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北君的头像

北君

网站用户

诗歌
202006/03
分享

玉米交出体内的黄金(组诗)


  再行垄上


我永远怀念那个秋天。垄上

红高粱一片片仆倒,已知天命

根须仍深深地埋进泥土

头垂下,焚烧出一抹血色黄昏


那个秋天

七月流汗。八月流火。九月流金

垄上的红高粱凄婉迷离,爱情激荡

父亲!我的父亲挥镰收刈

目光利刃般灼灼逼人

秋天的脉门血流如注。我的母亲

仆倒垄上,疲惫的面容苍白美丽

手掌托起一个壮硕的婴儿


在那垄上诞生过一次,就怀念永生

他接待了种子。犁铧。汗水

农人的幸运抑或不幸

它接待寒冬直至沉默的内心

而哲学与诗歌

从未真正抵达。因为诞生就已失去


我习惯一人再行垄上

去接近父母。高粱。那个久违的秋天

土地熟稔得已很陌生

阳光不再热情

冷风送来第一场飞雪

我知道,我已错过那个季节

仅仅一步之隔,就遥不可及


我把双足深深地埋进泥土

种植自己永远的高粱,把头垂下

倾听垄上那个秋天

镰刀在体内灼灼焚烧的声音



  玉米交出体内的黄金


十月,收割后的玉米仆倒地下

交出体内的黄金

几株高处的玉米愈加孤独


高处的玉米是干渴的

贫血的体质,营养最先从高处流失

在烈日焚心的七月,隐忍不发

在扬花吐穗的八月,束紧腰身

一次次错过发育的黄金期


高处的玉米身材瘦小,囊中羞涩

发育不良的瘪粒,就连麻雀也懒得光顾

秋风起处,一群群麻雀

追赶灌浆的玉米

向秋天的更深处涌去


高处的玉米在收获的边缘

孤独地守望。目睹一场黄金庆典

它们终将在季节深处

淡出视野,捧出最后的瘪粒

交给冬天田野里觅食的饥饿的麻雀



病中的母亲


病中的母亲摊开了手掌

让我读到那年的空仓和饥馑

是谁将我从死亡拾回?一粒粮食

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掌心

在彻骨的冬夜,恪守一脉温馨


如梦中伫望的谷粒

回归内心的真实。在童年

金质的阳光摊开在打谷场上

我们兄弟姐妹

纷纷从母亲的谷穗上跳下

活泼生动,排列有序


病中的母亲握紧我的手

拾回的谷穗填满了今天的粮仓

是谁劳动了一生

才使我们的日子颗粒成实

寥廓的田畴是米勒的画版

母亲弯腰拾穗的姿势美妙绝伦


时光静静地流过母亲的手掌

一股寒意袭来,浸透骨髓

一生一世母亲为之奋斗的粮仓

在这个冬夜散发出温暖而霉变的气味

外面正雪落草垛

悄无声息


就象谷粒恪守最后的穗子

病中的母亲

让我们打开那经年的粮仓

在那脉温馨而发霉的气息里

静静地守候着你



  看不见的秋


十月,早已错过了刀锋

为什么见不到秋的影子?

为什么播下种子,受难的总是母亲


太阳炙烤着大地

翻滚着万里忧伤


一次次来到垄上,但见落魄的稻草人

还在孤独地守望。看不见的秋

注定是虚妄的


而在大地的中央,十月的刀锋

正从母亲荒芜的心田,战栗着划过



  你看秋天的脸


秋天如此美好,为什么脸上凝着泪痕

你看,枝头的苹果经历了秋霜

已红成一盏盏喜庆的灯笼

谁家的女儿,一身大红嫁妆

让母亲的脸挂上秋霜

垄上运走了最后一车粮草

分娩后的宁静,那份爱是有伤痕的

秋天如此美好,美好如故乡、如天堂

为什么一想到秋天

那一张张朴素可亲的脸

就会在乡间、在田野生动地醒来



深秋


多年前母亲走在深秋里,身材瘦小

她在垄上捡拾散落无几的谷穗

村头扒光了皮的老榆树

裸着身子,在秋风中瑟缩着


多年后我知道,那时天灾人祸

怀有身孕的母亲拖着浮肿的身子

寻觅所有能够充饥的代食

只为了把十月深处的我,带到人间



稻草人


收割后的谷地,稻草人

倾斜着身子,还没有走出它的宿命

它仍穿着那年父亲的衣裳

像灵魂附体,不忍离去


那个冬天,我们在谷地点燃稻草人

在火光中,我又一次看到父亲

容光焕发,从火焰里走出

把我冰冷的双手,掖进他的胸口


我知道,是火焰从稻草人身上

把父亲带了回来

直到稻草人再次成为灰烬

直到父亲再次消失在谷地里



摘下故乡的月亮


被掏空的故乡

它的内脏,巨大的阴影面积

需要一枚月亮来调理

以益母草、当归、五味子为药引

用文火熬制成中药

饮一碗月光,医治乡愁


然而故乡的胃口

越来越小,溃疡面越来越大

被塞进更多坚硬的物质

既便摘下中秋的月亮

捣碎、入药,也难以治愈

我的故乡萎缩性溃疡症



黄昏


多年以后回归故里

最好是在黄昏

最好是那条黄土路,认出我的乳名

最好的仪式,是点起如豆的灯火

谁家土炕上,一位白发母亲

又为我拨亮一寸灯芯


最好有一群小儿,上前盘问

这是谁家的老爷爷

迷路了,固执地认准一个地方

嘴里不停地叨念一个名字

像是要从一处残垣,指认出老屋

从这群小儿中,指认出自己


最好,谁家的院子里

传来一声“娃仔,天黑回家嘞——”

那声呼唤多么亲近又遥远

让一个背井离乡的人

在那个黄昏,认出末改的乡音

认出母亲年轻时姣好的容颜



再见村庄


再见村庄,再见老屋的灯火

我把儿时金银细软,全部珍藏在那里

我把父母的骨灰也安置在那里

就是为了道一声珍重,道一声再见


我的村庄,用粮食、母乳和盐

养活了我的童年。一坯瘠薄的黄土

曾经万物生长,又把亲情掩埋

那种骨肉分离之痛,如割断脐带

我的心至今仍在流血


再见村庄,再见皇天后土

心中亮着一盏灯,怀里揣着一杯酒

有乡愁引路,带回落魄的灵魂

在双亲坟前,焚香祭拜

交出曾经走失的乳名

交出男儿膝下最后一两黄金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