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落在肩上（组诗）

　　夏夜

夏夜的呼吸是茂盛的水草

所有的梦隐蔽在水下

倒映着星光闪烁的一池夜空

水面弥漫着人间草木的气息

水鸟把翅羽埋进更深的夜

不必担心有欲望的枪口

悄悄探出水面，水草蔓延

一弯浅月比镰刀更锋利

收割着水面上安详的睡眠

远山黝黑的倒影起起伏伏

那是谁遗落的梦的衣袂

被这个夏夜一件件清洗干净

空瓶子

喜欢这样的沁凉凉，空荡荡

夏夜的空瓶子

只装几点萤火，几滴虫鸣

只装浸在湖面的星辰

最多，再多个河边那杆垂钓者

一河的静谧

星星不动，钓竿就不动

钓竿不动，夏夜就不动

喜欢这越陷越深的空

夏夜的空瓶子，只漏几粒渔火

仲夏夜

池塘。廊榭。回清倒影

小荷撑起一柄绿伞

晚风拂动着菖蒲、苇草、马蹄莲

叶片倾斜，滑落一滴滴月光

长亭。消夏的人们围坐一起

享受夏夜的凉爽、清闲

远处的琴声如倾如慕、如泣如诉

一对情侣偎依在夜色里

悄声细语，被一两声蛙鸣打断

夜深人静。月亮仿若腼腆少女

悄悄拨开仲夏的面纱

沐浴荷塘，揉碎一池碎银

叶子上的虫洞

坐在叶子上的虫子是幸福的

那么多绿色的小房子

那么多汁液鲜美的果实

可供随意享用，可以坐在叶片上

从边缘慢慢啃食，或从中间

咬出小小的洞，看阳光失足落下来

在地面摔出斑驳的影子

或从洞口处，窥视喧嚣的尘世

马路上飞速旋转的车轮

甬道两旁行色匆匆的行人

多像一只只疲于奔命的蚂蚁

在城市虫洞钻进钻出

深陷于黑夜硕大的叶片上

下午之窗

白云汹涌，逆行的风调转方向

街树左右摇摆，无所适从

天空被白云反复修改

奔跑的羊群隐在其中，不见汀洲

最后一抹蓝，在搬运最后一池湖水

洇湿了遥远的天际线

天地闭合之际，我钓回目光中

最后一尾鱼儿

放回室内玻璃器皿中

鸟鸣落在肩上

早晨醒来，鸟鸣弹响玻璃

幸福有如神迹

昨夜那个黑色梦魇

就像你脱掉的那件夜的外衣

活着，每个早晨都像是新生

你庆幸，远离硝烟战火

远离饥饿、贫穷，你的每一天

经过阳光扫描，都是绿色健康码

你可以在窗台上抛撒谷粒

放心地喂养鸟鸣

它们信任你，因为还没有被枪口

射杀过，鸟鸣落在你的肩上

就像落在一棵树木上

长椅上的夏天

凌河岸边的木质长椅上

坐着消夏的人们

暑热被树荫一层层过滤

鸟鸣一滴滴漏下来，浸润着

木质的椅背漫生出青苔

夏日漫长，稍晚的时候

一对情侣相拥着走来，烈焰

在长椅的缠绵中燃烧着

散落的甜言蜜语碎片

被几只蚂蚁偷偷地搬运着

月亮升起，长椅虚位以待

一层薄薄的轻纱，沁凉

远处池塘悠扬的蛙鸣

似乎丝毫不影响这个夏夜

卧在长椅上安然入梦

蝉声渐稀

暑热消退，蝉声渐稀

一树叶子屏息静气

等待凉风来袭，叶脉里的黄昏

一寸寸逼退体内的湿热

飘落在长椅上的叶子

安静、寂寥，那位独坐的老人

褶皱里褐色的老年斑

如秋风穿过的虫洞，比落叶

更蜷缩，更刻骨铭心

秋事紧迫，时光陷落无声

一只蝉蜕依附在枝干上

就像老人失聪的耳朵

装不下这个秋天最后的蝉鸣

立秋书

该放下的都放下了

果实收藏了风暴，叶子

聚拢起向上的力量

年轮，刻在立秋的骨头里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种下爱恨情仇，都要在秋后算账

立秋的天平从不缺砝码

四两拨千斤，验证种子的力量

一个人，成为立秋的一部分

左手秋风，右手果实

你无法阻止夏娃和亚当

偷偷地，摘下树上那枚禁果

处暑日

这一天，父亲开始磨镰

用暑热锻打的镰刀，露出锋刃

这一天母亲开始在院子里

用木桩搭建粮仓

这一天父亲手握着镰刀

到田地里巡视高粱、谷子、玉米

看高粱晒米了没有

谷子吐穗了没有

玉米棒子包浆了没有

连天秋雨，洼子地涝了没有

这一天，父亲更像个王者

高粱、谷子、玉米簇拥在前后

仿佛一挥手，就跟着他

浩浩荡荡翻过山冈，涌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