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说（组诗）

◎刀笔吏

以笔为刀，以刀立命

刀笔吏如庖丁解牛

笔锋所向，刀刀见骨髓

一支笔，高悬于案牍之上

在端砚中吮墨舐毫

砥砺锋芒，让笔锋游刃有余

刀笔吏深谙笔的规则，刀的本性

以笔为刀，心中的刀锋

在笔与刀之间，在正与邪之间

以笔法模拟刀法

以刀法行使笔墨刑

刀笔吏以文案为供词

用刀笔排除异已

把一部野史，写成正史

◎笔与砚

一块凝固的黑夜，需要砚台

在岁月深处研磨，把一个个日子

研磨成黑色墨汁

需要一尾狼毫，需要笔锋

一只笔在砚台中

吮墨舐毫，让一滴夜色

以自身的张力，高悬于笔端

需要一张白纸，在方寸之间

笔锋如刀锋，让墨痕

在相互砥砺中，力透纸背

笔与砚、墨与纸，互为对手

又相互依存，相互呈现

以入木三分的春秋笔法

与一纸生活，达成最后的妥协

◎纸上的光

其实纸不发光，纸上的光

是纸上的字发出的

字发不发光，是由写字的人决定的

有些纸上字发出的光

是阳光、月光

而有些纸上的字就像文字狱

发出寒光、刀光

其实纸上的字就是

一个个隐匿的人，与文字叠加在一起

自带光明的人，让文字发光发热

内心黑暗的人，让文字寒冷透骨

一个人总会走进一张纸

留下蛛丝马迹，成为呈堂证供

总会走进最后一场火焰

走进墓志铭

成为光明或黑暗的一部分

◎纸上人生

纸纸上有春秋，字里有烟火

在纸上打铁的人，字字铁骨

纸上排兵布阵，非赢即输

沉陷于纸上的爱恨情愁

走不出半尺卷牍，一页人生

习惯纸上练习盲人摸象

只能越摸越小，越描越黑

一个知天命的人，掏出履历中

所有的旧物、沉疴和暗伤

拭去纸上的阴霾，过滤风声

在纸上打坐，在字中修行

把褶皱的自己重新展开、铺平

然后，折叠成一个纸飞机

向着新年的天空，用力抛去

◎人字书

起笔悬腕，让笔墨饱满而不凝滞

左撇藏锋，笔势迂回

力道下沉，守住丹田之气

不旁出，不拖泥带水

在收与放之间，把握好尺度、准则

右捺的时候，中锋用笔

顺应黄金分割定律，道法自然

持中守正，不偏不倚

以墨法涵养笔法

提笔留墨，迂回颔首，缓缓出头

◎白纸说

一张白纸没有是非

只是一个劲地白

那白，白出一种空落、一种缺失

也许它在等待一点笔墨

等待被书写，被涂鸦

写下秘密，埋伏，诅咒，证词

甚至它想包住火

或者，成为一张状纸

以白纸黑字，对簿公堂

在黑夜发出光来，自证清白

◎种字

在纸面上种下一个个文字

成为词组、短语、句子

就活了，就有了想法、欲望

就被活用，被意会，被修辞

就有了相互联手的可能

被赋予感情色彩

成为鲜花、美酒、绳索或陷阱

一张纸，可以包着火

也可以埋伏下十万精兵

纸上种字，就是种下另一个自己

有人种下黑夜与影子

有人种下大海和星辰

有人不着一字

把自己种进晨钟暮鼓

◎生锈

在尘世久了，就会生锈

写字就是打磨自己

借时光之手，在纸上磨砺

将锈渍一字字卸下

这么多锈迹堆叠起来

这么多心中块垒

被一页页装订成册

这时间之锈，让一个人

经历了怎样的打磨，卸下

刀光剑影，卸下短暂的一生

面对锈迹斑斑的尘世

该怎样，从褶皱的文字中

救出一个好刀客

就像从灰烬中，救出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