凭他的良心。欣然说这你放心,你儿子怎么会不认你呢?他只不过是一时说的气话罢了。马幺妈说但愿如此吧。这几天我认认真真地细想了一下。嫁给肖平不会有错。肖平不是一个太坏的人。他做那些事都是有原因的。这些苦水他向我到过一次又一次。

王书记已经答应我让村民改变对肖平的看法,

只要李主任带头,这应该不成问题。我谢谢你为肖平所做的一切。现在刘嫂对肖平的态度也好了,有时我还听她喊肖平兄弟。如果村里的人都像刘嫂这样,肖平就有救了。

你放心吧。王书记会做通大家的思想工作。

真是辛苦你们了。

但关键的关键还是你。

马幺妈摘一朵野菊花,嗅着说,我会让他变好的。以前偷偷摸摸的,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也不好说他。

欣然激动地拉着马幺妈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

马幺妈回握着欣然的手说,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和那个死鬼。你为我们操的心太多了。你说得对,我都奔五的人了,应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考虑了。儿媳有儿媳的事,他们有他们一家人。我不找个男人,如果有个伤风感冒你说我靠谁去。我也不管儿媳同不同意,我也不管村里人说啥子。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欣然把马幺妈的工作做通后,又去找肖平。第一次没有找着肖平,却碰到了刘嫂。刘嫂一见欣然就问起马幺妈与肖平的事。欣然眉开眼笑地说马幺妈终于答应了。刘嫂拍手道,算她想得明白。女人最终靠的还是男人。儿子又怎么样?他们不是真正为她好,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存款是她的房子,根本就没有为她以后的日子着想,根本就没有体谅到她的苦处。唉,带儿带女等于零。没啥意思。只有你欣然妹子才是最了解她,才是最为她着想的一个人。你这个妹妹她算是认对了。你想肖平年轻力壮,又单脚利手,没有一点点负担不说,又那么听她的话……刘嫂说了一大堆马幺妈嫁给肖平的好处,又说了她家的一些家事,说她的儿子儿媳不但不拿钱给他们用,还要他们老背实的给他们还房贷。

刘嫂的话长得如乡村公路。欣然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听下去,她打断刘嫂的话问她见着肖平没有。刘嫂扭头看一下空旷的四周,说不晓得他到哪去了,一大早就没有见到他一个人花花。可能又去打麻将去了。欣然叹口气,掏出手机给肖平打电话,他没有接,给他发微信他也没有回。欣然的电话和信息对于肖平来说管屁用。在肖平的心里,凡是管屁用的事他都嗤之以鼻。欣然叹口气,环顾一下静得出奇的山湾。这已经是初冬时节,小草已经枯黄了,山杆上的一些杂树显得疲惫不堪。唯有芭茅花却高高地昂着头,飘飘然地向着不惧风寒的柏树卖弄风情。

偶尔,不晓得从那丛刺笆林里传出一两声不知时节的斑鸠叫声。

第二次欣然还是没有找到肖平。欣然正怅然若失地顺着乡村公路往回走时,刘嫂拿着一把粉条追了出来,说是他们家自己做的红苕粉条。欣然谢绝着。但最终被刘嫂的盛情感动了。第三次欣然再次去找肖平时就给刘嫂买了几盒糕点作为回礼。正在这时周婆背着背篓从她们身旁路过。刘嫂朝她打招呼她从鼻吼里哼一声就过去了,摔个背影给她们。周婆七十多岁,是个干瘦的老太婆,儿女都住在城里。老伴早已去世,她一人住在乡下,还种了七亩多地。欣然下乡遇着她给她打招呼她总是爱理不理的。欣然觉得这个老太婆是冰冻厂里拉出来的。欣然对王凯说她再次遇着这个老太婆就不与她打招呼了。王凯说欣然,你不光做好肖平的工作,你还要做好非贫困户的工作,主动与那些非贫困户搞好关系。让他们和我们步调一致,带领贫困户,共同实现奔小康的梦想。欣然说我的天哪任务怎么这样艰巨啊。

有时候你不想见着的人偏偏就要遇着。这天欣然和同事们一起下乡开展大走访活动,各自到各自的帮扶对象家里去采集信息,拍实景图片。欣然又扑了一个空。欣然四处寻找肖平也没有找到,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也不理。工作没有完成欣然不能和同事们一道回城。她只好留下等肖平,她比同事们还多一项红娘任务呢。她在乡村公路上站了一阵。山子村正在扩建乡村公路,山子村的村民买车的越来越多。一米多宽的路已经承载不了那么多的车,光修错车道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单位领导想办法争取了几百万资金给山村子扩路。还给山子村买了旋耕机,收割机和挖土机,成立了合作社。

欣然跋上山杆,想丰收一下王凯的喜悦,她放眼望去,山湾的景色跃入眼帘,她先观看了几十亩葡萄。葡萄藤情意绵绵地缠绕在王凯亲手给她们搭的架子上,等待着明年季节来临再度开花结果。王凯说今年村民大获丰收,明年收成还会更好。欣然顺着葡萄园走过去,看到了一片又一片希望,大片的金银花,大片的刺梨子和大片的黄精长势良好。明后年村民就会有收获。再走过去大大的池塘里鱼儿跳,鸭鹅叫。这鱼和鸭鹅都没有喂饲料。王凯经常组织单位职工购买村里的鱼呀鸭呀鹅呀啥子的。说是以购扶助。他们家买得最多。不光她和王凯吃,父母兄弟姐妹也吃上了无污染的纯绿色食品。

欣然把一片片葡萄一片片黄精,一片片金银花和一片片刺梨子录下来,发在了朋友圈和抖音里。欣然欣赏着王凯的丰功伟绩,肚里的孩子也高兴地活动起来。欣然含着泪花,自豪而又幸福地抚摸着孩子说,宝贝,你的爸爸没有白辛苦。你的爸爸超级能!他刷新了山子村!他是我心中的王,他是我心中的神,我不得不佩服他,我不得不欣赏他!他值得一个女人用真心和生命去爱他!

欣然检阅了王凯的成绩后,觉得走累了,便坐在地边的一砣石头上歇息。刚坐下就听见两个女人的说话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颗树下的周婆和刘嫂正在争执啥子。

周婆说,马幺妈这个女人不长脑壳,人牵起她不走,鬼牵起她跑得风快。看嘛,有她哭的日子。

刘嫂说,马幺妈是考虑好了的。肖平人也长得帅,身体壮得如牛,还有又那么听她的话。

周婆撇撇嘴说,懒眉懒眼,又爱赌,有啥子好?

刘嫂说,马幺妈会管住他的。不信你看嘛。人这个东西是一物降一物。

周婆扁扁嘴说。唉,你们这些人都被她迷惑住了。你们换不过城里人的心胸。我跟你说,城里人不像我们乡下人那么简单。他们做啥子不是为自己?你猜她叫马幺妈嫁给肖平是为啥子?哼!还不是图完成她的工作任务。

刘嫂说,周婆,不是这样的,你说错了。你不了解城里的妹妹。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喜欢她,后来久了我才晓得她是一个好人。

周婆哼一声说,好,当然好!又是给钱给你孙女又是送礼物给你。周婆说罢气哼哼地走了。走了一段路她回过头来对愣在树下的刘嫂说,我去找找马幺妈,叫她清醒清醒。你抽个空也去说说她,叫她别那么糊涂。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何必去捉个虱子在头上来爬嘛。

欣然的头里嗡的一声,差点从石头上栽下去。天哪,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说通的事难道又会付之东流吗?不能!不能啊。她必须赶在周婆的前面去找到马幺妈,让她马上与肖平去办结婚手续。只要办了结婚手续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她还没有找到肖平呢?不知肖平的意见如何。真是急死人了。这个该死的肖平死到哪去了?难道钻地缝了吗?怎么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周婆去捣乱。先稳住马幺妈再说。

欣然小跑似的往马幺妈家跑。但是马幺妈不在家。她给她打电话她又没有接。她猜想她可能在地里。于是她转身往地里跑,但地里也没有人。欣然走下坡,顺着周家院子走过去。几条狗猛然朝她狂吠着扑来。欣然吓得一边躲着一边朝周婆求救。但周婆像没有听见一样,转身进了屋。几条没人制止的狗更加狂妄,更加野蛮,更加凶猛地朝欣然扑来。欣然吓得大叫着,下意识地蹲下身去捡石头。几条狗见此朝后退去。但当欣然对它们没有威胁时,它们又露出凶猛,朝欣然狂吠着扑去,欣然就要被几条狗撕扯了。就在这千均一发时,一条狗猛然冲了过来,制止了几条狗的进功。感激与感动涌上欣然的心头。这条狗是她的帮扶对象李发财家的。一月前李发财的残疾母亲去世后,李发财就到新疆打工去了。没有想到,今天在她遇到几条狗的围功时,这条狗却像天兵天将一样突然冲过来救她。上次解救她也是这条狗吗?她当时没有看清。但此时此刻她断定肯定是这条狗。泪水从欣然的眼里涌了出来。

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欣然就无法安心回城去。她在村口等到天黑了才悄然走进村委会。

王凯说,你没有回去呀?

欣然说,出问题了。

啥子问题?

周婆说马幺妈头脑不清醒,她要去拆散这庄婚姻。你说我不急吗?

这个周婆!

你得罪过她吗?

她多次要求把她评为贫困户。她的儿女都在县城里有车有房。她的儿子有几套房,成都遂宁大英都有。你想怎么可能把她评成贫困户。

怪不得她那副样子。

别与她一般见识。我们要主动和她搞好关系。

欣然叫道,她在跟我捣乱,难道我还会喊她做奶奶?!

王凯安慰欣然道,你别着急!你现在的身体着不得急。

老公啊,我该怎么办啊?

别急别急。马幺妈和肖平之间有情有爱,我想是经得起风吹,也经得起雨淋的。我觉得周婆这种想法可能有点幼稚。

但愿如此吧。但万一她听了她的话呢?老公啊,我好担心呀!

别担心,相信爱情的伟大与神圣!

我相信。不过我觉得还是要抓紧时间。免得夜长梦多。

第二天一大早欣然就往马幺妈家跑,但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欣然走到马幺妈的院坝里,就见周婆站在马幺妈的灶屋里,比划着手脚,极有说服力地给马幺妈上着课。马幺妈一边摸着鸡屁股里的蛋一边嗯嗯啊啊的。欣然见此既不能退也不能进。她跳到院坝边的一颗爱媛树下。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半空中,她在心里叫苦道,我的妈呀,我的天哪。马幺妈如果听了周婆的话,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肖平明年脱贫的事那也是一句空话,根本就不可能实现。求求上帝保佑,让马幺妈一定有一个清醒的头脑。马幺妈,我的姐你记住爱情价更高!爱情价更高啊!

周婆已经说了将近一个小时了,马幺妈把十几只鸡和十几只鸭的屁股都摸遍了,已经晓得今天要捡多少个蛋了,她还在说。不晓得她还要说几个世纪才能把她那些带有破坏力的话说完。欣然觉得周婆的话说得越多越不利。因为人的意志有时是不那么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欣然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得动一下脑子。她思忖了一下,然后拨通了马幺妈的电话,说她在村委会有急事找她。马幺妈接到电话后就走出灶屋说要到村委会去。周婆紧跟在她后面说,我的话已经说了几箩筐,你一定要听进去,肖平是个啥子人你不是不晓得,她是一个坐过牢的人,是一个赌鬼,是一个懒得烧虱子吃的人!是一个赖皮!李芳那么能干的人都把他管不住,何况你!你是年轻,是需要一个男人,我周婆晓得。你也晓得我周婆的人缘,我认识很多有钱人,你老弟经常请他们在酒店在家里喝酒吃饭。我给你介绍几个你自己选。不是吹的话,随便逮一个也比他肖平强几万万倍嘛。马幺妈锁上门,骑上农用车往乡村公路驶去。周婆追着农用车,用她那干枯的黑手抓着空气说,我说的话你要听,一定要听。我不是害你,我是为你好啊!马幺妈已经走远了她还在神神叨叨地说着,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在对着空气说话。

欣然想等周婆走了才给马幺妈打电话,谁知周婆一转身就看见了她。一看见她就怪里怪气地叫起来,啊呀,你还干这样偷偷摸摸的事呀!你们这些城里人!

欣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周婆那张皱得如核桃壳似的脸。

周婆看着马幺妈远去的身影,想起马幺妈那嗯嗯啊啊的样子,觉得完全是在应付她,心里顿时觉得失落。正在这时突然见欣然在爱媛树下,心里一喜,来神了,哈哈她抓到把柄了,她终于抓到了把柄。她觑着眼睛找村领导的电话。她很聪明,没有拨打甘书记的电话,因为甘书记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她拨打李芳的电话。因为全村的人都晓得李芳有些讨厌爱媛树下这个女人。但是她不需要的甘书记来了,王凯也来了。马幺妈也回来了。

欣然渐渐地回过神来了,周婆在诬陷她。她一见王凯,委屈的泪水就出来了,她说,我没有摘爱媛。

周婆扁扁嘴说,你不想吃锅巴,守着锅边转做啥子?哼!又要吃鱼又要怕腥味!

欣然说,周婆,我真的没有摘爱媛,真的没有呀。

周婆说,我看着你摘的!

欣然有口难辩,急得只是哭。

马幺妈上前拉着周婆说,你是不是人老眼花?欣然妹妹怎么会摘爱媛呢?

周婆瞪着马幺妈说,我看你是人牵起你不走,鬼牵起你跑得风快!

马幺妈的火气上来了,她冲着周婆说,周婆!这样闹起有意思吗!

李芳十分蔑视地看着欣然。甘书记冒火地冲着周婆说,睁起眼睛说瞎话,欣然同志两手空空的,她哪里摘爱媛嘛。

周婆愣了一下,又口水四溅地冲着甘书记说,你们,你们官官相护!我明明看见她摘了爱媛嘛。

我没有摘!欣然辩解道。

你摘了!我亲眼看着的。

我没有我没有!

你摘了你摘了!

没有没有没有!

王凯制止欣然道,欣然!少说一句!

周婆见王凯吼欣然,心里有几分得意。她嘀咕道,明明摘了还不承认!

李芳说,周婆,这事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我们实在无法解决。你干脆打12345热线吧。

一句话提醒了周婆,周婆摸出手机,睁大着她的老眼,准备拨打12345。甘书记瞪李芳一眼,上前抢了周婆的电话。周婆觉得受了欺负,哭着给儿子打电话。儿子没有好气地说周婆道,甘书记抢了你的手机叫他还你就是!又不是啥子要命的事。说罢就挂断了电话。周婆气得把电话又打了过去。儿子说,妈,你别闹了好不好?!我的头都要炸了!说罢又挂断了周婆的电话,周婆觉得儿子没有为她出气伸腰,气得有些站立不稳。王凯忙扶住她,并安慰她。

李芳趁此又说,周婆你别急,你儿子不管你我管你。我马上给他们局长打电话。他们局长会给你一个说法。说着掏出手机来。马幺妈上前抢了李芳的手机。

李芳怎能容忍马幺妈对她这样无理,一把朝她推去,马幺妈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周婆又一把朝她推去。眼见马幺妈就要跌倒在院坝边的一块坚硬的石头上了,王凯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马幺妈的身子。一场血腥的事件才没发生。

静了一阵周婆又大闹起来。马幺妈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说,周婆,请你不要在我这里闹了。欣然妹妹即使摘了爱媛那也是我家的爱媛!

周婆愣了一下说,你家也是我们这个湾的。我也有权力干涉!

周婆的战术王凯早就领教过,他已经有一些经验了。他走上前对周婆说,周婆,您老人家别急,有话我们慢慢说。如果欣然真的摘了爱媛我们会处理她的,也会赔偿你们的!如此之类的好话说了很多后。又对站在一边的欣然说,你不应该惹周婆生气!周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后亲自护送周婆回去。一边走着一边夸着周婆道,周婆,你是这个村最德高望众的人。您这么大岁数了还种地养殖,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学习,值得大家敬佩!

周婆听到这些话心里很是舒畅,脸上也有了笑意,她说,王书记啊,我不是吹的话,我不缺钱用,儿子在大英有一个门面出租,在成都有三套房子。我儿子儿媳要接我到大城市去,我不去。现在农村的条件越来越好了,乡村公路通到家门口,我儿子开车回来也很方便,隔不了多久,我又叫他开车回来拉些我种的菜我喂的鸡鸭回去吃。自己种的菜不打一点药,自己喂的鸡鸭和猪不喂一点饲料,吃起放心。还有我实在离不开我的老头子,他的坟头就在我们的包产地边,我一到地里就和他说话。他也和我说话。我们有说不完的话。我十几岁就嫁给他……周婆的话像江河水一样滔滔不绝。王凯认真地倾听着。周婆说了过去的穷苦日子,又说现在的好日子,说了他老伴担肩背磨,做点生意还坐学习班,又说她儿子如今做生意越做越红火。说过去的人想吃没吃的想穿没穿的,现在穿的吃的样样都有。越说离王凯的距离越近。最后把她的思想根源说了出来,她说,王书记啊,我也不是跟谁过意不去。我主要是心里不平衡。你想他肖平才三十多岁,政府就养着他,而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连边边都沾不着。我是有些想不通。

王凯说,肖平的房子那么破烂您老人家是晓得的,他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您老人家也是晓得的。政府不可能让他被砸死被饿死。您说是不是周婆?

周婆揉了揉她那有些昏花的眼睛又继续说道,王书记。你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上次你给我说了我也明白了几分。但是最近我这心里又有些堵得慌。

说话时他们走到一条沟沟边,王凯急忙伸出手去将周婆搀扶过去,两人走上乡村公路,王凯问周婆是啥子原因。周婆说城里人不一视同人。这个湾湾里就只有她,马幺妈,刘嫂和肖平。可是欣然一次都不找她摆龙门阵,只找马幺妈和刘嫂摆龙门阵,一摆就是半天半天的。还送她们这样送她们那样。

王凯抬起头,眺望了一下山坡上的绿色屏障,诚心实意地向周婆道歉道,对不起周婆!这完全是欣然的不对。她人年轻不会处事。我叫领导批评她。

这个用不着。

那我叫她来向您老人家赔礼道歉。

这句话算是说对了,周婆那皱得像核桃壳似的老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王凯直把周婆送到家里,又说了一些赞赏她和关心她的话才回村委会。这已经是中午一点过,甘书记李主任都回家去了。欣然坐在办公室里等着王凯算账。王凯一进办公室,欣然就站起身流着委屈的泪水质问道,王凯王凯!你不但不安慰我,反倒还责备我还吼我。我问你我到底哪里错了?我没有错啊王凯!

王凯说,我会不晓得谁是谁非吗?委屈你了欣然!

欣然闹了一阵,最终还是理解了王凯,原谅了王凯,两人吃了方便面。欣然依偎在王凯的怀里想休息一下又怕甘书记和李芳撞来。所以只好离开王凯到车里去休息。刚迷迷糊糊时王凯来了,搂着欣然说了一会儿话,就转入正题,说开车到镇上去给周婆买礼物。欣然厥着嘴不同意。说王凯助长歪风邪气。

王凯拂去欣然额头上的乱发,说,亲爱的,难道你不支持我的工作了?

不支持。

真的不支持?

真的不支持。

欣然,与非贫困户搞好关系是扶贫工作中的一项不可缺少的工作。关系就是生产力,晓得不?

不晓得。

你真的不愿意去向周婆赔礼道歉?

我没有错!

真倔强!你这个牛脾气一辈子都改不了!

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

王凯说不服欣然,只好自己到镇上去买了一盒有机纯牛奶,称了两斤蛋糕,割了两斤肉。回来欣然问他买这些东西干啥子?他说去给周婆赔礼道歉。欣然说莫名其妙!王凯不想再和欣然争执,提着东西往周婆家走去。欣然想了想,追上去抢过王凯手里的东西,大步朝前走去。王凯要送她去,她不让。

欣然顺着乡村公路往周婆家走去。走进竹林里很快就要到周婆家了。欣然突然停住脚步。她这是在干啥子?这样反倒真的是自己偷了爱媛似的。她欣然这个人认的是一个理。有理走遍天下。她凭啥子向一个诬陷她的人向一个不懂道理的人去赔礼道歉。向不合理的人和事屈服,她还有不有一点尊严?欣然把王凯买的东西摔在竹林里,掏出手机对王凯说她突然觉得还是不应该去周婆家。王凯急了,说了很多该去向周婆道歉的话。欣然生气了,叫王凯不要再说了,让她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她就去,想不通她还是不会去的。说罢挂断了电话。

欣然跋上山坡,坐在崖石上,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欣然正烦躁的时候,一只小鸟从树上的巢穴里落了下来。欣然爱怜地捧起它,费力地将它送回巢穴里。欣然做完这件事心里很是愉悦,她晓得这只被她温暖过的小鸟很快就会长硬翅膀,飞上蓝天,唱出山湾里的歌谣。欣然哼着歌来到村委会。

王凯说,阴转晴了?不错嘛。

那是。

对方的态度如何?

王凯,你到底关不关心我啊?我都几个世纪没喝水了。快给倒杯水来。欣然撒娇地说。

李芳看一眼欣然,觉得这个女人太张扬了,太肉麻了。她实在有些看不惯。她哼一声,摔下工作,站起身就往外走。

王凯看着她的背影问道,李主任,扶贫手册上的信息与APP上的信息核对完没有?

李芳头也不回,生硬地摔过话来,没有。

那你?

给你们腾地方。

王凯苦笑着摇摇头。欣然上前搂着王凯猛烈地吻了一口。正在这时甘书记回来了,见此尴尬地立在村办公室门口。等待着王凯给他解释。但王凯没有一点惊慌,欣然也没有一点羞耻感。两人笑着向他打招呼。甘书记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叫人无法理解。他蹲到村委会的坝子里连连抽着烟,他那满是沧桑的黑脸被烟雾熏烤着,显得更加的愁云密布。

甘书记今天目睹的事情又使他的心疼痛起来。他怎能不痛不疼呢?他的儿子在遂宁开了几家移动联盟店,钱是赚得不少,但是钱多不是好事。孙女儿十五岁的时候,儿子突然离婚了,与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女孩结了婚。如今离婚也不是啥子新鲜事,张家的儿子离婚了,李家的女儿也离婚了,不丢人,不愁人,离了又结。但谁会想到给孩子造成的伤害呢?十五岁的孩子啥子不懂,看着别的同学有爸有妈陪着。自己的爸爸有了别的女人,自己的妈妈另外成了家,自己跟着爷爷奶奶,但爷爷奶奶对她再好也代替不了父爱和母爱。她常常觉得自己孤单,可怜。下课不出教室,放学就躲在屋里,不想与同学玩,不想与人见面,后来用刀割手腕,还跋到楼顶上去想跳楼。甘书记和老伴带孙女儿去检查。诊断的结果是二度忧郁症。甘书记把儿子叫回来大骂一顿,然后商量孩子的事,商量后只好停学。孩子本来是清华北大的苗子,现在患上这样的病,只好停学,让她不出事就是万幸。由此甘书记非常痛恨生活不检点的人。上次他发现王凯的问题,会上叫王凯注意影响,会下也叫王凯注意影响。不晓得这次甘书记又会使出啥子高招来教训王凯。

王凯想和甘书记商量工作上的事,刚走到他的身边,他站起身就走了。

王凯看着甘书记的后背对欣然说,这个老头把谁都当成他的儿子。

两人正说着王凯的手机响了,是周婆的儿子。周婆的儿子与王凯没有见过面,但在微信上早就成了熟人成了朋友。王凯建了一个群,把山子村所有的人都拉了进来。群里整天热闹非凡,像晒在太阳坝坝里的黄豆管管。在外的人从此与家乡与家人与乡亲不再遥远,他们随时在群里喊话聊天。家乡的发展,家乡的变化在外的人都一清二楚。谁谁在某某地方发财经商,家里的人也清清楚楚。山子村的人们相互联络,相互问候,相互关爱,相互鼓励,并肩向前。许多在外发财的人没有时间回来照顾父母,就与王凯私聊,或打电话叫王凯帮他们关照父母。周婆的儿子也不例外,他今天打电话就是叫王凯帮他关照关照周婆。说他的儿子染上了毒瘾,上周五聚众吸毒被抓进派出所拘留十天。他们想趁机把他的毒瘾彻底戒掉。女人已经急得六神无主。是送儿子进医院戒毒,还是送戒毒所戒毒,这些都需要他考虑,需要他拿主意。说后叹口气又接着说孩子的成长是受环境影响的。说他刚从农村到城市那些年,人年轻,缺乏知识,没有经验,赚到钱了,成了暴发户,就开始炫富,成天带着孩子与一帮社会上的哥们吃喝玩乐。把孩子引向了歧途。现在后悔莫及。说后叫王凯不要把这事告诉他的母亲。他怕他的母亲担心。最后又千叮咛万嘱咐地叫王凯帮他关照关照母亲,说他实在是一心挂两肠。

欣然的心深深地被触动了。她深深地叹口气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周婆家也不容易啊。欣然突然觉得她应该去周婆家了。她跑回竹林去拿东西,但是礼物变成了一片狼籍。蛋糕袋子里有几只老鼠正陶醉在美食中,肉已经不见踪影,欣然抬头四顾,发现不远处有两条狗正在抢吃着那块肉。那盒有机纯牛奶却原封不动,像被吓傻了的女人。欣然打算不去提那盒牛奶了。她怕老鼠,连手机里的老鼠她都怕。

欣然开车到镇上重新买了礼物。她到周婆家已经是下午五点过。周婆家的狗不在家,周婆在阶沿上砍猪草,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但周婆却在说着话。她说些啥子欣然没有听清楚。欣然的心再次被触动了。人需要说话。人有话要说。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里的老人与海说话,与鱼说话。周婆与山湾说话,与自己说话。

静静的山湾!

孤独的老人!

欣然的到来让周婆的脸上阳光四射,她摔下手里的活儿,乐颠颠地捧出花生核桃来招待欣然,热情得像待自己的亲戚一样。欣然的心里豁然开朗。觉得人的感情真微妙,就像六月里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欣然突然明白了,其实每个坚硬的外壳里面都隐藏着一颗柔软的心。只要你拿对钥匙,只要你换一个姿态换一个角度,用真情实感去对待去暖化,风雨雷电很快就会过去,接着是明媚的阳光,接着是天暖花开。

王凯,她心中的神又教会了她一些处事的方法,又教会了她一些做人的道理。

欣然从周婆家出来,直奔马幺妈家。说出了她的担心。马幺妈一听哈哈大笑。笑后叫欣然放一百个心。她说,我现在又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姑娘,谁个有钱男人会看上我?再有我和肖平的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了解肖平这个人,只要我真心对他好,他会好好过日子的。这点我绝对不会看错。欣然一听这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激动万分地拥抱着马幺妈,久久不放。马幺妈仿佛是她的恋人,一放手就好像会被周婆抢走似的。

马幺妈这里落实后,欣然又去找肖平,但还是没有找到。给他打电话他还是不接,发微信他还是不理。欣然晓得肖平是故意在躲她。欣然一心想把他和马幺妈的婚事尽快落实了,免得再生出啥子枝节来。但总是找不着他。欣然仰望天空长叹,对着空寂的山湾叫苦。马幺妈和肖平的婚事是双方的,缺少一方的意见都不可能成立。

肖平啊肖老师!我不借钱给你你就有理由这样无视于我吗?难道你就不晓得我在给你办大事办好事吗?

欣然苦闷后,就使用起侦察兵的本事来。这天她使用各种侦察手段,发现肖平没有出门,便悄然来到肖平的家里。这是下午三点过,肖平正躺在枇杷树下,跷着二梁腿,用手指枪瞄打枇杷树上的鸟儿,嘘!嘣!嘘!嘣!嘘!嘣嘣!鸟儿已经熟知了他,晓得他是在虚张声势,所以它们根本不理睬他,它们唱着自己的歌儿,在树枝上轻快地欢跳着。

欣然不得不佩服肖平的悠然自得,她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后说,肖老师,你好惬意,好享受啊。找你好难呀!简直比登天还难!

肖平斜着眼瞟了欣然一眼,又把头扭过去,摇晃着脚,看枇杷树枝和树叶缝中的天。像根本就没有见着欣然这个人一样。

欣然有些尴尬,茫然地眺望着山坡上的绿色屏障。

几只老鼠在阶沿上的麦草堆上跑来跑去,那只懒猫懒洋洋地朝房背后走去。

突然,欣然感到足背痒痒的刺痛,低头一看,野草中的刺果果趁机欺负起她来,扎了很多在她的足背上。她弯下腰,气恼地一颗颗地撕扯着说,肖老师肖老师,我找你!

肖平仍然眼睛朝上地看着说,你又去找马幺妈又去找刘嫂啥。你找我干啥子?有屁用!

欣然想解释几句,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她看了看静得出奇的四周,调整了一下情绪说,今天我不找马幺妈,也不找刘嫂,我只找你。

肖平从鼻吼里哼一声又说,找我?找我有屁用!

我今天有事对你说,而且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肖平把手枕在头下,摇晃着一只脚,看着枇杷树枝缝中的天,说,有话就说。

你坐起来。

肖平停止了摇晃的动作,放下二梁腿,斜着眼看了欣然几秒钟,然后才懒懒地站起身来,斜靠在枇杷树上,看着欣然,窥探着欣然的来意。当他听完欣然的话,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你说啥子?你叫我和马幺妈结婚?!美女,你是来耍我的吧?和马幺妈结婚,这怎么可能?

你不愿意?

不是我不愿意,是马幺妈不愿意。她怎么会嫁给我呢?我是穷光蛋!我是劳改犯我是杀人犯!我懒得烧虱子吃……

你自己作践你自己!

不是我自己作践我自己,是大家都这么认为。

你自己站立起来,强大起来,别人自然会仰视你!

肖平把眼光顺过去,找不到一句回击的话。欣然看了他几秒钟,又接着说,说说你的意思?你觉得马幺妈这个人如何?

天底下难找的一个好女人。

你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还用说吗?我肯定愿意。但关键是人家愿不愿意还说不清楚呢。

我看关键是你想不想过好日子的问题,关键是你对她负不负责的问题。

肖平直了直身说,只要她嫁给我,我会对她好一辈子,我,我还保证把浑身的劲都用在正道上,一点不浪费。过去和那个烂货……

不准骂人。

肖平白欣然一眼说,管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正说着,马幺妈突然出现了。肖平一见马幺妈眼里就立即闪烁着一道灼人的光,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春天般的阳光。他看着马幺妈傻呵呵地笑一阵,然后拉马幺妈坐在他刚才躺过的石头上。马幺妈坐下又站起身来,叫肖平端凳子出来欣然坐。肖平像个乖孩子似的接受着马幺妈的指令,乐颠颠地端出一根条凳,放在欣然面前。马幺妈拉欣然坐下,又叫肖平收拾阶沿上的麦草。肖平像皮被驯服的烈马,威力十足,大刀阔斧地收拾着阶沿上的麦草,很快那脏乱不堪的阶沿就变得像一个整洁干净的女人那么顺眼,那么好看。

等肖平收拾完阶沿,马幺妈给他擦了脸上的汗水,拍了他身上的灰尘,拈了他头上的渣滓,然后摸出钥匙,放在他的手里,叫他去洗个澡。肖平抱着马幺妈亲了一口,然后吹着口哨朝马幺妈家走去。

欣然高兴地拥抱了一下马幺妈,说,你们抓紧时间把证领了吧。

等我把地里的活路忙空了再说。

不如明天就去办。领了证肖平也好名正言顺地帮你做活路。

马幺妈考虑了一下说,也可以。

那明天我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我们开农用车去。

也行,那也是一种情调,那也是一道十分独特的风景!

只是村里的证明是个问题。

你怕李芳不出?这个你放心,我马上给王凯打电话,叫他放下一切工作搞定这事。

欣然交代给王凯的事王凯不敢怠慢。他把李芳带到县上去交资料,一路上套了很多近乎。交了资料后又破天荒地带李芳进了咖啡厅。李芳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看着王凯说,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的吧?王凯低头喝着咖啡,想着措辞。但是一杯咖啡喝完了,也没有把话题说到正道上来。

两人回到村委会天已经擦黑。王凯把车停在村委会门口,又步行着送李芳回去。

你对我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平时工作太忙了,有不对的地方请多包涵。

有话你就说,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心思。

其实也没啥子其他的事。就是请你带头改变对肖平的看法。他也是一个人,他也需要大家对他的尊重。

为了他这个赖皮你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心思吗?我说你这个人跟那个欣然穿的是一条裤子。

我们的良苦用心都是为了尽快让肖平自尊自爱起来,同时也是减轻村委会和扶贫工作组的负担。

我不信他一个人能顶破天?依我说用不着去管他。

这是我们近期的一个扶贫计划。你作为村主任你要支持我的工作。

我啥子工作没有支持你?

我是说让肖平尽快站立起来这件事。你一定要支持。你别再一口一个劳改犯。

习惯了,改不了。

改不了也得改。

命令我吗?

不是。是恳求你。

他配得上人尊重吗?你说他值得谁尊重?

我们不去管他,我们首先要让自己做到不去伤害他。

我怎么伤害他了?

肖平他也是一个人,他不希望别人叫他劳改犯,他不希望别人用咒骂的语气和他说话。他有名字。他希望听到心平气和的话语。李主任,没有一个人没有思想情感,没有一个人没有自尊。我们明天在村民大会上说说这件事,让大家改变对肖平的态度,不要再歧视他。你要支持,你要带头起表率作用。

李芳一时找不出话语来回击王凯。

走了一段路,王凯又接着说,还有,他想见儿子的时候,你还是让他见一见吧。

不行!

为啥子不行?他是孩子的爸爸。

他不配!

血缘关系谁也改变不了。算是我求你。

李芳沉吟一阵,说,还有啥子?

还有就是马幺妈和肖平办结婚证的事要村上出一个证明……

你说啥子?马幺妈要嫁给肖平?她是瞎了狗眼呀?!

各人爱的尺度不一样。他们早就好上了。

好上是一回事,嫁给他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你别管,马幺妈说能管住他。

哼!

王凯看看夜色中的山湾,又看看天上的星星,然后诙谐地笑道,马幺妈要肖平成为她的男人,你不会舍不得吧?

笑话!我会舍不得他!我求知不得呢。

那证明的事?

章在那里,你自己盖去吧。

马幺妈和肖平开农用车到民政局去办了证。肖平成了马幺妈的男人,住进了马幺妈的家,退出了贫困户。马幺妈买了一架旋耕机,肖平天天开着旋耕机在附近的村子里耕地,耕了这家的土又耕那家的田,一百块钱一亩,肖平一天要挣五六百块。人们不再叫他劳改犯,不再叫他懒汉和孤人。人们叫他肖师傅。

马幺妈和肖平举行婚礼那天,王凯和欣然双双出现,山子村的人这才晓得他们是两口子,这才晓得那个晚进早出的女人是欣然。都被他们的良苦用心感动了。甘书记敬王凯的酒时说王凯与欣然是夫唱妇随。李芳敬王凯的酒时,酸酸地说,怪不得不把人放在眼里,原来有这么一个既惊艳又能干的女人。穿着新郎装的肖平,一只手握着王凯的手,一只手握着欣然的手,眼里涌动着感激的泪花说,你们两口子对我的帮助我今生今世都难以忘记!

喜宴在热闹和喜庆的气氛中进行着!

感激的话还在说着!

情感的潮还在高涨!热闹和喜庆的气氛还在高涨!

地球在不停地运转着,我们居住的这一面正朝着太阳。

几只喜鹊抑制不住满腔的喜悦,在山湾里播放着喜讯!宣读着今天的美好诗篇!

山子村,满湾都是喜鹊的叫声!遂宁的兰泥村,栏江村,凉山的古尔村也有喜鹊的叫声。全中国的乡村都充满了喜鹊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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