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的村庄（组诗）

时光里的暖

瓦楞上的雪已经融化了

再过些时日，就会从瓦缝长出青草

等木格窗子打开，阳光正暖

一对燕子准时折返，在屋檐下衔泥

之后旧巢里就有雏燕呢喃

菜花黄的时候，韭菜己割了一茬

有人夜半用辘轳打水

浇灌菜园，有人早起为倭瓜藤掐尖

等到黄瓜秧、豆角秧爬满了架

就有小燕子飞出旧巢

你也背着行囊，走出老屋的荫护

那时墙角蜀葵开得正艳

映着一张沧桑的脸。此后经年

一条来路和归途交织着

若即若离，如冷暖时光打了个结

老屋空巢早已没了燕子呢喃

飘雪的村庄

那夜冷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雪

静静卧在屋檐、院落、苞米架上

你趴在窗前，看一双脚印

从屋门口踩向鸡舍、羊圈、柴草垛

有人早早地升起第一缕炊烟

有人拿着扫帚，清扫院子和屋顶的雪

你不知道雪还会下多久

好像整个童年都被白雪覆盖着

白天你和伙伴们在雪地互掷雪团打雪仗

手上的冻疮要用白雪反复揉搓

才能痊愈，稍晚的时候

土炕火盆里飘出烤土豆喷香的味道

哦，如果时光能够折返

你多想在飘雪的村庄

遇见儿时的自己，看见煤油灯下

母亲还在缝补旧衣裳，你趴在窗台

看雪水融化从屋檐一滴滴垂落

怕雪

说到实实在在的雪

我怕。它不是诗人笔下的阳春白雪

是哪位高手抛出的梅花针

以花的形式开放，那针尖的寒意

冷冽。透彻。深入骨髓

怕雪。下里巴人的草堂

我的双亲乡居多年。门扉内

一炉不熄的炭火

烘烤着如柴的温情往事

风雪中出走的孩子已长大成人

远行的脚印，仍深深印在内心的雪地上

怕雪。那经年的雪

就这样一直在心头飘着，飘着

任由季节推移，春暖花开

也融化不了

我的双亲那满头触目惊心的白

雪落

雪清空了什么？雪落山野、村屯

清空了多年前的烟火人间

山里的石头，幻化成雪白的馒头

一只黑狗从院门里窜出

它停止狂吠，望着你摇着尾巴

门墙缝里的钥匙已经锈蚀

白雪压低屋檐，小院有劈柴的声音

屋内灶间飘出呛人的炊烟

你揉了揉眼睛，内心一阵悸动

粮仓越陷越深，柴垛已无薪可抱

它们全都被一场雪带走

只留下一个人藏在槐树洞里的秘密

它在又一个春天，复活

枝头覆盖着一团团雪白的花絮

立冬帖

大雁的翅膀，快递一场初雪

就像快递一个节令

顺风而来的一次感冒

我预约的疫苗，已经失效

气温配合着降至雪线

我翻箱倒柜，寻找过冬的棉衣

母亲做的棉袄，压在箱底

贴心的纯棉，己大过我两旬

天阴沉沉的，像有什么要发生

嗓子有点痒，身子有点冷

快递给我的母爱，早已落空

没有谁再提醒：少出门，多加衣

一场小雪覆盖了干草垛

一场小雪覆盖了干草垛

几只胆怯的麻雀，一会儿飞起

一会儿落下，啄食地上散落的谷粒

土炕上，老奶奶盘坐在时光里

剥着豆荚和往事，老黄牛卧在草垛旁

慢慢地反刍着胃里的谷草

门扉半掩，进出的风空空荡荡

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

不知什么时候被风一个个领走了

冬天柴扉不锁，雪花不请自来

留守的孩子与几只山羊为伴

粮仓里的谷子，不见亲人不说话

雪是停在云层里的鱼群

我在仰望天空，更深的蓝里

我看到更深的海，在夜晚

我看到鱼群的眼睛

像弹孔，我看到了说不出的悲伤

冰雪覆盖的冰层，折射在空中

我看到天空游动的鱼群

每一次退潮，就有鱼儿搁浅

就有雪花纷纷回到云层

被大海围剿，被城堡禁锢

我看到前世的影子，被鱼们确认

一个鲛人的故事，在天为雪

入水为鱼，悲伤是鲛鱼群

隐藏的秘密，我远去的亲人

在云端，鲛人滴泪成珠、成雪……

一场雪的追击

其实，你跑不过一场雪

儿时的大雪，下在你的前面

下在父亲的头顶

你看见，父亲的背影

一次次深陷大雪中

直到把他变白

现在，一场大雪紧追不舍

雪线一寸寸迫近

你体内的山水

日渐消瘦，冷冽，萧瑟

走进一场必然的大雪

你的背影，越来越像父亲

像是从一场大雪中

救出父亲