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
麦田消失的时候,麦芒还在
大地深处的灯盏还在
走失麦地的父亲,他的马车
还在,一粒麦子的祖国
还在
多年以前,父亲深陷麦田
一个黑夜里的提灯人
他与麦田旷日持久的战争
还在,并一次次从远去的辙印
救出遗失的麦穗
可是现在,麦田消失了……
你如何从走失的脚印
救出父亲,如何剥离锋利的麦芒
指认一粒麦子的襁褓?
◎一个人的芒种
可以这样表述:我和芒种
隔着三十年的光景
而布谷每年都进城看我
我确信,是你让它给我捎来口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布谷还是从前的布谷
而芒种已成阴历的一个旧址
我的城市只有阳历
只有工业模板。私人定制。温室效应
长不出我的麦芒
三十年荒废,我的芒种
早已错过了一个个播种时节
游走于渐失地气的城市
我已成为没有麦芒的无根之人
◎我请求:雨
干燥的种子睡在麦地的床上
睡在农历芒种的芒上
四月,种子在芒尖上沉睡不醒
这麦地的忧伤,被太阳的光芒深深地灼痛
只有雨能唤醒种子。而雨在南方
雨是背信弃义的情人
我这里晴空万里
一无所有,炙热的太阳点燃万里忧伤
我请求:雨
我请求:举起大地的麦芒,万箭齐发
让太阳血流如注
这情人的眼泪,化作倾盆大雨
唤醒种子,唤醒天地良心
给穷途末路的种子以起死回生的力量
我会在雨中合上眼睛
让种子把我踩在脚下,让我的骨骼
化为一抔肥土
我感激的泪水,流进麦苗的血液
成为粮食中坚硬的钙质,成为大地坚韧的锋芒
◎父亲的麦田
父亲挥舞镰刀收刈金黄的麦子
齐刷刷的刀口渗出阵阵麦香
汗水一滴滴落在手中的麦穗上
分不清哪粒是汗珠,哪粒是麦子
麦浪奔涌,父亲深陷麦田
腰越弯越低,身子越陷越深
父亲在麦田的身影越来越小
直至缩小成一粒遗失麦田的麦子
◎风吹麦浪
如果可以,就做个稻草人吧
选择田野、麦浪,选择风
选择那群胆小又饥饿的麻雀
一个稻草人只有匆忙赶路
才追赶上奔跑的麦浪
追赶上六月包浆鼓胀的麦香
一个挂满鸟鸣的稻草人
被麦浪簇拥,被风和麻雀
赶进黄金时代,也许是幸福的
而风,还在继续地吹
吹不走稻草人对麦田的坚守
吹不走遗落垄上的一粒粒鸟鸣
◎岁月深处
原谅我,不敢触及那个疤痕
心尖上的痛,低于山坡上那抔黄土
低于人间草木
时光有如麦芒,蜇伤往事
老屋,炊烟,土炕上咿呀的纺车
深夜摇曳着如豆的灯火
屋檐下悬挂的镰刀
留不住父母双亲辛劳的身影
原谅我,一次次选择逃避
那个老屋,熟悉的声音和味道
在渐行渐远中迷失来路
唤不醒那声沉睡了多年的乳名
◎路过麦田
仅仅是路过。风吹麦浪
顺便,也把我吹到了这里
在这里,一穗穗集体逃亡的麦子
举起了麦芒,仿佛举起箭镞
仿佛,我就是个入侵者
一阵阵风声,就让它警觉不安
而我,仅仅从这里路过
是从麦穗上走失的一粒麦子
◎一粒麦的前世今生
如何区分麦子和稗草
如何从稗草中甄别、挑选、培育
一粒麦,它的前世和今生
要经过怎样的刀耕火种,成为粮食
借助一粒麦,吹去岁月的糠秕
我看到曾经的沧海桑田
一粒粒麦子,睡在麦穗上、米荚里
消化根部、茎叶输送的营养
把一穗穗成熟的热爱,高举头顶
粗糙的麦子,怎样被打磨、包装
在城市挑剔目光中,被估价、叫卖
在饕餮的餐桌上、饭碗里
被消费,被糟蹋,被遗弃
从一粒米的前世和今生
我仿佛看到,人类自身的命运
作为麦地的儿子,我有麦子
家族的血统,即便是瘪粒
也要成为一粒种子,回归泥土
用一穗麦子,填补这个歉收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