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灯盏（组诗）

故乡

很小很小，在蜜蜂的翅膀上

在晨风送来的口信中

在急切的奔波和沉陷里

故乡给我的幸福，小于一朵花的距离

我愿意一次次

被蜂刺蜇痛

只为舔到针尖上的蜜

遗落尘世的眼睛

总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望着我

透过滴水的屋檐，透过幽暗的窗口

就像我肩头亮着的两盏灯

无论在异地他乡

还是夜晚，总有一束微光替我壮胆

无论明朗还是黯淡，都守护我

为我点亮来路和归途

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

就有一阵冷风

把肩头上的两盏灯

吹灭了

母亲的灯盏

那么微弱的光

只要有一点点光晕，就够了

回家的路就不黑了

我知道，那柴门一定是虚掩的

土炕上的火盆一定是温热的

盆里埋着烤熟的红薯

那一定是母亲给我留着的

冬夜里，母亲一定把灯芯

又往下按了按，她有那么多

缝补不完的旧衣裳

直到那年的冷风

把母亲的灯盏

吹灭了

旧物

我如此执迷于一件旧物

执迷于老旧时光里的影像

透过锈渍，凋零，苍老，风尘

触摸它的机理和心跳

它的光亮，丰满，鲜艳，完整

就像母亲，褪去岁月斑驳的尘埃

退回老屋、灶台，人间烟火

土炕上的油灯、纺车佛若隔世

她手中的补丁温暖如初

一次次为我缝补生活的漏洞

失物招领处，排满了认领乳名的人

我就像母亲认领的一个旧物

从石头、剪子、布中走出

夹杂其间，牙牙学语

童年

那时，天蓝得无所顾忌

苦菜花开得忘乎所以

布谷声声里，有我丢失的童年

一头老黄牛拉着木犁

在田垄上低头行走

一只山坡上吃草的羊

抬起头来，朝着家的方向

替我喊出：“妈——”

那时，年轻的父母相亲相爱

我们兄弟姐妹排列有序

从谷穗上跳下来

被父母一粒粒领回家门

豆荚在时光中爆裂

秋已经很深了

豆子地里的青豆荚

还长在豆秧上，母亲把它挑出来

堆放在屋檐的阳光下

现在，阳光的手在剥离青豆荚

那么轻柔，又那么细致

我听到豆荚爆裂的声音，“咔嚓”一声

是阳光在悄然用力

是一粒豆子推开了豆荚

就像一个婴儿

从母亲怀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