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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新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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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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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小人物

        离开火化场的那一刻,我十分清醒的认识到,作为肉体的父亲已经永远不存在了,留下的只是一个“父亲”的符号,而同时所有关于父亲的往事都在此时冲开了记忆之门……

        小时候,我是很难见到父亲一面的。他从来都是匆匆忙忙的,每一次回来时我都已经睡着了,而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醒,关于他回来的消息要么是母亲告诉我们的,要么是从父亲带回来的柴米油盐上感觉到的。父亲是一名养路工,在道班工作,主要维护省道的一段,员工少而路程长,所以多数时间在道班。家里能见到的只有母亲,她给我们做好一日三餐的饭食,等着我们上学后再下地侍弄庄稼。有时候我问母亲,为什么不让父亲在家多待几天呢?请假也好啊!母亲大多时候是沉默的,问多了便回一句“大人的事孩子少管”,我就住了嘴。

        父亲在道班是怎样的工作情景,我很想知道却无从了解,除了母亲不愿多说外,父亲也似乎刻意回避我的问题,往往是前一秒还风清月朗,后一秒便面沉似水。父母越是这样,我的好奇心越重,暗暗起誓非得弄明白不可,直到很长时间以后才总算从小伙伴那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他爹也是在道班干活的。他说:“……有时忙有时闲,忙的时候脚不沾地挖沟啊补路啊清理路边鼠洞啊,闲的时候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扑克……”我问:“没事时不让回家吗?”“路远的不行,家离得近的可以请假回去,只要不耽误事就行……”“可是……”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想说的是父亲闲的时候为什么不请假回来呢?问母亲,结果仍然得到一句“大人的事孩子少管”,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大火气,便住了嘴郁闷的写作业去了。

        有一天半夜,我被大人说话声吵醒了,睁眼一看,爹妈都在,还有三两个邻居,我看到爹的上衣被划了一个窟窿。从大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才弄明白,原来是道班解散了,可是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领到手,员工一气之下哄抢了道班的物质,父亲因为看不惯就想拦住他们,结果一个员工领来的帮手掏出了刀子……

         终于可以天天看到爹的身影了,我兴奋的在家门口大声唱歌,并且拉住每一个从家门口路过的熟人,说:“你是来找我爹的不?他在家呢!”

        渐渐的,我发现父亲的脸整天阴沉沉的,和他说话都是爱搭不理的,这让我感到他在家不在家没什么区别,甚至觉得他不在家我们更自由。

         母亲向他抗议,但换来的是父亲声色俱厉的反驳,似乎站到面前的不是妻子,而是一个辩论的对手。两个人激烈的吵,这时候我能选择的就是晚点回家或者蒙头大睡装听不见。

        当时就认为是父亲的错,男人嘛,向女人低头不丢人!后来等我陆续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才渐渐弄懂那时父亲心里的苦涩。没了养家糊口的饭碗,自己的女人再不理解,整天絮絮叨叨的,能不烦吗?

         大约在家里待了两个月,父亲又忙碌了起来,他从四邻借了一笔钱,搞起了倒卖蔬菜的营生。每天天不亮就骑行一百多公里到外地去批发蔬菜,什么辣椒西红柿卷心菜黄瓜,反正啥好卖批啥,批了菜再往回赶,到家时天都黑了。母亲帮他把菜从车上卸下来,这当口父亲草草扒拉一口饭然后接着干,他批来的菜都是七八成熟的,比如西红柿,太熟了不行,因为一天卖不完会坏掉从而导致折本,那样不划算。七八成熟的可以多放一些日子,如果明天要卖怎么办?这个难不倒父亲,他用破棉被把喷了酒的西红柿捂起来,一夜工夫西红柿就通红通红的了。

        父亲卖菜挺实在的,不像那些老油条般的菜贩子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所以相对来说赚的就少。母亲埋怨他,他沉着脸说:“赚多少才知足?反正我不赚那丧良心的钱,大不了吃吃苦多跑几趟……”

        父亲卖菜的那些天,家里相对来说安宁了许多,忙碌是迫于生活的无奈,同时又冲淡了家庭矛盾。

        但是好景不长,父亲的菜摊黄了,究其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买菜人贪心不足,父亲的菜价已经很便宜了还嫌贵,总是要求秤上高高的,完了再另外抓一棵葱一头蒜什么的,再加上损耗,不赔才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菜贩觉得父亲抢了他们的生意,就联起手来给父亲设绊子……父亲的退出,于菜市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就如同往大江里扔一颗石子很快没了痕迹。

        父亲又进了一家校办面粉厂,平时主要供应学校食堂,兼对外营业,可以换面也可以来料加工,就是麸皮也是一项营生。面粉厂四个人,因为爹能识文断字,所以主要管记账,当然忙的不可开交时也要干其他活。父亲干活很仔细,每次都是停机后再把工作面清理一下,他说:“工作环境整洁了才有好心情,邋里邋遢的谁见了不烦?”

        父亲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上班的,打扫打扫院子检查检查线路,反正闲不住。我高考之后有一段时间就在面粉厂干活,算是暑期社会实践的一部分吧。我看到父亲在当天下班时把院子仔细扫了一遍,可是其他人都在闲拉呱,就把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父亲呵呵一笑,仍旧扫着,一边说:“你看地上散落的麦籽儿,不收集一下多可惜?”看着被父亲扫成堆的垃圾里的麦籽儿也没有多少,心说就这些喂鸡也不够啊!父亲大约看出我的疑问,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跟着他走。来到门房的一个角落,我看到有半袋子小麦,父亲颇感自豪的说:“看到了吗?这些就是我从院子里的地上扫出来的……”打开袋子,父亲让我抓一把看看,麦籽挺杂,也难怪,今天甲顾客散落一点,明天乙顾客散落几粒,收集到一起可不就是杂吗?父亲说:“这些麦子厂里不要,掺进去会使对外加工的面粉口味产生变化,我就收集了放到这里,人不能吃还可以喂牲口嘛!”父亲说干就干,在集市上买回一头小猪养起来。一直养到年根,后来找了杀猪人,那一年面粉厂的职工每人都分到了好几斤过年猪肉,乐呵呵的过了个丰润年。

         有时候我就觉得父亲是个纯粹的小人物,没什么太大的能耐,各种打拼不过是让一家人不至于挨饿受冻罢了。可是另一方面,他的善良就像绿叶上闪耀的细碎阳光,时不时在风雨中闪亮一下,于是所有晦暗的日子便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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